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空中花園 伊恩·蘭金 4302 字 16天前

第二天一早,雷布思來到聖倫納德警署,給地處布萊德維克的全國犯罪情報中心打了個電話,詢問他們是否有任何關於操縱歐洲妓女的英國罪犯的信息。他認為必然有人把坎迪斯——在他心中,她還是坎迪斯從阿姆斯特丹帶到英國,而他相信那個人不是泰爾福特。無論是誰,雷布思都能想辦法抓到他。他想讓坎迪斯知道,束縛著她的鐵鏈是可以打斷的。他請全國犯罪情報中心把他們的資料發傳真給他。大多數文件都提及一個叫做“烈酒地帶”的合法停車場,司機可以在那裡買春。停車場裡提供的主要是外國妓女,其中大多數都沒有工作許可,而且相當一部分是從東歐偷渡過來的。看起來那裡的黑幫成員大多來自南斯拉夫。全國犯罪情報中心沒有這些綁架犯兼皮條客的姓名,但那裡的妓女都不是從阿姆斯特丹來英國的。雷布思走到警局停車場去抽他今天的第二支煙。那裡還有兩三個人在抽煙——社會底層小團體。回到辦公室,法梅爾向他詢問林茲的案件有無進展。“如果能把他拘進警署揍一頓就有戲了。”雷布思建議。“嚴肅點兒行嗎?”法梅爾怒吼著大步走回他的辦公室。雷布思在他的辦公桌邊坐下,拿過一份案卷。林茲有一次曾對他說過:“警督,您的問題在於,您害怕彆人嚴肅地對待您。您想給彆人的,是你認為他們所期待的東西。我提到過伊師塔之門(伊師塔之門:巴比倫內城的第八門,始建於公元五七五年,獻給巴比倫司愛情、生育和戰爭的女神伊師塔。),您也談到一些好萊塢電影。一開始我以為您是想讓我放鬆警惕,但現在看來,這更像是您自己跟自己玩的遊戲。”雷布思想象自己坐在林茲的畫室裡那個老位置,窗外是皇後街花園。花園是鎖上的,需要付錢才能拿到鑰匙進去。“您會不會害怕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雷布思望著麵前的老人:“不會。”“您確定?您會不會心中暗暗希望更像他們一點?”林茲笑起來,露出小小的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牙齒,“知識分子總喜歡把自己視為曆史的受害者,歧視的對象,因他們的信仰而被拘捕,甚至被淩虐和謀殺。但是卡拉季奇(拉多萬·卡拉季奇,前波斯尼亞塞族政治家,曾於一九九二年至一九九六年任塞爾維亞共和國首任總統,被控在薩拉熱窩之圍中對波斯尼亞穆斯林及波斯尼亞克族犯下戰爭罪,以及實施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二零零八年於貝爾格萊德被捕,引渡至海牙受審。)也認為他自己是知識分子。納粹集團中也有思想家和哲學家,甚至在巴比倫……”林茲站起身來,給自己續上一杯茶。雷布思謝絕了續杯。“甚至在巴比倫,警督,”林茲重新坐穩,繼續說道,“如此富饒、擁有如此精妙的藝術,如此開明的國王……您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尼布甲尼撒把猶太人整整拘禁了七十年。這個光輝奪目、令人驚歎的文明……您現在能看到這種瘋狂嗎,警督?那種深深植根於我們內心的瘋狂?”“也許我需要配副眼鏡。”林茲把手中的杯子直摔出去,“您需要用心聽,好好學!您必須理解!”茶杯和茶盤躺在地毯上,毫發無損。茶水慢慢滲入精美的地毯,很快就會消失無蹤……他把車停在巴克盧廣場,斯拉夫語係辦公室就在其中一棟樓裡。他先向秘書辦公室詢問科爾洪博士在不在。“我今天沒看見他。”雷布思向她解釋了他的要求,秘書試著撥了兩三個號碼,但都沒有人接,於是她建議他去圖書館找找。圖書館就在樓上,門鎖著,她給了他一把鑰匙。房間大約十六英尺長十二英尺寬,充斥著一股不通風的窒悶氣味。百葉窗都緊閉著,屋中沒有自然采光。