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七月八日星期一早上,席維斯打了個電話給山姆,並在十點半的時候到他的辦公室。“事情不好了,”他說:“跟平常一樣,他們沒有事先通知我。我要被調走了,調到加州,主管當地頂尖的一個分社。算是升官了。”“恭喜。”“謝謝。這樣一來,我就不可能再安排我們正在談的那件事了。我是說,如果你決定要放手一搏的話。”“我是打算放手去做,你不能在離開之前先處理好嗎?”“現在還太早。可是我替你稍微安排了一下,要不要寫下來?喬·譚裡尼,市場街一八二一號。那是一家賣糖果、香煙的小店,後麵有一個賭馬下注的小房間。十七號禮拜三他會等你去,不要把你的名字告訴他,提我的名字就行,他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會要你先付五百塊,沒有問題,付錢給他。在事情辦妥之後,他會再向你要剩下的五百塊。這次他會找比上一次更好的人來。”在山姆看來,這個情況不真實得出奇。他沒想到在他的辦公室裡竟然會有這樣的談話,而席維斯說話的神態也絲毫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就好像提及到哪裡買新鮮雞蛋最好。“謝謝你。”席維斯露出一副回憶陳年往事的神情。“很久以前,在彆的地方,這種事要比現在方便多了。以一九三三或三四年在芝加哥、堪薩斯城、亞特蘭大或是伯明罕等地來說,價錢要便宜得多。付十塊錢可以打斷一條腿;要是想殺了什麼人,而那個人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的話,最多不過兩百塊錢。現在全國也不過隻有一小撮職業殺手,而他們還隻接幫會的生意,就算你能跟他們聯絡上,價錢也是天價。找個有毒癮的小鬼,錢是少些,可是事情會做得亂糟糟的。職業殺手做起事來乾淨俐落,他們用很好的借口坐飛機來,兩三個人一組,租一部車子,住在大飯店裡,選好時間、地點就下手,手腳迅速而乾淨,事成之後就走人。業餘的票友則總會是被逮到,也總是會供出是誰雇他的。”山姆他那很有禮貌的笑聲聽起來有些勉強、空洞。“這些事我倒是一直沒想到,席維斯。”席維斯從回憶中醒了過來,他望著山姆。“我不想讓已經緊張萬分的你更加不安,包登先生。可是我還是先把這件事告訴你比較好,完全是出於好奇,我讓惠林鎮的頂尖分社查了一下他的底細。不是以客戶委托的名義,就算是分社之間彼此幫忙。卡迪家在那裡住了好幾代了,他們算是山裡的人,家裡共有四個兄弟,兩個比馬克思大,一個比他小。在軍中被判刑之前,馬克思·卡迪沒有任何前科,但也不是好人,卡迪家的四個孩子全不是好人。馬克思曾用破瓶子把一個男人割得很慘,之後他才入伍的,那是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庭上讓他選擇入伍當兵或進監坐牢,所以他才從了軍。他老頭是個造私酒的,這一輩子都在監獄裡進進出出,脾氣火爆,三年前因為中風死了。他跟那幾個男孩子的媽結婚時,她才十五歲,而他都將近三十了。她一直是個低能兒,現在和最小的兒子住在一起。最大的兒子在八年前和聯邦探員追逐槍戰時遭到格斃;老二在格魯吉亞州監獄暴動中喪生,當時他正因殺人而在格魯吉亞州服無期徒刑。先前我跟蹤卡迪不成讓我自尊心大受傷害,現在我倒不會感覺那麼糟了。卡迪是那種很狂野的人。他們的想法跟一般人不同,不管他是不是因為犯那件強暴案被逮到,最後他都一定會進監牢的。像他這種人根本是非不分,他們唯一的念頭隻是會不會被逮到,隻要是能逃得了的事都值得去乾。”“這種性格不是有個名稱的嗎?”“心理變態。他們讓我們學會這個名詞,那是一種不知還有什麼名詞可以稱呼的類彆。他們是治不好的人,是那種無論你對他們怎樣,他們都完全不會理會的人,也許隻有我們現在打算采取的行動除外。”他站了起來。