用冰鎮住的牛肉隻剩一小塊,林氏執意要求薑舒窈繼續做酸湯肥牛。薑舒窈哭笑不得,好說歹說把林氏勸住了。昨天她吩咐下人出府買酸菜,他們一路摸到了京城外邊兒,總算在農家買到了一壇。古人會將白菜醃製後用壇封存以延長保存期限,酸菜在這時候已經出現了。這種食材富貴人家不會沾,所以薑舒窈交代下人采買酸菜時,下人們都十分驚訝。酸菜味重,揭開壇蓋後,滿廚房都飄散著鹹酸味。此時的醃製方法和後世稍有不同,味道有些許差異,但不會差太多。薑舒窈一邊挑出酸菜切段,一邊想著若是在聽竹院吩咐丫鬟們醃製酸菜畫麵會不會太違和了些。即使不喜食酸之人,也多多少少會吃些以酸菜為佐料的菜品。比如酸菜肉末粉條包,酸菜牛肉,酸菜白肉等等,或者是煮麵做米粉時,湯裡擱點酸菜提鮮也很是美味。酸菜的酸比起醋來更為溫和,開胃提神,醒酒去膩,韻味絕不輸於鮮菜。吃起來口感脆生,鹹鮮酸爽,香味撲鼻。薑舒窈今天要做的是酸菜魚。酸菜魚實際上算是一道家常菜,做法不難,稍微難的可能就是片魚。廚娘想上前搭手被她溫言拒絕,自己利索地剖魚切片,處理食材這一步解壓又安心。比起麻辣水煮魚來講,酸菜魚更適合不太能吃辣的人,清爽開胃,去膩解饞,味道鮮鹹卻不會太刺激。她在廚下做飯,林氏乖巧地坐在飯桌前等吃飯。這兩天被薑舒窈好好照顧著,她總算恢複了些體力。嬤嬤見狀十分欣慰,誇讚薑舒窈有孝心,又感歎她嫁過去短短時日竟然廚藝如此精進。原主以前一天到晚在外麵跑,除了惹是生非沒有乾過正事兒,回府後又老是與林氏爭吵,所以林氏也不太了解這個女兒。她聞言垮下肩膀,歎道:“曾經怨她不爭氣,也縱著她由著她,如今見她這一麵,才知曉她也有才藝在身,並非彆人眼中的一無是處。”說到這兒,臉上露出自豪的笑意,“我林家女兒就是厲害,我精通行商買賣,三歲就會打算盤,我的女兒也頗具巧思,極擅廚藝。”這般想著,又是歡喜又是憂愁的,嬤嬤想勸又不知從何說起。所幸薑舒窈及時出現解圍,林氏一見了她,臉上的愁色頓時就散開了。薑舒窈臉上始終掛著開朗明媚的笑容:“娘!餓了嗎?”即使不餓,看著她的笑容,林氏也要順著她答:“餓了。”“今天吃酸菜魚。”她挨著林氏坐下,“您看看合不合胃口。”林氏拾起調羹舀上一口湯汁,酸菜魚湯底香滑,麵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脂,又因酸菜解膩,所以即使是沾著浮油的湯底也品起來酸香清爽。她點頭:“合,當然合胃口。”薑舒窈得了好評笑得更燦爛了:“彆光喝湯,嘗嘗魚片。”林氏又夾起一片魚片,竟是難言的鮮美。魚片片得厚薄適宜,每片厚度均等,鮮嫩可口,爽滑彈牙,魚的鮮味被微酸的湯底充分激發了出來,沒有一絲一毫的腥味,隻有鮮美酸香。“這魚片做得如此鮮倒是難得。”林氏以往吃過的魚或多或少都差了點意思,配料清淡的,單純的鮮吃起來有些寡淡;配料重的,又會掩蓋魚的鮮味。而這碗酸菜魚就正正好,極合她的口味。她不想再配白米飯吃了一會兒吃魚片,一會兒舀湯喝。用筷子挑起白嫩軟彈的魚片,一片接一片地不停往口中塞,隻盼舌尖留住那鮮嫩可口的滋味。魚片咽下後,又迫不及待喝上一大勺湯底。湯底酸香微辣,從舌尖到舌根一路酸得過癮,酸勁兒過了以後,鮮味越發濃鬱。喝下以後口舌生津,渾身暖和。薑舒窈看著擔憂,問道:“娘可是不愛吃米飯,不如晚上我為你做麵吃?”林氏總算被她逗笑了:“怎麼嫁了個人就大變樣了,你娘哪有那麼嬌弱,還不至於如此操心。”薑舒窈心中歎氣,哪不至於,明明之前林氏雖然胃口不好但依舊虎虎生風的,如今懷了孕卻憂思難解,毫無鬥誌,看得薑舒窈心裡發堵。她回了娘家,林氏胃口好起來了,自己的胃口卻不好了點。到了晚上該回謝國公府時,薑舒窈遲遲不願離去,倒叫林氏好一陣笑話。“多大的孩子,還離不得娘。”她戳戳薑舒窈的腦袋,母女之間已經很多年不曾如此親近過了。薑舒窈不是在撒嬌,是真的很擔心她,脫口而出道:“要不我和離吧,我回來陪您。”本來溫溫柔柔笑著地林氏麵色忽然一變,皺起來眉頭訓斥她,語氣嚴肅:“胡說八道!你既然嫁了人就在婆家好好呆著,我問你,這京城你哪能找見第二個謝珣那般的夫君?”“可是我不需要夫君,自己一個人過得挺痛快的。”薑舒窈被林氏的態度嚇了一跳,據理力爭道。“我以為你長大了懂事了,沒想到還是如以前那般愛胡鬨。”林氏推開她,這般模樣又像曾經母女倆爭吵的樣子了。薑舒窈不解,林氏如此愛女,為何執意要讓她嫁人?而之前原主那麼胡作非為她也沒管著,反而是百般縱容,怎麼嫁了人了規矩也變了。林氏見薑舒窈蹙起眉頭看自己,那模樣又倔又委屈的,還是軟了聲音:“你不是告訴娘你心悅謝珣嗎,怎麼眨眼又變了?”薑舒窈胡扯了個借口:“我也隻是看他模樣生得俊俏。”