裡麵有四張書桌,一張上麵擺著“禁止吸煙”的標誌,另一張桌上有個煙灰缸,裡麵有三個煙頭。有一麵牆都是書架,擺滿了書籍手冊和雜誌。有幾個盒子裡放著剪報,牆上掛著幾幅南斯拉夫的地圖,顯示出國界的變遷。雷布思拿起最近的一盒剪報。雷布思跟他認識的大多數人一樣,對於前南斯拉夫的戰爭並無太多了解。他看過一些新聞報道,也被相關的照片所震驚。但如果這些剪報可信,那麼整個地區都被罪犯控製著。維和部隊似乎已竭儘全力避免衝突。最近有一些人被拘捕,但數量實在太少:在將近七十四名被起訴的嫌疑犯中,被捕的隻有七人。他沒有找到任何有關人口交易的信息,於是向秘書道了謝,歸還了鑰匙,重新投入擁堵的城市交通。手機鈴響起,他接了起來,差點把車開出車道。坎迪斯失蹤了。德利尼克太太心急如焚。他們昨晚一起吃的晚餐,今天早上又一起吃了早餐。卡麗娜看起來很好。“她說有很多事她不能告訴我們。”德利尼克先生說道。他太太坐在椅子上,他站在她身後,雙手摩挲著她的肩。“她說她想忘記。”後來她說出門去港口散散步,但再也沒有回來。有可能是迷路了,雖然村子其實很小。當時德利尼克先生在工作,他的妻子四下打聽,問有沒有人看到過她。“後來,”她說,“米赫太太的兒子說,她被一輛車帶走了。”“在哪裡發生的?”雷布思問。“就在兩條街外。”德利尼克先生說。“帶我去看看。”十一歲的艾迪·米赫的家在希福德路上,他在家門口向雷布思講述了他看到的情況。一輛車停在一個女的身邊。車裡的人跟她聊了些什麼,但他聽不見。車門開了,那女的上了車。“哪扇門,艾迪?”“後排的門。肯定是,因為車裡已經有兩個人了。”“男人?”艾迪點點頭。“那個女的是自己上的車?我是說,不是那兩個人把她拉進車裡的?”艾迪搖搖頭。他叉著雙腿坐在自行車上,很想騎走,一隻腳一直在踩腳蹬。“你能形容一下那輛車嗎?”“很大,亮閃閃的。不是附近的車。”“那兩個男人長什麼樣?”“沒看清。開車的那個穿著派士(派士(The Pars)是鄧弗姆林足球俱樂部的暱稱。鄧弗姆林足球俱樂部來自蘇格蘭法夫,是蘇格蘭足球聯賽球隊之一。)T恤。”意思是足球T恤,鄧弗姆林俱樂部球衫。這可能意味著此人是從法夫來的。雷布思皺起了眉頭。是在街上召妓的?坎迪斯那麼快就重操舊業了?可能性不大,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條街上。絕不可能是偶遇。德利尼克太太說得對:她被人抓走了。這就意味著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昨天有人跟蹤了雷布思嗎?他沒有發現這種跡象。有人在他的車上安了跟蹤設備?可能性不大,但他還是檢查了一下輪拱和底盤:沒有。德利尼克太太已經冷靜一些了,她丈夫給她倒了杯伏特加安神。雷布思自己也該來一杯,但是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她有沒有給誰打過電話?”他問。德利尼克先生搖搖頭。“附近有沒有看到什麼陌生人?”“如果有的話,我一定會注意到。自從我們逃離薩拉熱窩之後,就很難有安全感,警督。”他展開雙臂,“這件事就是證明世上九_九_藏_書_網沒有安全的地方。”“你們有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卡麗娜的事?”“我們能跟誰說?”誰知道這個地方?這就是問題所在。雷布思知道。克拉弗豪斯和奧米斯頓也知道,因為科爾洪跟他們提過。科爾洪也知道。那個神經質的老斯拉夫學專家知道……回愛丁堡的路上,雷布思給他的辦公室和家裡都打了電話,但沒人接。他跟德利尼克夫婦說,如果坎迪斯回去的話,務必告訴他一下。他回想起當時他告訴坎迪斯要相信他時,她臉上的表情——如果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我也不會覺得意外。