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人販與吉慶(1 / 1)

潔癖 王雨辰 5140 字 16天前

我感覺到後被一陣冰涼,耳邊總是重複著熊哥那句話“他不是人,不是人”。我轉身衝到客廳,看到的卻是無法置信的一幕。吉慶站在窗台前,一動不動,像木頭一樣。今天八月二十四日,農曆七月十五。我無權選擇出不出去,即使我的老母親很不情願地為我拿來了整齊的警服。她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越發相信鬼神,越發沒自信,因為年紀越大越能感覺到死亡的逼近,恐懼讓他們本能地去尋找一種可以依靠的力量,譬如信仰、事業、興趣、愛好,等等。但我不同,我很年輕,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更何況我是一名警察,我不能打個電話給我的上級以“今天是七月半,我媽不讓我外出”這種理由來請假,但我又不能去嘲笑母親的信仰。於是我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她,隻能如此。“沒事,就是一個小任務,我保證天黑前就回來,您就在家休息,看看電視什麼的。”她依舊很不高興,抱怨著說遲早要讓我換工作。我一笑置之,走出門外,發現居然有點涼意。我依稀記得三天前還熱得讓人難受,沒想到一場雨澆下來就真的降溫了。走在街上,幾乎隨處可以看到燃燒的火堆和彎腰叩拜的人群,橘黃色的火焰妖異地在風中不規則地搖擺著,卷著黑色燃儘的紙灰漫天飛舞。這世界一下子倒退回去了,不太喜歡這樣子的城市。“今天的任務很簡單,去解決一些被拐賣的兒童,其中的一個人販子我們已經抓獲。據他交代,一部分兒童被賣到了吳縣、大宇縣附近的農村。今天任務很緊,大家準備一下,立即出發。”大隊長簡明扼要地交代了任務,我們隨便整理了一下,坐上汽車出發了。這種任務我們都不喜歡,並不是說討厭去解救那些可憐的孩子,而是乾這種事非常麻煩。一方麵是那些丟失孩子的父母,一方麵是付了錢死活不肯交出拐賣兒童的村民,兩邊我們都得罪不起。經常有買了孩子的村民因為解救孩子和我們大打出手,民風彪悍,他們根本不認法律、人情,隻咬著說自己花了幾千上萬買孩子,憑什麼說帶走就帶走。這也難怪,一大家子一年的收入都花上了,一下子要說服他們實在太困難。上次解救,我還被一個中年婦女抽了一個耳光,不能生氣不能還嘴更不能動手,我們倒像是罪犯一樣接受著他們的辱罵,回來的時候真想揍死人販子。大家一致認同,這種混蛋逮住就槍斃絕對不冤。車子晃了幾個小時後,直到晃到大夥從想吐變成想睡。等到汽車停下,大隊長叫我們下來,我睜開惺忪的睡眼才發現到了。走下車一腳便踩在了泥濘的路上,半截褲腿臟了,回家少不了一頓臭罵。抬頭望去,四周都是低矮的民房,我心想壞了,看這架勢,這裡的人絕不可能談得上富裕,這孩子能要的回來?“實在不行,先找個地方住下,淩晨突擊帶走被拐的孩子,先乾了再說,隻要上了車就沒事了。”隊長好像看出了我們的顧慮,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乾了,遇見那些阻力特彆大的地方隻能出此下策。我們上次也是也是半夜被老鄉追得落荒而逃,抱著孩子踩著一腳的狗屎運逃回車上。這哪是解救拐賣兒童,倒弄得我們像綁架販似的。隊長讓我先和小劉去摸底,小劉進來才兩年,凡事都看我的行動說話辦事,實際上是讓我一個人去啊。帶著新手,我突然多了份責任感,前麵的路汽車過不去,我們兩個幾乎走了六七百米才走進村子。不能開口就找丟失的孩子,否則會引起警覺。我拿出照片看了看,這次要帶走的是一個叫吉慶的男孩,八歲,長得不是太惹人喜歡,一雙單眼皮下幾乎全是眼白。我讓小劉彆亂說話,自己朝著一夥逗狗的孩子走了過去。“吃糖嗎?”我掏出幾顆水果糖給他們。孩子們很高興,旁邊的村民開始留意我,但是他沒發現我有什麼彆的舉動,就沒有吭聲,可是眼睛一直盯著我這邊。“叔叔問你們件事。”孩子們互相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有沒有看過這個孩子,他平時和你們一起玩嗎?”