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空中花園 伊恩·蘭金 4630 字 16天前

按照約定,雷布思十點要在聖倫納德警署接受進一步的詢問,所以,當他的尋呼機在八點十五分響起來時,他以為隻是提醒他這件事。但上麵顯示的回電號碼是牛門(又譯考蓋特(Cowgate),愛丁堡的一條街道。它是愛丁堡世界遺產的—部分,名字來自中世紀時代牛被沿這條街趕到市內的市場上去出售。)的一家太平間。他用醫院的付費電話回電過去,被轉接到了科特醫生那裡。“看樣子是我抽到了短簽。”科特對他說。“你要給鬆本驗屍了?”“我運氣差啊。嗯,我聽說了事情的大概……不是真的吧?”“我沒有殺他。”“很高興聽你這麽說,約翰。”科特似乎很為難地說出下麵的話,“這裡當然涉及職業倫理的問題,所以我不能建議你過來一趟……”“有什麽你覺得我應該看看的東西?”“這我不好說。”科特清清嗓子,“但是如果你剛好在這裡……一大早的,這個地方通常非常安靜……”“我馬上到。”從醫院到太平間步行隻要十分鍾而已。科特親自等候著雷布思,把他帶到停屍房。停屍房裡鋪著純白的瓷磚,燈光明亮,陳列著各種不鏽鋼用具。有兩張解剖桌是空著的,鬆本一絲不掛的屍體被放置在第三張解剖桌上。雷布思走到桌邊,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震懾住了。文身。這不是那種水手胳膊上隨便文著的風笛手一類的圖樣。這是真正的藝術,而且麵積非常大。一條覆蓋著鱗片、口噴粉色和紅色火焰的青龍,從他的一側肩膀沿著手臂一直延伸到手腕。龍的兩條後腿盤踞在他的脖子兩側,前腿則棲息於胸前。此外還有幾條比較小的龍,以及一整片背景風光——倒映在水中的富士山。有幾個日文字,還有一個戴著麵罩的劍道冠軍的臉。科特戴上橡膠手套,並要求雷布思也照辦。兩人將屍體翻了個身,展現出鬆本背後更多的圖樣:一個戴著麵具的演員,像是某出能劇裡的角色。一個全副盔甲的武士。一些非常精致的花朵。整體效果令人屏息。“非常驚人,是吧?”科特說。“太壯觀了。”“我曾經去過幾次日本,參加會議。”“你認得出這些圖案嗎?”“認識幾個。問題是,文身——尤其是這種規模的文身——通常意味著你是一個幫會分子。”“類似於三合會?”“日本人稱之為‘暴力團’(原文為Yakuza,日本社會裡從事暴力或有組織犯罪活動的人士或團體,統一稱為“極道”,政府和警方則通常稱它們為暴力團。)。你看這裡。”科特拿起鬆本的左手,小拇指的第一截齊著關節被截去了,傷口處的皮膚愈合成一個硬硬的殼。“他們如果搞砸了就會發生這種事,是嗎?”雷布思說,“暴力團”一詞在他的腦海來回撞擊,“每搞砸一次,就被人切掉一個手指。”“我想是這樣沒錯。”科特說,“我隻是覺得,你也許會對這個情況感興趣。”雷布思點點頭,仍然無法從屍體上移開視線。“還有彆的事嗎?”“其實我還沒有開始解剖。目前看起來一切都屬於標淮情況:有被進行中的車輛撞擊的證據;胸廓破裂,臂骨和腿骨骨折。”雷布思注意到一邊的小腿肚中刺出一截斷骨,在膚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慘白。“相信會有大量內傷。致死的原因很可能是車的衝擊。”科特沉思著,“我得告訴蓋茨教授一下。我懷疑他也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我能借用一下你的電話嗎?”雷布思問。他認識一個人,也許會知道暴力團的情況——她似乎對全世界每個國家的犯罪團夥都有所了解。