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90年——香雲小學(1 / 1)

家長會 早安夏天 1587 字 23天前

“你,40號床。”“你,41號床。”……………冷漠的聲音有條不紊地割裂著房間裡的安靜。這種聲音使我聯想起監獄,或者集中營。我繃直了身子,房間裡的空氣散發著一種汙穢的氣味。這氣味顯得陳舊、腐黴,發瘋似的直往我鼻孔裡鑽。我有點受不了。其他人大概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我們不喜歡這個地方,我們想逃離,卻無能為力。曾校監,那個女人,用教鞭指著我們的鼻子,分配我們的床位。她就像對待一群待宰的畜生那樣,挑起輕蔑的眼角。眼角的那顆黑痣,忽然讓我聯想到老鼠屎,同樣的惡心。我們站在房間的前麵,誰也不敢動一下。這是個集體宿舍,一個比普通教室大上幾倍的房間裡擺了近百張床。整整齊齊。密密麻麻。宿舍兩邊躲著許多小孩,他們正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我們。他們都是特殊兒童,從他們怪裡怪氣的樣子很容易就能分辨得出,他們和我們一樣,身體上或者智力上有缺陷。所以,他們也被送來這裡。香雲小學是一所收容特殊兒童的學校,這座城市或者這個國家,甚至這個世界,隻要有父母嫌棄自己有缺陷的兒女了,都可以把他們送來這裡,就像把一袋垃圾扔到垃圾站那麼方便。他們來這裡多久了呢?而我們又將會在這兒逗留多久呢?也許,會一直到死!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充滿了痛苦。我好像掉進了一個黑暗的世界,被囚住了,永遠也逃不出去。這就是我的命運,我們這類孩子的命運……酷熱加上龐大的無助感使我的神經接近崩潰。汙濁的空氣幾乎把我的肺都腐蝕掉了,我的身體裡沒有氧氣,沒有靈魂,隻剩一具行屍走肉。我也就沒有聽到一個聲音在我麵前響起,儘管它是那麼威嚴而響亮。“你,44號床!”聲音再次響起,瞬間爆炸開來。我還沒回過神,隻覺得手臂上火辣辣的,很痛。我看見曾校監怒不可遏地揮舞著教鞭,下一鞭打在了我的大腿上。我痛得縮成一團,不敢吭一聲。“你聾了!我叫你去44號床!欠打啊!”我慌亂地撿起行李包,跑到小寶朝我揮手的床位隔壁。小寶在43號。我們以後就是鄰居了。“站好了!”曾校監冷冷地巡視著整齊地站在床邊的我們。“我告訴你們,在這裡你們就得聽我的。誰要是不聽話,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你們誰也彆想逃走,誰要是不經批準就越過校門口的紅線,將得到嚴厲的懲罰!”原來那條紅線,把我們囚在這所學校裡。接下來,曾校監又頒布了許多校規。我聽得漫不經心,我隻需要知道一點:在這裡,必須小心謹慎地生活。唯一的一條校規就是,彆冒犯曾校監,彆試圖反抗這個學校裡的女王。站在明亮的光線裡,我卻覺得這個女人全身上下都在散發著黑暗的氣息。黑暗侵蝕了她的內心,扭曲了她的麵孔。刹那間,她仿佛是世界上最醜惡的女人。“那個臭女人!我們繳了這麼貴的餐費,就吃這種垃圾呀?”曾校監走遠後,小寶才敢罵出聲。他對這裡食堂的飯菜很不滿意,清一色的白菜肥豬肉,白飯又硬得難以下咽。食堂跟宿舍一樣,一個大房間裡擺了好多張長桌子,所有的學生都按床位號坐自己的座位。除了我們這一桌,周圍的孩子們都在狼吞虎咽。顯然,他們對這種難吃的飯菜早已習以為常了,他們就像一群饑不擇食的豬,擠在食槽裡搶食。而我們也會習慣的,習慣這裡的一切。我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我用力地嚼碎嘴裡的飯粒,混著口水吞下去。我的胃好像開始痛起來了。胃和陌生的食物在相互適應對方的過程中,產生了輕微的痛楚。我強壓著胃裡的翻騰,我告訴自己,必須把飯碗裡的食物全部吞下去。我想我是最勇敢的一個小孩,因為同桌的其他人隻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他們寧願餓著。這不是個好主意,饑餓不是小孩子們能輕易承受的。他們都沒有出聲,相互看著對方。小寶嘀咕著晚飯時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裡的一切活動都必須按照曾校監規定的時間來完成。曾校監又走了回來。“怎麼不吃飯?”她揮了揮教鞭。藤條的快速揮動與空氣摩擦出可怕的聲響。她怒目瞪視著這些不聽話的小孩。我們都被嚇到了,就連小寶也很快地撿起碗筷。飯桌上又恢複了一片繁忙的景象。隻不過,仍有一個人膽敢呆坐著。你不能責怪她,因為她的智力隻有四歲,還不懂得無條件服從。