我掏出照片讓這夥孩子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四五個六七歲的孩子一看到這照片臉色突變,呼啦一下子全都跑了。我手快,一把拽住一個光頭男孩的衣領,把他拉了回來。“叔叔我不知道,你放了我吧,糖我還給你。”他急得哭了出來,把沒吃完的糖吐在手裡遞給我,我覺得一陣惡心。“彆怕,我隻是問你認不認識他。”“他叫吉慶,你彆逼那孩子。”旁邊一直旁觀的村民終於走了過來,我鬆開了手,光頭男孩像猴子一樣弓著腰跑開了。這家夥身材高大,三十來歲,比我還高半頭,看起來極不友善的樣子。我警覺的退後一步,然後看了看小劉,小劉立即走了過來。“你們是來帶走這個娃的?”他麵無表情地說。我有些不解,他看起來並不打算阻止我們。“嗯,您知道他在哪兒嗎?”“我帶你們去吧。”他轉過身大踏步沿著高低不平的石板路走去,我和小劉緊緊跟在後麵。繞了幾個彎,走了五六分鐘,男人帶著我們走到一戶低矮的房子前麵,他站在院子外吼了幾句。“狗剩,狗剩開門啊!”真是聲如洪鐘。門咯吱開了,是個圍著白色圍裙,穿著粉底碎花衣服的女人。她滿臉煙灰,申請頹廢地看著我們三個。“哦,狗剩媳婦。”男人咳嗽了一聲。“村長?有啥事?”女人喊了一聲,我這才知道男人居然是村長。“這兩人”,村長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過頭問我們,“你們到底是乾什麼的?”這時候,我覺得也沒必要隱瞞了。“我們是刑警,是來解救拐賣兒童的,被抓獲的人販子供認其中一個叫吉慶的男孩就在這個村子。”“你們還是先來解救我們吧。”村長打斷了我的話,他冷笑了一下。我和小劉糊塗了。“先,先進來吧,村長,還有那啥刑警。”女人用圍裙搓了搓手,笨拙地做出了邀請的動作,我和小劉低著頭走進了院子。這是一戶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小屋。院子裡,女人正在燒火做飯,矮桌上擺著兩三碗菜。我瞟了一眼,油炸豆腐、紅燒魚,還有說不上名字的綠油油的蔬菜,鍋裡似乎燉著什麼。堂屋裡大門敞開,安靜得很。“我男人上山了,我在做飯,待會兒做好送過去。”狗剩媳婦輕聲說道,村長又咳嗽了一聲。“把吉慶帶出來吧。”“哎,好。”女人點了點頭,跑進了屋子。我更加迷惑了。“村長是吧?”我抽出香煙——我不抽煙,但身上必須帶著這個。我彈出一根煙遞給村長,並幫他點上火,村長猛吸了一口。“我問個事。”“問吧。”“這戶人家,叫狗剩是吧,當初他們買下這個孩子花了多少錢?”我試探性地問道。“沒花錢,人販子還給了一百。”村長鼻孔朝天,噴出兩口濃濃的煙霧。我被嗆的難受,移動到了另一側。“什麼?”小劉在一旁驚詫不已。“沒花錢,倒貼了一百。”村長不高興地重複了一句,也難怪,在這裡估計他很少說兩遍同樣的話。“那個,我不太懂,人販子哪有這樣做買賣的。”我陪笑著問道。多年來,我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既然對方喜歡看笑容,給他就是了,反正這玩意兒又不值錢。村長臉色好了許多,不過瞬間又黯淡下去。“娘的,就知道倒貼的貨要不得。我和狗剩說了這娃不對頭,狗剩一家單傳,生不出帶把兒的,想兒子都想瘋了,聽著不要錢還能得一娃,都快瘋了。他一開始以為這娃缺胳膊少腿不是聾啞就是瞎,興許還有點兒智力問題,結果拿來一看左捏捏右捏捏樣樣齊活。他還不放心地去看人家娃的蛋蛋,又讓娃認字說話,根本沒啥毛病。當時我也納悶了,這娃除了看上去讓人不太舒服,啥毛病也沒有,這拍花子的乾嘛一分錢不要還倒貼?”村長唾沫飛揚地說了起來,我這下更好奇了。“那是為什麼呢?”“我告訴你哈,這娃他不是一般人。”村長神秘地湊過來想說些什麼,突然被煙嗆住了,劇烈的咳嗽起來,似乎很嚴重。他整個人都彎下腰,額頭都要碰到膝蓋了,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呼吸聲就像破了管子的風箱,呼哧呼哧的,聽著讓我和小劉得慌。“娃帶來了。”我轉過頭,看到狗剩的媳婦一隻手牽著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站在我們麵前。小男孩和照片上的長得一樣,不討人喜歡,隻是更加瘦了一些。