所以他打了個電話給紐卡斯爾的瑪麗安·坎沃錫。“文身和切斷的手指?”她問。“沒錯。”“那就是暴力團。”“淮確地說,隻是一根小拇指的第一截被切斷了。這是他們做錯事以後受到的懲罰,是嗎?”“不完全是。他們會親手切斷手指來表示道歉。但恐怕我也隻知道那麽多了。”電話裡響起翻動紙張的聲音,“我在翻筆記。”“什麽筆記?”“我在試圖把不同的犯罪團夥和不同的文化背景聯係起來的時候做過一些研究。也許會有關於暴力團的資料……要不我等一下回電話給你吧?”“要多久?”“五分鍾。”雷布思給了她科特的電話號碼,然後坐下來等著。科特的房間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一間大一點的壁櫥。他的辦公桌上壘著高高的一疊文件夾,最上麵放著一個口述錄音機和一整包未拆封的磁帶。房間裡充斥著一股難聞的煙味和長期不通風造成的窒悶氣味。牆上貼著會議日程表、明信片和兩幅鑲在鏡框裡的照片。這地方隻是一個避難所,一個必備品;科特大多數時間都不待在這兒。雷布思拿出科爾洪的名片,打了家庭電話和辦公室電話。根據秘書的說法,科爾洪博士還在休病假。也許是這樣,但他的健康程度已經足以讓他去賭場了。泰爾福特的賭場之一。這絕不是巧合……坎沃錫果然言出如金。“暴力團,”她像在答試卷一樣平板地說,“總數約為九萬人,分成大約兩千五百個團夥。行事極端殘忍,同時又高度智能化,組織嚴密,內部等級製森嚴,外人幾乎無法打入。類似於某種地下社會。他們有一種中級管理層,被稱為‘總會屋’。”雷布思邊聽邊記錄。“這詞怎麽拚?”她告訴了他。“在日本,他們經營一種‘柏青哥’遊戲廳——那是一種賭博遊戲——大多數非法行業他們都會插進去一隻手。”“直到被砍掉。在日本境外怎麽樣?”“我這裡唯一的信息是,他們會把昂貴的奢侈品偷運回去,然後在黑市出售。還有偷來的藝術品,運回去賣給有錢的買家……”“等一下。你當時告訴過我,詹克·塔拉維茨剛起步的時候也是從俄羅斯偷運名牌商品進行販賣吧?”“你是說紅眼先生可能和暴力團有關聯?”“湯米·泰爾福特對他們可是迎來送往。有一間倉庫好像大家都很感興趣,此外還有一家鄉村俱樂部。”“倉庫裡有什麽?”“我還不知道。”“也許你應該去找出來。”“這件事在我的計劃內。還有件事,那個柏青哥遊戲廳……跟我們的遊戲廳是不是類似的東西?”“差不多。”“這是跟泰爾福特的另一個關聯點:他向東海岸半數的酒吧和夜總會出售遊戲機。”“你的意思是暴力團發現他是一個可以與之做生意的人?”“我不知道。”他試著壓住一個嗬欠。“現在研究這種重大問題太早了?”他微笑起來:“差不多吧。非常感謝你的幫助,瑪麗安。”“沒問題。有什麽進展記得告訴我。”“當然。塔拉維茨那邊有什麽新聞?”“我沒聽說什麽,也沒有發現坎迪斯,抱歉。”“多謝了。”“再見。”科特正站在門邊。他已經把白袍和手套都脫掉了,手上一股肥皂的味道。“在我的助理來之前,我做不了什麽了。”他看了看手表,“想不想去吃早餐?”“你必須體諒我們的難處,約翰。媒體會死盯著我們的。我能想到那麽兩三個記者會不惜一切地搞臭你。”沃森總警司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麵,雙手交握,一派安逸的模樣,好像一尊石雕的佛像。約翰·雷布思隔三岔五惹出的麻煩已經讓法梅爾養成了處變不驚、淡然接受的習慣。“你要停我的職吧?”雷布思相當確信地說——這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經喝完了老板倒給他的咖啡,但雙手仍然握著咖啡杯,“然後你淮備對此進行調查。”