就好像她當時就知道他做不到。她又給了他一個機會,在他的車邊等著他,而他辜負了她。他又拿起電話,打給傑克·莫頓。“傑克,”他說,“看在上帝的分上,陪我去喝杯酒吧。”科爾洪的家和斯拉夫語係辦公室他都跑了一趟,兩處都關門上鎖,沒有人在。接著他又開車去弗林街,到泰爾福特的遊戲廳找他,但泰爾福特不在那兒。他在那間咖啡館後麵的辦公室裡,身邊是他的那些手下。“我想跟你談談。”雷布思說。“說吧。”“不需要聽眾,”雷布思指指靚仔,“他可以留下。”泰爾福特考慮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其他人順從地離開了辦公室。靚仔背靠牆站著,雙手背在身後。泰爾福特把雙腳擱在桌沿,仰靠在椅背上。他們都顯得很放鬆,很自信。雷布思知道他在他們眼裡像什麼:一隻深陷囚籠的熊。“我想知道她在哪裡。”“誰?”“坎迪斯。”泰爾福特微笑:“還在糾纏她的事,警督?我怎麼會知道她在哪兒?”“因為你的兩個兄弟把她抓走了。”但雷布思一邊說,一邊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泰爾福特的團夥是一個“家族”,他們都是在佩斯利一起長大的。不會有鄧弗姆林的球迷大老遠從法夫趕去加入他們。他瞪著靚仔,此人負責泰爾福特的賣淫生意。坎迪斯是從一座有很多橋的城市來到本市的,也許是紐卡斯爾。泰爾福特在紐卡斯爾有人脈。紐卡斯爾聯隊的球衣圖案是黑白相間的豎條跟鄧弗姆林隊的球衣非常接近。也許隻有法夫的孩子會搞錯這種事。紐卡斯爾的球衣。紐卡斯爾的車。泰爾福特說了幾句,但雷布思沒有在聽。他徑直走出泰爾福特的辦公室,回到薩博車上,開車到費蒂斯重案組的辦公室,開始四處找人。他找到一個叫瑪麗安·坎沃錫的探員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但她不在。“去他媽的。”他對自己說,回到車裡。A1公路實在談不上是郊區最好走的路——阿伯內西說得沒錯。但是,現在不是高峰時段,雷布思可以保持不錯的速度一路向南。他趕到紐卡斯爾時已是深夜,酒吧差不多空了,夜總會門口還排起了長隊。有幾個人穿著紐卡斯爾聯隊的球衣,條紋看著就像監獄的囚服。他對這城市不熟,隻是開著車繞圈,一次一次路過同樣的路牌和標誌物,再繼續往前走,隻是繞圈而已。找坎迪斯。或者找長得像她的姑娘。過了幾個小時,他放棄了,開回市中心。他本來淮備睡在車裡,但當他看到有個旅館掛著有空房的牌子,配有衛生間的臥室圖片忽然顯得無法抗拒。他確認了那個房間沒有配小酒吧。他閉著眼在浴缸裡泡了很久,但精神和身體還沒有從長時間的駕駛中恢複過來。之後,他坐在窗邊的椅子裡,用心去聽外麵的深夜:出租車往來、有人在叫喊、運貨卡車進進出出。他睡不著。他躺在床上,看著無聲的電視,想起當時坎迪斯在旅館裡,躺在毯子下麵安睡,身邊放著糖果。憂鬱的執事:《巧克力女孩》(憂鬱的執事(Dea Blue),成立於一九八五年的蘇格蘭流行樂隊。)。他醒來的時候,電視裡在放早餐節目。他從旅館結賬出來,找了個咖啡館吃了早餐,又給瑪麗安·坎沃錫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並很高興地發現她是一隻早起的鳥兒。“過來吧,”她說,聽起來有點困惑,“你那兒離我這裡就兩三分鍾的路。”她本人比電話裡的聲音顯得年輕,表情也比態度要柔和。她長著一張擠奶女工的圓臉,圓鼓鼓的臉頰呈粉紅色。聽雷布思講他的故事時,她微微轉動著椅子,研究著他。“塔拉維茨,”聽他講完後她說,“詹克·塔拉維茨。本名好像是喬基姆。”坎沃錫微笑,“我們這裡有些人叫他‘紅眼先生’。他跟這個叫泰爾福特的人有些交易——至少是見過麵。”她打開麵前的一個棕色文件夾,“紅眼先生在歐洲大陸人脈很廣。你知道車臣吧?”“在俄羅斯?”