他穿著一條黑色長褲、襯衣,腳上是一雙沾滿泥巴的“白”球鞋,眯著眼看著我們。“帶,帶走,快帶走!”村長還在咳嗽,夾著煙的手大幅度的揮舞著,像驅趕什麼似的。我走過去從狗剩媳婦手裡牽過吉慶。狗剩媳婦的眼珠子直直地盯著,她機械地轉過身,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開始炒菜。什麼也沒說,一分錢也沒要。這是我第一次遇見這種拐賣兒童解救的案子,我和小劉麵麵相覷,本以為非常麻煩,結果卻出乎意料地順利。“回去吧。”我鬆了口氣。走出院子,身後依舊是村長的咳嗽聲,震天動地。我和小劉拉著吉慶走在出村的路上,忽然發現兩邊站滿了村民還有那些孩子。他們一言不發,不議論,不感歎,不作任何動作,就好像默劇裡的人,又像話劇裡的布景,眼神中流露出莫名的荒涼和無動於衷,又好像有一種輕鬆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抓著遊街一般,即將送去刑場砍腦袋。“快走。”我實在受不了,低頭喊了一聲,抱起吉慶飛奔而去。這時候我才發覺,懷裡的孩子輕若無骨,皮膚冰涼滑膩,就好像一條泥鰍,呃,不對,應該是死泥鰍。我抱著吉慶一直跑到車前才停下來,我發現車裡一個人也沒有。小劉跑了過來,他臉上像塗著白蠟,泛著讓人惡心的油光。“大隊長呢?”我搖搖頭,車上的人都不見了,說好了在這裡等的。“我打個電話。”我放下吉慶,他想小狗一樣聽話地站在我身邊,雙手扯著我的褲腿,眼睛直直地看著前麵。電話接不通,其餘兩人的也打不通,我和小劉隻好呆在車裡等。小劉似乎昨晚熬夜還是怎麼了,靠著椅子一下子就睡著了,我則站在車旁,雖然我叫吉慶坐車上去,但是他搖搖頭,就是要呆在我身邊。兩個小時過去了,天色越來越黑,才下午三點不到居然黑了起來,看樣子是要下大雨了。我越發焦急,我答應了母親天黑前要回家,又不敢打電話給她,害怕她擔心。“他們是不是在另外的村裡解救孩子遇到麻煩了?”小劉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我猜想也是,這種事常有。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拿起來一看,是隊長的。“在車旁?”“嗯,你們一個人也沒有,不怕車被拉走啊。”我忍耐不住問道。“來不及了。我們接到電話說,那些人已經知道人販子被抓,打算把孩子今天晚上就帶走。這下斷了線索就麻煩了,人手本來就不夠,所以就沒留人照顧車,這窮鄉僻壤的,車也帶不走,再說了,警車誰敢動?你和小劉先回去,彆讓村民回過神來又把吉慶搶回去了。我們這裡還在和老鄉談,暫時沒事,剛才信號不好,一直打不通電話。”原來如此。我告訴隊長說吉慶帶出來了,他“哦”了一聲,然後讓我們先把孩子送回警局,實在不行再派人來接應。我正求之不得。“回去了。”我掛斷電話,看著小劉。“不等隊長了?”“先回去,把孩子送局裡,然後帶人來接應他們。”我揮揮手,然後轉過身抱起吉慶扔在後座上。小劉不會開車,隻好我來了。剛上車沒過半個小時,已經開始下雨了,雨點劈劈啪啪打在車窗上。路坑坑窪窪的,車子左搖右擺,我從後視鏡看到小劉又睡著了,但吉慶一直翻著白眼瞪著前方。車裡實在太沉悶,還有幾個小時才能到市區。我決定和這孩子談談,看樣子他似乎受了不少驚嚇。抓到人販子的時候,他想了一會兒說出了吉慶的名字。他說這孩子是他的頭兒塞給他的,讓他隨便找個地方賣了,要不送彆人也可以。我們當時很納悶,但人販子說他也不知道,是那個叫熊哥的頭頭交代的,當時熊哥的神色很怪異。熊哥目前仍在逃,我們在網上發了通緝令,不過昨天彆的市的警方發來傳真說,在他們那裡看到貌似熊哥的家夥,今天就能得到消息了。想到這裡,我忽然對著孩子產生了興趣。“吉慶是嗎?”我對著後視鏡問道。“嗯。”“你的名字挺逗的。”我笑了笑,他沒笑,也沒搭腔。“你幾歲了?”“不知道。”“怎麼可能連自己幾歲都不知道呢,叔叔猜,你也就七八歲吧?”“那就算七歲吧。”我覺得他的確有點意思。“還記得爸爸媽媽叫什麼嗎?住哪裡?”“不記得了,太久了。”他始終麵無表情。“買,呃,”我突然覺得這個詞不太合適因為狗剩好像還拿了人販子一百元,“收養你的那戶人家對你還好嗎?”吉慶沒有說話,而是從後麵伸過手來。