“沒那麽急。”沃森的話讓他吃了一驚,“首先我要你本人的陳述——我是指,對你近期的行為,以及你對鬆本先生和托馬斯·泰爾福特的興趣進行全麵的、開誠布公的解釋,也包括你對你女兒的事故懷有的任何想法、任何懷疑——而最重要的是,這些懷疑的合理性。泰爾福特已經派了個律師來問我們有關那位日本朋友英年早逝的棘手問題了。那個律師……”沃森看看坐在門邊的吉爾·坦普勒,她咬著嘴唇,顯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查爾斯·格洛爾。”她語氣平平地說。“格洛爾,沒錯。他在賭場裡打聽情況。他已經獲得了對一個緊隨鬆本到達賭場、之後又緊隨他離開的人的外表描述。他似乎認為那個人就是你。”“你跟他說了不是我嗎?”雷布思問。“我們什麽都沒跟他說,在我們的偵訊結束之前都不會說。但我也不能無限製地拖延下去,約翰。”“你有沒有問過鬆本來本市做什麽?”“他在一家管理谘詢公司工作。他按照客戶的要求來到本地,完成對一家鄉村俱樂部的收購業務。”“帶著湯米·泰爾福特一起。”“約翰,我們先不要貿然地……”“鬆本是暴力團的成員,長官。我以前隻在電視裡看到過這種人,而現在,他們忽然出現在了愛丁堡。”雷布思頓了頓,“你不覺得這有那麽一點兒蹊蹺嗎?我是說,這絲毫不讓你覺得擔心嗎?我不知道,也許是我把重點完全搞錯了,但是在我看來,我們還在攪和小泥塘,卻不管大潮已經在眼前了!”他雙手加在咖啡杯上的力量越來越大,終於把杯子捏碎了。閃避之間,一塊碎片掉在了地上。雷布思從手掌中摘出一片碎陶瓷,鮮血一滴滴落到地毯上。吉爾·坦普勒趨身向前,想要拉住他的手。“彆動,我來。”他猛地躲開她。“不要!”聲音太大了。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手帕。“我包裡有紙巾。”“沒關係。”鮮血滴到了他的鞋子上。沃森似乎在低聲說杯子上原本就有一道裂縫,坦普勒則專注地望蓍他。他用白色的棉布手帕把傷口裹起來。“我去洗…下。”他說,“如果您允許的話,長官?”“快去吧,約翰。你確定你沒事?”“我會沒事的。”傷口並不深,用冷水衝了一下就好多了。他用紙巾擦乾手,又把紙巾丟到馬桶裡,看著它被衝走,接著找到一個緊急救護箱,用六個創可貼把傷口穩妥地封住。他捏起拳頭試了試,沒有滲血的痕跡。夠好的了。回到辦公桌前,他開始著手寫回憶錄——依照沃森的要求。吉爾·坦普勒走過他身邊,認為需要安慰他幾句。“我們沒有人認為是你乾的,約翰。但是碰到這種事……日本領事也來詢問……我們必須嚴格按流程辦事。”“說到底都是政治,是吧?”他想到了約瑟夫·林茲。到了午餐時間,他去看望了內德·法洛,問他有沒有什麽需要。法洛想要三明治、書、報紙,需要人陪。他看起來很憔悴,因蹲監獄而顯得疲憊不堪。也許很快他就會要求請律師。任何一個律師都能把他弄出去。雷布思把他的報告交給沃森的秘書,然後離開了警局。他剛剛走出五十碼,就有一輛車停到了路邊。路虎。靚仔讓他上車,雷布思看了看車後排。泰爾福特。傷痕累累的臉上塗著藥膏,看上去儼然是個小號的塔拉維茨……雷布思猶豫了一下,警察局就在不遠處。“上車。”靚仔重複道。雷布思對免費提供的東西總是無法拒絕,於是上了車。靚仔把車掉了個頭。副駕駛座上綁著巨大的黃色泰迪熊。“我估計,”雷布思說,“讓你不要找內德·法洛的麻煩,也是白說吧。”泰爾福特的心思則在彆的事上。“他想要開戰,我們就如他所願。”“誰?”“你老板。”“我不為卡弗蒂乾活。”“少來。”“是我把他關進去的。”“自那之後,你也沒少抱他大腿。”“鬆本不是我殺的。”