低B瓊哭著鼻子,嚷嚷著飯菜不好吃,她要吃蛋糕、布丁,還有果汁。她的哭聲挑戰著曾校監的忍耐極限。那個女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其他桌的孩子們也望了過來。大家都一臉的擔心。在那些小孩當中,我相信其中也有些小孩跟低B瓊一樣是弱智兒的,但他們不吵也不鬨,即使是四歲的小孩,也會被馴得很乖。這所小學裡的統治者總有辦法讓你聽話。低B瓊慘了!這個仍在大吵大鬨的弱智兒居然發脾氣地將餐桌上的飯菜全部打翻了,這對我們來說的確是種解脫,可我們誰也沒露出欣喜的表情。一場暴風雨的氣息已經把我們嚇壞了。那種嚇人的氣場正從曾校監身上劇烈地瘋湧而來。隻見她臉色鐵青,血脈賁張,整個人仿佛就要爆發了。當空氣中響起一陣類似悶雷般的怒吼時,我嚇得趕緊捂住了眼睛。我的十根手指頭緊緊合攏在一起,它們足以遮住我的眼睛,令我暫時失明。但我沒有多餘的手來塞住耳朵,那些怒罵聲、慘叫聲、鞭打聲、哭聲,像一種腐蝕性液體強行灌進我的耳朵。我覺得頭腦都灼燒起來了。很痛,很痛。“死孩子!你以為這是你家呀!想吃什麼就有什麼啊!”“臭東西!敢不聽我的話!找死!”咒罵聲,每個字都清晰地砸進我的耳朵。低B瓊的哭聲觸碰了我,仿若烙鐵加身,燒焦了我的皮膚。我躲在視線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身體的顫抖久久不能平息。眼睛裡溫熱的液體浸濕了我的手指。我多麼想阻止這一切。彆再打了!彆再哭了!求求你們!可是這場鬼哭狼嚎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鐘,然後,低B瓊好像被曾校監拉了出去。食堂裡恢複了安靜。我不知道低B瓊接下來的命運如何。晚飯後,我們才從其他的小孩口中得知,低B瓊極有可能被校監關進小黑屋了,那是一間黑暗、潮濕、肮臟的屋子,曾經被關過的孩子說那裡還有老鼠、蟑螂在你腳邊爬來爬去,還會鑽進你的衣服裡,可怕極了。如果把老師們惹急了,就會被關進去。隻要進去一次,你永遠不想進去第二次。到宿舍熄燈時間,低B瓊還沒有回來,我們猜想她今天晚上得在小黑屋裡過夜了。我希望老鼠和蟑螂不要欺負她。熄燈後,宿舍裡一片黑暗,不過大家都沒有睡著。晚飯沒吃飽,實在太餓了,我的胃又絞痛起來。饑餓這玩意兒,你越是想否定它,它便越挑戰你的神經。我睡在床上,蜷縮成一團。我真後悔沒有帶零食過來,而這個地方,隻能吃學校分配的食物。除了主餐之外,充其量也隻能領到一兩隻廉價的水果,而你吃那些水果的時候,也許會吃到蟲子。曾校監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的第一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過來巡視。老師站在門口,用手電筒往宿舍裡照了照,沒發現異常情況便離開了。走廊上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後,睡在對麵床的小寶突然掀開了被子。“三水妹!三水妹!”他叫我。我餓得都沒有力氣理他,懶懶地應了一聲。“喏,給你!”他小聲說道,扔了什麼東西過來。那東西掉在我的枕頭邊,我伸手去拿,我摸到什麼東西,這使我立刻精神為之一振,不開燈我也能猜出這是餅乾或者彆的零食。我馬上爬了起來,飛快地拆開包裝紙。是牛奶味的餅乾!我頓時狼吞虎咽起來。我的食道迫切地消化著這些補充能量的食物,這多少緩解了我胃部的絞痛。我這時才知道小寶剛才躲在被窩裡是在偷偷吃東西呢。“好吃嗎?我從家裡帶來的。”小寶像對這裡苛刻的環境早有先見之明似的。我十分佩服他。我還在吃餅乾,見到小寶忽然從床上跳了下來,他把懷裡的餅乾分給肚子餓得咕咕叫的夥伴們。他是一個多麼善良的小孩啊,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也會被送到這裡。他也有什麼缺陷嗎?“小心點兒,彆讓查房的老師發現了哦。”他叮囑大家後,又利索地爬上床。吃完餅乾的我看著他,小聲問道:“小寶,你得的是什麼病呀?”“嗯?”他看過來,稀薄的月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病。不過,既然被送來這裡,我想我一定是有病吧。”我還想繼續問下去,不過這時走廊上又傳來了腳步聲,我隻好蓋上了被子,那些正在吃零食的夥伴們也趕緊閉上眼睛裝睡。少頃,又是一道刺眼的電筒光在黑暗中晃來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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