我開始沒看到,隻是覺得突然有什麼冰涼軟軟的東西從後頸部劃過來,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我又震驚了。之前一直沒注意,加上孩子穿的是長袖。吉慶把袖子擼起來,我看到像火柴棍似的手臂上全是一道道的狹窄的紫黑色的瘀傷,很明顯是用棍子之類的硬物打的,手背上還有一塊塊的燙傷疤痕,好像是煙頭。我出奇地憤怒了,那個叫狗剩媳婦的女人貌似憨厚樸實,居然這麼殘忍地對待一個被拐賣的孩子?原來他們收養吉慶隻是當一隻流浪狗,隻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虐待欲?“彆怕彆怕,孩子,隻要你說出來,叔叔就把他們都抓起來,真他媽不是東西!以後沒事了。”我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一隻手拍了拍吉慶的腦袋。他沒說話,隻是低著頭。汽車一路顛簸,我加大了油門,隻想立即回到局裡,然後回家。我想把吉慶帶回去,我媽應該會好好照顧他。大概三個小時後,我已經接近市區。手機再次響起,鈴聲驚醒了小劉,這家夥睡得像豬一樣死,這會兒伸了個懶腰醒過來了。“喂。”“還沒回來?”果然是母親來的。“快了,等下回局裡交接一下。對了,我可能還會帶個人來一起吃飯,您再炒點兒好菜。”“哦,是女朋友?”母親驚喜的問,我笑了一下。“哪兒呀,您彆問了,回去就知道了。”我掛斷了電話。小劉在路口下了車,他說回家吃飯就回來。我一個人開著車回到局裡,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街道顯得十分冷清,局裡一個人都沒有。我們是地級市,公安局雖然不算大,但也不至於一個人也看不到啊,連個燈火都沒。今個是七月半,又不是春節,至於都跑回家了嗎?隊長還說回來找幫手。我有點鬱悶地停好車,拉著吉慶來到辦公室。外麵的雨越發大了,隻是短短幾步路就淋了個正著。我找了塊毛巾給他擦頭,給他倒了杯開水。因為還要等隊長電話,我乾脆坐下來查查最近幾年的失蹤兒童的報案記錄。不抓到熊哥就不知道這孩子是哪裡拐來的。不過被抓的家夥說,這批孩子都是A市帶來的,我立即上網查找A市失蹤兒童記錄。吉慶頭上蓋著毛巾,端著熱水,坐在我對麵的黑色長椅上,偌大的辦公室裡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查了很久,最近五年來A市所有的兒童失蹤記錄都沒有一個叫吉慶的孩子。我以為是名字錯了,就一張張照片對比過去,可還是沒有他。難道那混蛋記錯了?我隻能這樣解釋了。我有點好奇,於是又試了試將吉慶的名字輸入網絡,依舊沒有有價值的信息。不查了,我一把伸開肩膀,揉了揉眼睛,打了個電話給劉隊,又顯示信號不通。沒辦法,我肚子也餓得不行。“叔叔帶你回家吃好吃的,好嗎”我走過去蹲在吉慶麵前,他機械地點點頭。我抱起他,關上電腦,從櫃子裡拿了一把折傘,離開了辦公室。我家離局裡不遠,穿過兩條街就到了,我在這裡住了二十幾年,閉著眼睛也能摸到。不過今天街道總給我一種陌生感,也許是人太少了,也許是每年的七月半我很少出來的緣故。走進樓梯,怕了三層我拍了拍門——我懶得帶鑰匙。我媽是中學老師,她退休後就喜歡待在家裡看書養花,最多早上出去買個菜什麼的。不知為何,拍了老半天門也沒反應。我加了些力度,以為她在看電視什麼的,依舊無果。不過對麵鄰居打開了門,他一臉的不高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吵著您老了。”對麵的也是老師,不過是已經退休了的特級教師,為人高傲得很。他總是教育我,說我是什麼國家機器,提醒我好好對待人民什麼的。我隻有苦笑點頭稱是,畢竟是長輩,他是看著我長大的,指不定小時候他還抱過我,被我尿過一身呢。“小吳啊,你媽不在。”他摘下老花鏡。“啊?剛才還接了電話啊。”“對啊,是剛剛出門的,急匆匆的,我正好上來看到她,招呼也不和我打一個。”他似乎又有些不滿了。“您多擔待,我媽年紀大了,有時候著急起來,眼睛裡就看不到彆人。”我點頭賠著罪。“不是我說啊,小吳,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找個媳婦,讓你媽少操點心,然後為你媽介紹個老伴,你媽為了你,可一直單著身。”