泰爾福特第一次抬頭看他,雷布思感覺得到,這個人正因暴力的念頭而蠢蠢欲動。“你很清楚不是我乾的。”雷布思繼續說道。“你什麽意思?”“因為是你乾的,而且你想讓我……”泰爾福特伸手掐住雷布思的脖子。雷布思掙脫開來,試圖把泰爾福特壓在身下,但車還開動著,根本做不到,兩個人都卡在了後座裡。靚仔停了車,走下來,打開雷布思那側的車門,把他拖到人行道上。泰爾福特跟著下車,臉漲得通紅,眼睛鼓出眼眶外。“你彆想把這事兒栽贓在我頭上!”他大吼道。周圍的車都減速圍觀。行人躲避到了馬路對麵。“還能是誰?”雷布思的聲音不穩。“卡弗蒂!”泰爾福特咆哮道,“是你和卡弗蒂試圖斷我的路!”“我告訴你了,不是我乾的。”“老板,”靚仔說,“我們先離開這兒吧,好嗎?”他打量著四周,對他們引起的注意感到緊張。泰爾福特明白他的意思,繃緊的肩膀放鬆了些許。“上車。”他對雷布思說,而雷布思隻是瞪著他。“沒事,上車吧。我想讓你看幾樣東西。”雷布思,世界上最瘋狂的警察,上了車。車內沉寂了兩三分鍾。泰爾福特用手指調整了一下剛才在推搡中弄鬆了的紗布。“我不認為卡弗蒂想開戰。”雷布思說。“你憑什麽那麽確定?”因為我跟他有約定——負責斷你的路的人是我。他們一路向西走。雷布思試圖不去想可能的目的地。“你以前參過軍,是吧?”泰爾福特問。雷布思點點頭。“先是傘兵,之後是皇家特彆空勤隊。”“我沒有完成訓練。”雷布思想:他消息非常靈通。“於是你決定去當警察。”泰爾福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他撣了撣西服,整了整領帶結,“問題是,在這樣的體製下工作——軍隊、警察——你必須服從命令。我聽說你在這方麵不是很擅長。要是在我手下,你可乾不久。”他看著窗外,“卡弗蒂有什麽計劃?”“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跟蹤鬆本?”“因為他跟你有關聯。”“重案組已經把監視給撤了。”雷布思沒有回應。“但你還不肯放棄。”泰爾福特轉頭看著他,“為什麽?”“因為你試圖殺了我的女兒。”泰爾福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是為了這事兒?”“這也是內德·法洛想要弄瞎你的原因。他是她的男朋友。”泰爾福特咳出一陣不可置信的笑聲,搖著頭。“我跟你女兒那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為了報複我。因為她在坎迪斯的事上幫過我的忙。”泰爾福特做出深思的樣子。“原來是這樣。”他點點頭,說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估計我說的話你也未必會信,但我還是要說,我對你女兒的事確實是一無所知。”他頓了頓。雷布思能聽到附近有警車拉著警笛開過。“你是因為這個才去找卡弗蒂的?”雷布思沒有回答,這在泰爾福特看來等於是承認了。他又微笑起來。“停車。”泰爾福特說。靚仔把車靠到路邊。前麵的路被封鎖了,警察正把車輛疏散到旁邊的路上去。雷布思這才意識到自己聞到煙味已經有一陣了。之前被樓房擋住,所以現在他才看見火焰。起火的地點正是卡弗蒂的出租車行那個街區,原本用做辦公室的簡易房已經完全化為灰燼。後麵是用於修理和清洗出租車的車庫,上麵那瓦楞狀的屋頂也快燒光了。一排車在不緊不慢地燃燒著。“我們其實可以賣票的。”靚仔說。泰爾福特的目光轉向雷布思。“消防隊要忙不過來了。還有兩處卡弗蒂的辦公室現在也正燒著……”他看了看手表,“就是現在,還有他那棟漂亮的彆墅。