她轉回原話題,“娘,我不懂,我為何不能離開謝國公府,若是怕名聲有損,我還差這點汙名嗎?”林氏沉默了一會兒,看著薑舒窈的目光多了幾分愧疚,輕聲道:“林家再有錢也無法給你庇護,隻有謝國公府可以。”薑舒窈有些呆滯。林氏猶豫了一下,想著薑舒窈不似曾經那般愚笨混不吝了,直言道:“林家無子,女兒便是香餑餑,是珠寶金銀,你又生得美——”她話音一頓,有些話還是不敢說出口,“當年若不是我早嫁給了你爹,我就要隨著你姨母一同入宮了。”這幾句話超出了薑舒窈的想象範圍,她半晌回過味兒來,驚愕地看著林氏。林氏作為數一數二富商的當家人,卻不得不在襄陽伯府後院和那些妾室爭鬥,薑舒窈初聞隻覺得不值,這麼有錢難道不該痛痛快快地活嗎?如今經林氏一點撥方才明白自己的愚鈍,思維模式終究還是停留在了現代。想著林氏這些年受過的委屈與苦楚,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娘當年可是與爹情投意合?”林氏以為她還想爭辯她對謝珣無意,依舊想和離,便道:“傻孩子,又想要世家權貴的庇護,又想要兩情相悅,哪有那麼容易的事?”這些關節用薑舒窈的現代思維還是有些難以立刻消化,她懵懵地盯著衣角,直到下人前來稟告謝珣到了府門口,她才慢步出了府。謝珣今日直接坐的馬車,沒有騎馬。他下了馬車站在襄陽伯府門口等薑舒窈,見她魂不守舍地踏出府門,提前想好的話全部壓回了喉嚨。薑舒窈招呼也沒給他打,自顧自地鑽進了馬車,叫謝珣頓時不安起來,思索一番,還是跟著鑽了進去。她把馬車的矮桌放了下來,正把腦袋側趴上麵不知道想什麼。自從兩人成親後,謝珣還沒見過她這樣蔫蔫的。他貼著車廂坐下,不知手腳如何擺放,見薑舒窈悶悶不樂的樣子,覺得馬車裡悶得慌。他取了茶壺來,問道:“你要喝茶嗎?”薑舒窈慢吞吞地搖搖頭。“那吃些糕點?”薑舒窈再次搖頭。謝珣閉嘴了,有些頹然於自己的口拙。薑舒窈卻突然抬起頭來,嚇了正在苦思的謝珣一跳。她迷迷糊糊地看著謝珣,讓他下意識地往後躲閃,緊貼著冰涼的木板。她剛才趴在矮桌上,搖頭的時候把鬢發蹭亂了,散著骨頭半癱在軟椅上,極為符合謝珣眼裡的“沒規矩”。可見著這一幕,他卻全然忘了所謂的規矩禮儀,心頭更加堵了,隻想摸摸她的腦袋。“謝伯淵。”薑舒窈開口道。這還是她第一次叫他表字,狹窄的車廂裡,她一開口仿佛是在他耳邊說話。她正愁著,說話有氣無力的,聽著像是受了委屈在撒嬌。謝珣心肝顫了一下,連忙焦急地問道:“怎麼了?”連上半身也忍不住朝她傾斜。薑舒窈看著謝珣,苦悶地問道:“你是不是很聰慧?”畢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若是常人這麼問,對方多半覺得無禮至極,以為是挑釁侮辱,可謝珣卻完全沒往那方麵想,聞言擔憂地“嗯?”了一聲,生怕她覺得自己不夠聰慧。他說話的聲音更輕柔了,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連語氣詞都變得軟和了:“怎麼啦?”“我有些事想不明白。”薑舒窈歎口氣,苦悶至極。見她這樣,謝珣心下又軟又酸,非常耐心地接話,希望她能開口說出煩心事。“什麼事情?”一向冷淡的聲線也變得溫柔。“好多事情。”薑舒窈道,“比如,婚姻是什麼?”林氏那般烈性子,卻在十年如一日的後宅中磋磨沒了生氣,即使林家財富,她離了林家二小姐的身份,也隻是個夫君不喜小妾輕視的襄陽伯夫人。想著她出府時回頭看見的林氏的身影,單薄而寂寥,像是會隨著日光的黯淡而消失一般。她心中更加難受了,似被人重重錘了一拳。謝珣雖是學富五車,卻回答不了她這個問題,聞言稍愣。想到了兩人之間關係,他的語氣既困惑又不安:“我……我也不太明白。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者也?”薑舒窈挪開視線,呆呆著盯著車廂壁:“真難。我娘說,女兒出嫁是願夫家庇護。”不知道為什麼,謝珣的心沒由來得化了。他腦海裡一瞬間閃過無數薑舒窈入府後的畫麵,懊悔又自責,不安又擔憂。他蹙起眉頭,突然開口,鄭重地對薑舒窈道:“我會護好你的。”“嗯?”薑舒窈還在回味林氏的話語,沒聽清他說什麼。謝珣和她視線對上,低頭看她,神情竟是難見的溫柔,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我會護好你的。”說完,終於做了上車以來就很想做的事情——抬起手臂,輕輕地揉了揉薑舒窈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