說完,他啪的一聲帶上了門。我站在原地非常煩躁,懷裡的吉慶很聽話,隻是用臉蹭蹭我的臉,一陣冰涼,我冷靜了些。先去找她吧,誰叫她是我媽呢。我抱著吉慶回到街上,去母親可能去的各個地方。她不愛走動,一來腿腳不方便,二來喜靜。我沿著社區走下去,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個撐著傘的老人背影很像她,於是跑了過去。我正想喊出口,忽然看到她麵前站著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六十歲的樣子,穿戴整齊,看上去像是個當過官的,至少是個大學教授吧。我心想,原來母親居然瞞著我自己偷偷戀愛了,這倒好,省了我的事了。“彆吵啊。”我對吉慶小聲說,他翻著白眼點點頭。我把吉慶放下來,悄悄地走了過去,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麼。“你又回來乾什麼?二十五年了,你乾嘛還要回來破壞我的生活?”母親似乎很激動,扯著脖子對著那男人吼道,聲音大得很。對方似乎沒有生氣也沒有回嘴,而是平靜地看著母親。“你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麼愛激動。”他笑了笑。“我不想和你話說當年,我兒子很快要回來了,我得回去做飯。”“兒子?”“怎麼了?我就不能有兒子?”“不,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有些詫異。”“你永遠都是這樣,好像自己能掌控一切,凡事隻要你覺得不可能,這世界上就沒人辦得到!”母親是真的生氣了,但是我沒走過去,因為我覺得她不是憤怒,雖然一直在大聲說話,但眼神中依然是那種溫柔的感覺。“以前是我不對,我想儘力彌補一些,對了,帶我去看看你兒子吧,還有他父親。”“他沒父親。”我母親臉一橫。男人再次詫異起來。“難道說你……”突然一輛汽車駛過,噪聲太大了,加上他們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小了許多,我什麼都沒聽到。汽車過去後,我才勉強聽到些。“算了,一切都過去了,我不介意,我隻想儘力彌補自己的過錯,要不我今天請你們母子吃個飯好嗎?”他的邀請很真摯,我在一旁暗暗想讓母親快答應,我正好打打牙祭啊。“免了,我家裡的菜比飯店乾淨,以後求你彆來找我了,讓他看到不好。我解釋不清,求你了。”母親轉過身立即幾步走過去,還好天色太暗,她沒注意到躲在一邊的我。我回頭看去,那個男人撐著傘站在原地,歎了一口氣後轉身離去。我想追過去問,又覺得實在過於唐突,隻好立即回家去了。我故意走慢了一些,回家的時候輕輕敲門,果然母親立即就開了。“怎麼這麼晚?”母親一麵嗔怪著,一麵為我接過雨傘,我放下吉慶。“彆提了,對了,這孩子是被解救出來的,叫吉慶。”我拍拍吉慶的後腦勺,“叫奶奶。”吉慶盯著母親,母親也盯著吉慶。“你說的就是他?”母親沒有看我,問道。我有點納悶,今兒是怎麼了,淨是怪事。“是啊,這孩子挺可憐的。”母親的手緊緊抓著圍裙,我從未見過她緊張成這樣。“媽,都做什麼好吃的了?我可是餓壞了,吉慶你也餓了吧?”我為了緩解尷尬的局麵岔開了話題,母親嗯了一聲,轉過身去廚房端菜。菜很豐富都是我愛吃的。我招呼吉慶坐到桌前,但是他始終不動筷子,母親也沒動。“吃啊,彆就我一個人吃得像餓死鬼投胎似的。”我開玩笑說。“你胡說什麼呢!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母親突然大吼起來,我愣了一下,嘴裡的菜也嚇得沒吞進去。客廳裡一下子寂靜下來,三個人都不說話。窗外突然一個閃電,吉慶發出了尖銳得如同利器劃過黑板的聲音。幾乎是同時,熒光燈閃爍了兩下,黑了。“搞什麼,昨天才換的。”我沮喪地放下筷子,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我一看是大隊長的。“媽,我接個電話,你和吉慶坐著彆動,等會我就過來換燈,也可能是保險絲斷了。”