“俄羅斯的西西裡,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塔拉維茨是從那兒來的?”“有這種說法。另一種說法是他是塞爾維亞人。這也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搞一個護送隊。”“什麼護送隊?”“向前南斯拉夫地區運送援助物資。我們的紅眼先生可是個真正的人道主義者。”“但也是偷運人口的一條途徑。”坎沃錫看了看他。“你功課做得很好。”“算是憑經驗猜測吧。”“嗯,總之這件事讓我們開始注意他了。六個月前他結婚了,娶了個英國女人——不是出於愛情,她是他手底下的一個姑娘。”“這樣他就能拿到定居權。”她點點頭:“他來英國時間不算長,也就五六年吧……”跟泰爾福特一樣,雷布思心想。“但他已經闖出點名頭了,橫掃了以前亞洲人和土耳其人的地盤……據傳聞,他是靠販賣偷來的名牌產品起家的,都是從前蘇聯搞來的好貨。這行沒有油水了之後,他就轉入了色情服務業。主要是廉價的妓女,用點兒可卡因加強控製。可卡因是從倫敦搞來的——這塊地盤由牙買加國際犯罪組織成員控製。紅眼先生把他們的貨運到東北部零售。他也賣給土耳其人海洛因,還把姑娘賣到三合會的妓院。”她看看雷布思,發現他正全神貫注地聽著,“在生意場上可沒有種族分彆。”“我也有耳聞。”“或許也賣毒品給你那位朋友泰爾福特,他再在自己的夜總會裡出售。”“或許?”“我們沒有證據。也有傳言說紅眼不是賣貨給泰爾福特,而是從他那裡買貨。”雷布思眨眨眼。“泰爾福特沒有做得那麼大。”她聳聳肩。“他從哪裡進貨?”“那隻是個傳言。”但這讓雷布思陷入深思,因為它也許能解釋塔拉維茨和泰爾福特之間的關係……“塔拉維茨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他把頭腦中的想法直接問了出來。“你是說除了錢之外?嗯,泰爾福特訓練了一批很好的看門人。蘇格蘭門衛在這裡很吃得開。此外,泰爾福特在幾家賭場當然也有股份。”“塔拉維茨洗錢的途徑之一?”雷布思想了想,“有什麼塔拉維茨不染指的行業嗎?”“很多。他喜歡現金流大的行業。而且他相對來說也算是個新人。”老鷹樂隊:《新來的孩子》(老鷹樂隊(Eagles),美國著名搖滾樂隊,一九七一年成立於加利福尼亞。下文提到的《新來的孩子》(New Kids in Town)是《加州旅館》專輯的第一首單曲,也是老鷹樂隊最著名的單曲之一。)。“我們認為他也涉及軍火業,讓大量軍火流入了西歐。車臣人似乎有很多武器可賣。”她抽抽鼻子,整理著思路。“聽起來他比湯米·泰爾福特要領先一步。”這能解釋為什麼泰爾福特如此熱切地想跟他做生意。他正處在學習期間,學著怎樣混入上層。牙買加人、亞洲人、土耳其人、車臣人,還有其他大團夥。雷布思感覺他們就像是一個滾滾向前的巨輪上的輻條;巨輪殘酷地碾過這世界,所經之處血肉橫飛。“為什麼叫他‘紅眼先生’?”他問。她遞給他一張照片,就好像一直這等他問這個問題一樣。那是一張麵部特寫,皮膚呈粉紅色,布滿了水泡和白色的傷疤;麵孔腫脹,眼睛藏在一副藍色鏡片的眼鏡後麵,沒有眉毛;突出的額頭上蓋著稀疏的黃發。這個人長得像一隻巨大的刮了毛的豬。“他這是怎麼了?”他問。“我們不知道。他到這裡時就是這副模樣。”雷布思想起坎迪斯跟他描述過的那個人:戴墨鏡,看上去像是車禍的受害者。顯然就是他。“我想跟他談談。”雷布思說。但是坎沃錫先帶著他在城裡逛了一圈,開著她的車。她帶他去看了站街女郎通常工作的地方。當時是上午,街上基本沒有什麼活動。他向她描述了一下坎迪斯的外貌,她答應會請手下留心。他們跟見到的幾個姑娘聊了聊。她們似乎都認識坎沃錫,對她毫無敵意。“她們跟你我並無不同。”她一邊開車離去,一邊對他說,“努力工作,養活孩子。”“或者養活她們的嗜好。”“當然。”“在阿姆斯特丹,她們有一個工會。”