彆擔心,我們等他老婆出門買東西之後才動手的。最後通牒已經送到他的手下那裡——他們可以選擇滾出本地,或者死。”他聳聳肩,“對我來說沒有區彆。去告訴卡弗蒂:他在愛丁堡已經完了。”雷布思舔了舔嘴唇:“你剛才說我看錯你了,說你跟我女兒的事沒有關係。如果你也看錯了卡弗蒂怎麽辦?”“你醒醒吧,好嗎?梅根酒吧外的襲擊,接著又是丹尼·辛普森……卡弗蒂辦事也談不上隱蔽。”“丹尼說是卡弗蒂的人乾的?”“他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泰爾福特拍拍靚仔的肩頭,“回總部。”他又對雷布思說:“還有一個小口信要你帶去巴林尼。我跟卡弗蒂的手下是這樣說的:今天午夜之前沒有離開本地的,全都是我們的目標……而且我是不留俘虜的。”他吸了下鼻子,舒服地坐回座位裡,看起來誌得意滿,“你不介意我把你帶到弗林街下車吧?我十五分鍾後有個會議要參加,不好意思。”“跟鬆本的老板開會?”“如果他們想要波丁翰,還是會跟我交易。”他看看雷布思,“你也應該跟我交易。想想吧:誰會希望你和我翻臉?說來說去隻有卡弗蒂;襲擊你的女兒、伏擊鬆本……說到底都隻能是卡弗蒂。你可以考慮一下,也許我們之後可以再談談。”沉默了兩三分鍾,雷布思開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約瑟夫·林茲的人?”“鮑比·霍根提起過他。”“他給你在弗林街的辦公室打過電話。”泰爾福特聳聳肩。“我把當時告訴霍根的話再告訴你一遍。他可能是打錯號碼了。無論是什麽情況,反正我沒有跟什麽老納粹說過話。”“當然,會用那間辦公室的也不止你一個人。”雷布思看見靚仔正從後視鏡裡打量他,“你呢?”“從來沒聽說過這老東西。”一輛車停在弗林街上——超長款白色豪華轎車,車窗全都不透明,後備箱上安著衛星電視天線,擋泥板漆成了粉紅色。“上帝啊。”泰爾福特不由得發笑,“看看他的新玩具。”他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留布思的存在。他下了車,大步走到那個正從豪華轎車後座下車的男子麵前。白西裝、巴拿馬帽、粗大的雪茄,豔紅色的螺旋花紋襯衫。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你將目光凝聚在那張戴著藍色墨鏡、傷痕累累的麵孔上。泰爾福特大聲評論著這身裝扮、這輛車,以及這份魯莽張揚,而紅眼先生則很享受他的評論。他一隻手搭在泰爾福特的肩上,引著他走向遊戲廳,但又突然停下腳步,走回轎車邊,伸出一隻手。一位年輕女子走下車來。她穿著黑色裙子,黑色緊身襪,外披毛皮夾克禦寒。塔拉維茨摩挲著她的背部,泰爾福特則輕吻了她的頸側。她微笑,雙眼微微有些呆滯。然後,塔拉維茨和泰爾福特都轉向路虎那邊,一同注視著雷布思。“旅程結束了,警督。”靚仔說,暗示雷布思該下車了。他走下車,雙眼一直望著坎迪斯,但是她沒有在看他。她依偎在紅眼先生的懷裡,頭靠在他的胸口。他還在撫摸著她的背,她的裙子隨著他手的動作一起一伏。他望著雷布思,眼睛放光,臉上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雷布思走到他們麵前,坎迪斯終於望向他,一臉驚懼。“警督,”塔拉維茨說,“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來把小鈕帶到安全的地方去?”雷布思沒有理他。“跟我走,坎迪斯。”