我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我聽到旁邊傳來母親記錯的呼吸聲,但我沒注意,因為電話裡大隊長的鼻音更重。我拿著電話走到陽台上,每次我都習慣這樣,一來安靜,而來多少要養成避開其他人的習慣。“總算打通了!”大隊長的聲音都嘶啞了。“我也打了半天,那破地方信號真差。”我抱怨道。“那孩子還在你身邊嗎?”大隊長問,我回答說沒,在客廳吃飯。電話那頭沉默了下來。“小吳,你知道我們做這行,有時候遇到的事的確會有點邪門。”他的聲調變了,突然這樣說。我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您開什麼玩笑呢?”平時我們經常開玩笑,值夜班的時候,還趁著對方撒尿扮鬼嚇對方。“我沒跟你開玩笑,現在我告訴你,不管你聽到什麼都不要起太大反應,記住了嗎?”隊長的口氣的確不像開玩笑。“嗯,你說吧。”“我剛剛解救了另外一個孩子,那孩子嚇壞了。我們安撫了他很久,他才告訴我們一些事,一些關於吉慶的事。”“什麼意思?”“吉慶根本就是拐來的。”大隊長的發音都有些變了。“什麼?”“現在一句兩句說不清,總之那孩子很古怪。我聽著孩子說,他們被人販子的頭也就是那個熊哥從A市弄來後,這個叫吉慶的就一直跟著他們,開始熊哥以為是流浪兒,索性一起帶走,但後來出了些事。”“出了些事?”“總之我也說不好。那孩子太小,斷斷續續地說,我們一開始也不信,但看起來他的確不像是胡扯。我們已經從其他地方弄了車立即回局裡,現在還要一小時才到,你趕快帶著你媽去局裡等我們。”說完,隊長掛了電話。我站在陽台上有點莫名其妙,那孩子有什麼不對嗎?吉慶看起來很乖啊,隻是不太愛說話,眼睛有點泛白而已。客廳裡依舊一片黑暗。電話又響了起來,我以為是隊長打來的,但不是。“是小吳嗎?”打電話的是A市的同行,也是專門負責打拐的,我和他照過麵,並一再告訴他,抓到熊哥就立即通知我。“熊哥抓到了?”“嗯,正在審呢。我告訴你們一聲,對了,這孫子好像變了個人,以前挺橫的據說,現在看上去跟嚇破了膽似的。”“能讓我和他說幾句嗎?”“呃,這個不太和規矩吧?”“就幾句!拜托了,下次我請你去吃涮羊肉。”“那不行,至少也得是烤全羊。”這孫子還真會坐地起價。“行!”我咬咬牙答應了,電話那頭傳來了興奮的笑聲,然後是一陣嘈雜,電話似乎遞到了另一個人手裡。“喂。”聲音低沉而嘶啞,就像是快斷氣一樣。“熊哥?”“不,不敢,饒命啊。”他嚇得立即求饒。“我有事問你,你是不是拐了一個叫吉慶的孩子?”熊哥突然不說話了,然後發出了啊啊啊的聲音,從嗓子眼裡發出來像木門開開關關的嘎吱聲。“他不是孩子,不是人。”“你說什麼?”“他不是人,不是人。”熊哥重複著這一句,接著突然發出了尖銳的怪叫。電話那頭突然嘈雜混亂起來,我拚命喊著話卻無人接聽,我好像聽到喊什麼快攔住他,快堵住嘴什麼的。過了好半天,電話才被接起來。“你小子搞什麼東西!”還是那個同行,不過口氣很憤怒。我問他怎麼了。“那孫子剛才差點咬舌自儘,你知道嗎?瞳孔都放大了,差點就沒氣了。犯人要是死在我手裡,我麻煩大了去了!還烤全羊,把你烤了都沒有!”說完,他啪的一聲掛斷了。我感覺到後被一陣冰涼,耳邊總是重複著熊哥那句話“他不是人,不是人”。我轉身衝到客廳,看到的卻是無法置信的一幕。吉慶站在窗台前,一動不動,像木頭一樣。母親跪在他麵前,不停地磕頭,額頭撞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音,刺得我耳朵生疼。“媽,你乾什麼呢?媽!媽!”我衝過去想扶起她,但她力量很大,推開了我,仍然不住地磕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求你走吧,我求求你了!”她居然對著吉慶一再懇求著。我困惑地看著吉慶,他的嘴角第一次帶著笑容。“你到底,到底是什麼東西?”吉慶搖著頭,猛地轉過身,推開窗戶跳了下去。這裡是五樓。我嚇了一跳,衝到窗台前朝下看去,樓下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我沒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什麼也沒有,仿佛他從來就沒來過似的。