“但也幫不了那些被賣過去的可憐人。”坎沃錫在一個路口打了轉彎燈,“你確定那姑娘在他手裡?”“我覺得不是。有人知道一個薩拉熱窩的地址,那個地址對她來說很重要。有人把她從那裡帶了出來。”“聽起來確實像是紅眼先生的作風。”“而且也隻有他能把她送回去。”她瞧了他一眼:“他乾嗎要這麼做?”車越開,周圍的景色越荒涼——廢棄的工廠、殘破不堪的樓房、坑坑窪窪的地麵。正當雷布思開始懷疑這地方的破敗程度已經登峰造極之時,坎沃錫轉彎駛進一座舊車回收場的大門。“你開玩笑吧?”他說。三隻阿爾薩斯狼狗圍在車邊跳躍和狂吠,頸上戴著三十英尺長的鎖鏈。坎沃錫沒有理它們,繼續往前開。他們仿佛置身峽穀,兩邊都高聳著廢棄汽車壘成的搖搖欲墜的高牆。“聽到沒有?”雷布思聽見了巨大的撞擊聲。他們的車駛入一片寬闊的空地,他看見一部黃色的起重機用吊臂搖搖晃晃地抓起一輛車,把它一次又一次地狠狠砸向另一輛支離破碎的車。有幾個男人站在安全距離之外抽煙,一臉無聊。被抓起的那輛車砸在一座車山頂端的那輛車上,把它完全撞癟了。碎玻璃散落在油汙的土地上,仿佛黑絲絨上點綴的鑽石。詹克·塔拉維茨——紅眼先生——正坐在起重機裡,一邊操縱吊臂再次抓起那輛車,一邊大笑並咆哮著,急不可待,儼然一隻醉心於玩弄老鼠的貓,完全未注意到那玩物已經死了。也許他發現了這兩個不速之客,但舉止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坎沃錫沒有急於下車,而是先擺出應對這種情形所需的表情。她花了很長時間做淮備,然後向雷布思點點頭,兩人同時打開車門。雷布思站穩之後,發現起重機的吊臂已經丟下那輛車,搖搖晃晃地向他們撲來。坎沃錫雙臂抱胸,擺出絕不妥協的姿態。雷布思想起遊戲廳裡那種用小吊臂抓獎品的遊戲機。他看見塔拉維茨坐在駕駛室裡,用一種小男孩玩玩具般的狂熱在操作著操縱杆。他想起湯米·泰爾福特坐在摩托車遊戲機上的模樣,立即發現了這兩個男人的共同之處:他們都沒有長大。引擎的轟鳴突然九_九_藏_書_網停止了,塔拉維茨從駕駛室中跳了出來。他身穿奶油色的外套,內襯祖母綠的襯衫,領口的扣子敞開。他不知從哪裡借了一雙綠色長筒靴穿著,以防弄葬褲子。此刻他向兩個警察走了過來,他的手下也都聚攏了,在他身後站成一排。“瑪麗安,”他說,“見到你總是很令人高興。”他頓了頓,“至少傳聞如此。”他的兩個手下大笑起來。雷布思認出了其中的一張麵孔——“螃蟹”,在蘇格蘭中部他們這樣稱呼他。此人力量驚人,可以一把捏斷人的骨頭。雷布思已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也從未見他打扮得如此神氣。“一向可好啊,螃蟹?”雷布思說。這似乎讓塔拉維茨有點分心,半轉過身望著他的手下。螃蟹站在原地,沉默不語,但脖子已經開始發紅了。走近了之後,你很難不瞪著紅眼先生的臉瞧。他用眼神逼著你直視他,但其實你想研究的是他臉上的肌肉。此刻,他望向了雷布思。“我們見過嗎?”“沒有。”“這位是雷布思警督,”坎沃錫解釋道,“他從蘇格蘭趕來拜會你。”“受寵若驚。”塔拉維茨大笑起來,露出小小的尖牙,牙縫很明顯。“我想你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塔拉維茨擺出誇張的吃驚表情。“是嗎?”“泰爾福特請你幫過一個忙。他需要坎迪斯家的地址,用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寫的一張字條……”“你是在說謎語嗎?”“現在你已經把她帶回來了。”“是嗎?”雷布思往前走了半步。塔拉維茨的手下在他兩側站開,形成一個扇形。塔拉維茨的臉上有一層光澤,可能是汗水,也可能是某種藥膏。“她不想乾了。”雷布思對他說,“我承諾過幫助她。我這個人言出必行。”“她不想乾了?她告訴你的?”