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但他還是把手伸向她。她看看他,搖頭。“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她說,塔拉維茨獎勵了她一個吻。“你被綁架了。你可以提出控訴。”塔拉維茨放聲大笑,帶著她走向咖啡館。“坎迪斯。”雷布思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但她揮開了他的手,跟著她的主人走了進去。兩個泰爾福特的手下堵著門,靚仔站在雷布思身後。“英雄救美不容易啊。”他說著,和雷布思擦身而過。回到聖倫納德警署,雷布思給法洛送去了他要的食物和報紙,然後搭巡邏車去了托菲肯。他要找的人是外號“沙格”的戴維森警督。他正坐在刑偵組的辦公室裡,一臉倦容。“有人放火燒了一家出租車行。”他告訴雷布思。“知道是誰嗎?”戴維森眯起眼睛。“車行的老板是喬克·斯卡洛。你是不是想暗示我什麽?”“那地方背後的老板到底是誰,沙格?”“你心裡很清楚。”“那麽,誰在騷擾卡弗蒂的業務?”“我聽到過一些謠言。”雷布思靠坐在戴維森的辦公桌上。“湯米·泰爾福特淮備開戰了,除非我們能阻止他。”“‘我們’?”“我想讓你帶我去個地方。”雷布思說。“沙格”·戴維森娶了一個善解人意的太太,婚姻幸福,雖然孩子們也不常有機會見到他。一年前,他買樂透彩票中了四萬英鎊。他請局裡的每個人喝了一杯,其他的錢都存起來了。雷布思以前跟他共事過。他不是個糟糕的警察,也許欠缺一點兒想象力。他們必須繞路才能靠近火災現場。剛剛開出去一英裡半,雷布思就讓他停車。“什麽事?”戴維森問。“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事。”雷布思看著麵前的磚房,也就是那棟讓湯米·泰爾福特非常感興趣的房子。“這裡是麥肯林。”“麥肯林是乾什麽的?”戴維森笑起來。“你真的不知道?”他打開車門,“來吧,我帶你去看看。”進入正門的時候他們必須出示身份證接受檢查。雷布思注意到這裡有很多保安措施,雖然很隱蔽,但建築的各個角落都安裝了攝像頭,從每一個角度捕捉著靠近大樓的人。門口的保安打了一個電話,之後有個穿白色外套的男人下樓,簽字後把他們帶進去。他們在外套上彆上訪客的胸牌,參觀才正式開始。“我以前來過這兒。”戴維森透露,“如果要我說,我覺得在這座城市裡,這地方最好還是保密。”他們爬上樓梯,走過長廊。所到之處都安排了保安措施:檢查胸牌的保安、鎖著的門、記錄他們一舉一動的攝像頭等。這讓雷布思感到十分不解,這地方看起來實在平淡無奇,也感覺不出有什麽激動人心的事正在發生。“這是什麽地方?諾克斯堡(諾克斯堡(Fort Knox),美國陸軍基地,位於肯塔基州。)?”他問。但接下來,導遊讓他們穿上白袍,然後推開一扇通向實驗室的門,雷布思這才明白過來。實驗室裡的人正在使用各種化學品,檢測試管,並記錄筆記。屋裡放滿了各種奇怪又高級的機器,但本質上來說,這就是一個升級版的學校化學實驗室。戴維森說:“歡迎來到全世界最大的毒品工廠。”這話不完全淮確,因為麥肯林隻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洛因和可卡因的合法生產商——至少導遊是這樣介紹的。“我們是得到政府授權的。一九六一年簽署的一項國際條約規定,每個國家都允許有一家毒品生產商,英國的生產商就是我們。”“你們這兒生產什麽?”雷布思望著一排排上鎖的冰箱問。“什麽都有。治療海洛因成癮的美沙酮、婦女生孩子時用於止痛的派替啶、絕症晚期患者用於緩解疼痛的二乙酰嗎啡,以及醫療程序中使用的可卡因。