外麵隻有冰涼的雨點,還有像星星一樣在遠方夜色裡閃爍不定的火光,興許是哪戶人家又在燒紙錢拜祭先人吧。我扶著母親坐在沙發上,然後換好燈,客廳再次恢複光明。母親的臉色慘白,額頭紅腫了一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母親閉著眼搖頭,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我不想逼問她,這不是做兒子的該做的。“我瞞了你二十多年。”母親突然開口了。“什麼?瞞什麼?”“你不是我兒子,不是我生的。”我有些意外,為什麼說有些呢?我也說不上來,這之前從未懷疑過也沒人告訴過我,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並不覺得有多震驚。我隻是默默地搬過來一張凳子坐到她身邊,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裡,母親的手很涼。“這有什麼關係,很重要嗎?”“你是我買來的。”“無所謂。”我感覺心裡似乎被人用勺子挖了一塊。“不,不一樣。”她突然低下頭,睜開眼,滿眼的血絲,神情很駭人,好像突然老了幾十歲。“你爸媽,就死在你旁邊。”我感覺身體有點失去了知覺,握著母親的手也無法用力了。“汽車出了事,你媽用身體護著你,那時候你最多一歲大。我是個老師,和丈夫剛剛離婚,原因是我沒辦法生孩子,我知道因為這個不會有男人再要我了,我對男人死了心。但是我真的很喜歡孩子,你不知道你那時候多可愛。人販子路過車禍現場,那是個山溝溝,他們順手拿走了財物,還有嚎啕大哭的你。後來我和他們一輛車,我一下子就看出你不是他們親生的,人販子也沒否認。我們立即達成了交易,我當時真是衝昏了頭,等清醒過來已經晚了。”“這不怪您,真的。如果沒您,我可能就要去孤兒院,說不定會被賣到更不好的地方。您看,您是個老師,是您教育了我,我才能成為一個警察,這不都是您的功勞嗎?您自責什麼呢?”我也稍稍平靜了下來。母親盯著我,抽出手,顫抖著放在我的臉頰上,慢慢摩挲著。“我對不起你。”她哭了起來。“我後來立即知道車禍的事,他們也查到少了一個孩子。你的家人到處找你,但我不敢說出來。我害怕,我害怕彆人知道我從一個人販子手裡買了一個車禍之中的孩子,而且我還是個人民教師。”我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可是我不明白,你剛才,你怎麼認識那個叫吉慶的孩子?”“他不是孩子,二十年前他就是這個樣子。”母親一句輕飄飄的話讓我又震動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總之每年七月半他都會出來,糾纏我。我很害怕。害怕他帶走你,所以我不準你出門,從小如此。結果他還是找到了你。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你不用可憐我,去你家人那裡吧。我隻乞求你不要恨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抱著我的腦袋,再次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內心很複雜,母親的熱淚順著我的脖子流下來,讓我全身都覺得刺熱。我看著空蕩蕩的窗戶,想起了熊哥的反應。看樣子,吉慶似乎隻會跟著人販子和從人販子手裡買孩子的人。他到底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可能又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永遠不會停止。除非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抱走彆人的孩子,讓一個個可憐的母親流感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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