塔拉維茨的聲音中充滿嘲弄。他身後的一個人清了清嗓子。雷布思剛才就在揣測這個人的來曆,他比其他人都要瘦小很多,始終沉默不語,衣著也比較得體,長著一對悲傷的眼睛,眼角下垂,膚色灰黃。現在他明白了:這個人是律師,他在用咳嗽的方式提醒塔拉維茨:你說得太多了。“我會把湯米·泰爾福特扳倒的。”雷布思靜靜地說,“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一旦他被捕,誰知道他會說出些什麼來。”“我相信泰爾福特先生能照顧好自己,警督。至於坎迪斯,我可不能保證這一點。”律師又咳嗽了一聲。“我想保證她不會再回到街上乾活。”雷布思說。塔拉維茨瞪視著他,黑色的小眼珠就像兩個微小的黑洞。“如此一來,托馬斯·泰爾福特就可以不受拘束地經營他的日常業務了嗎?”他最後終於說。那個律師在他身後咳得差點嗆住自己。“你知道我不能承諾這一點。”雷布思說,“他需要擔心的可不是我。”“給你的朋友帶個信。”塔拉維茨說,“然後,不要再跟他做朋友了。”雷布思這才意識到,塔拉維茨說的是卡弗蒂。泰爾福特一定跟他說過雷布思是卡弗蒂的人。“這件事我想我可以辦到。”雷布思安靜地說。“那就辦吧。”塔拉維茨轉身就走。“坎迪斯呢?”“我會視情況而行。”他停下腳步,把雙手插進夾克衫的口袋,“嘿,瑪麗安,”他仍然背對著他們,說道,“我比較喜歡你穿那件紅色的兩件套。”他大笑著走開。“上車。”坎沃錫咬牙切齒地說。雷布思上了車。她看起來非常緊張,把鑰匙掉在了地上,又彎下腰撿起來。“有什麼問題嗎?”“沒有。”她乾巴巴地說。“紅色的兩件套是什麼意思?”她瞪了他一眼。“我沒有紅色的兩件套。”她用鑰匙發動車子,做了一個急轉,踩下刹車和油門時有點用力過猛。“我不明白。”“上星期,”她說,“我買了一套紅色內衣……胸罩和內褲。”她踩下油門加速,“這也是他的小把戲之一。”“他怎麼知道的?”“這一點我也不明白。”她飛快地穿過那群狗,駛出大門。雷布思想起了湯米·泰爾福特,他曾經監視過雷布思的公寓。“並不是隻有警察會監視罪犯。”他說,這才明白泰爾福特這項技能是從哪裡學來的。過了一陣,他問起了舊車回收場的情況。“那是他的產業。他有一部垃圾壓縮機,但把車壓扁之前,他喜歡先玩一玩。如果你惹到他,他就會勒死你的安全帶。”她望了他一眼,“你就會成為他的遊戲的一部分了。”永遠不要牽扯個人感情:這是他們這行的金科玉律。但是在雷布思經辦的每一個案子中,他都沒有遵守。有時候,他懷疑他之所以會如此深切地牽扯到案子裡去,是因為他根本沒有自己的人生。他隻能借著彆人的人生來生活。他為什麼會對坎迪斯如此掛心?完全因為她與薩米長得很像,還是因為她看起來很需要他?他想起第一天遇到她時,她緊抱著他的腿的模樣……他有沒有哪怕隻是一瞬間想成為穿著光輝鎧甲的騎士,真正的騎士,而非取笑之言?約翰·雷布思:徹頭徹尾的贗品。他在自己的車裡給克拉弗豪斯打了個電話,介紹了一下情況。克拉弗豪斯告訴他不用擔心。“多謝,”雷布思說,“我感覺好多了。聽著,泰爾福特的貨源是誰?”“你是說毒品?”“對。”“這正是他的王牌。我是說,他跟紐卡斯爾有生意往來,但是我們無法確定哪邊在買,哪邊在賣。”“如果泰爾福特是賣方呢?”“那他的貨源一定在歐洲大陸。”“緝毒組怎麼說?”“他們說不是。如果他用船來運貨,那就意味著要從海岸把貨運進來。他從紐卡斯爾買貨的可能性更大。塔拉維茨在歐洲大陸有關係。”“真不理解他為什麼需要湯米·泰爾福特……”“約翰,幫你自己一個忙,休息五分鍾吧。”“科爾洪好像藏得挺深……”“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我們回頭再聊。”“你現在就回來嗎?”“也可以這樣說。”雷布思掛上電話,發動汽車。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