我們公司早在維多利亞時期就開始生產鴉片酊。”“現在呢?”“現在我們每年生產大約七十噸的鴉片劑,”導遊說,“以及價值大約兩千萬英鎊的純可卡因。”雷布思揉了揉額頭。“我現在開始明白保安措施的必要性了。”導遊微笑起來:“國防部都會向我們請教——我們的保安措施就是有那麽好。”“沒有發生過入室盜竊?”“有過兩三次入室未遂,但沒發生過我們無法解決的事情。”確實沒有,雷布思想,但那是因為你們沒有碰上過湯米·泰爾福特和日本暴力團……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雷布思在實驗室中參觀了一圈,朝著一個站在那裡似乎什麼事都不乾的女士點頭微笑。“她是誰?”他問導遊。“我們的護士。她在值勤。”“為了什麽?”導遊朝一名正在操作機器的男子點點頭。“埃托啡(埃托啡:強力鎮痛劑。),”他說,“一公斤四萬英鎊,藥性極其強烈。護士那裡有解毒劑,以防萬一。”“這埃托啡有什麽用?”“可以讓犀牛昏睡過去。”導遊說,一副“這你都不知道”的神氣。可卡因是用原產於秘魯的可可樹葉提煉的,鴉片則來自塔斯馬尼亞和澳大利亞的大平原。純海洛因和可卡因都存放在保險庫內,每個實驗室都安裝了上鎖的保險箱,儲存倉庫內安裝了紅外探測器和運動傳感器。在麥肯林待上五分鍾,雷布思就清楚地明白了為什麽湯米·泰爾福特會對這個地方感興趣。而他讓暴力團加入,要麽是因為需要他們的幫助——但這個可能性不大——要麽就是為了在他們麵前炫耀自己的偉業。回到車裡,戴維森問了那個顯而易見的問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約翰?”雷布思捏著鼻梁。“我想泰爾福特正淮備洗劫這地方。”戴維森嗤之以鼻:“他不可能得手的。你剛剛自己也說了,這就是他媽的諾克斯堡。”“這是揚名立萬的機會,沙格。如果他能把這地方清空,他就聲名遠播了。他可以徹底擊敗卡弗蒂。”那幾起縱火案也是同樣的道理:不單單是向卡弗蒂傳達信息,而更像是為紅眼先生鋪的紅地毯——歡迎來到愛丁堡,看看我的能耐。“我跟你說了,”戴維森說,“絕對不可能攻進去的。老天,好便宜!”戴維森的注意力已經被路邊商店貼出的海報吸引走了。雷布思也看了過去。香煙特賣、打折的三明治和熱麵包卷。另外,任何早飯都比外麵便宜五便士。“這地方的競爭一定非常慘烈。”戴維森說,“想不想吃麵包卷?”雷布思注視著工人們走出麥肯林的大門——可能是下午的休息時間——看著他們穿過馬路,避讓著路上的車輛,一邊從口袋裡掏出零錢,一邊推開商店的門。“好啊,”雷布思安靜地說,“為什麽不呢?”小店裡人滿為患。戴維森排到隊伍中,雷布思在一邊翻看著報紙和雜誌。工人們在插科打諢,隨意聊天。收銀台後麵有兩個人在工作,都是年輕男子,跟工人們開著玩笑,工作效率相當一般。“你想吃什麽,約翰?培根?”“行。”雷布思說著,想起來自己還沒吃午飯,“要兩個吧。”兩個培根麵包卷正好一鎊。他們坐在車裡吃著。“你知道,沙格,這種小店一般的招數都是在一兩件重要商品上降價,把顧客吸引進來。”戴維森一邊吃一邊點點頭。“但這家店搞得像特賣場一樣。”雷布思忽然停止咀嚼,“不如幫咱們自己一個忙:查一下這家店的曆史,誰是老板,櫃台後麵那兩個人是什麽身份。”戴維森的咀嚼速度也慢了下未。“你是在想……”“先去查一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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