“早上動身之前,我還有些東西要清理,喬會替你把事情打點好的。”席維斯走了之後,山姆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能將注意力再集中於工作上。他很感激席維斯把那些討厭的事實都告訴他,可是這隻讓他覺得卡迪是個更可怕的家夥。這就像小時候看到一個嚇死人的黑影,越看會越覺得它變得更大更可怕。他告訴自己,卡迪是個人,也有他的弱點;他告訴自己,會怕一個人是很丟臉的事。他決定不把席維斯所知道有關卡迪的事情告訴凱珞。他會把新的安排告訴她,可是她不需要再增加懼怕卡迪的新理由。02七月十二日,禮拜五,晚餐的碗盤都洗好之後,正在看書的山姆聽見凱珞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音,於是就抬起頭來。她正坐在長沙發上看報紙,接著她把報紙放下,以一種非常奇怪的表情瞪著他。“什麼事?”“下禮拜三晚上你要去見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譚裡尼。喬·譚裡尼。”“你來看看這個。”他坐在她身邊,然後看到喬·譚裡尼的訃聞。訃聞上表示,住在玫瑰街一一八號的譚裡尼在昨夜因心臟病突發死於紀念醫院,享年五十六歲,譚裡尼先生為新埃塞克斯的零售商人,經營達十八年之久。下麵列了很長的一張遺族名單。“大概不是同一個人,親愛的。”“可是萬一就是的話呢?”他很有信心地說道:“就算是他,我還是可以到席維斯給我的那個地址去跟其他人聯絡。”“真的嗎?”“非常確定。”“我不認為你該等到下禮拜三,親愛的,我覺得你應該明天晚上就去。”“我們不是要去金貝爾家吃飯嗎?”“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去,你到那裡跟我會合就可以了。”“我明天下午開車過去。”“下午?總覺得那好像應該是晚上的事。”“至少我可以在下午就把事情弄弄清楚,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可是在他的口頭保證之下,他心裡其實明白就是同一個人,無情的命運之手把那副牌裡最大的王牌全發給了卡迪。03下午四點鐘的市場街酷熱難當。山姆在“一八”開頭的那段街上找到個計時停車位,並小心地鎖好了車門,那是個你會自動把車子鎖好的地方。一八二一號沒有掛出顯示老板或公司名稱的招牌,店門要從人行道往下走兩級階梯。小小的櫥窗上,貼著幾張陳舊的汽水和香煙廣告,灰塵積得幾乎讓玻璃變得不透明。窗上已經剝落的金漆寫著“香煙、雜誌、糖果”。街的這一側在陰影裡,旁邊大樓的入口則要爬上六、七級石頭階梯。一個肥胖的紅發女人坐在最高的一階上,她肥胖的身軀撐大了身上那件肮臟的粉紅洋裝。她正小口小口地喝著一罐啤酒。他走下台階,推了推門,可是門鎖著。“因為老喬的關係,所以門鎖了,寶貝。”一個嘹亮的聲音如此告訴他,他抬起頭來端詳那個胖女人的一張圓臉。她比剛才他匆忙一瞥所得到的印象要年輕得多。“沒錯。老喬死翹翹了。有人押十塊錢贏了他一大把,他這一嚇,心臟就受不了啦。”她嘰嘰咯咯地笑了起來。他爬上台階,回到人行道上,望著她說:“你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再開門嗎?”“媽的,他們還是在做生意呀,隻不過把前門鎖上了,算是哀悼老喬吧,你知道的。我不曉得現在是誰在管事,也不曉得會是誰來接手,可是他們連一天的生意也不會錯過的,尤其是禮拜六。”他發現她已經很開心地醉了。“我要怎樣才進得去呢?”“哎,如果你想進去的話,老兄,你得往下走到第一條巷子,穿過那條巷子左轉走到第三扇門,然後敲敲那第三扇門。可是這些賽馬每次都會把你咬得死死的,哎,要是你有二十塊錢沒處花的話。在這棟大樓裡頭碰巧有個漂亮的金發小妞,她正無聊得要死,你知道,她是個歌手,本來跟著一個樂隊的,後來那個樂隊垮了,她得賺個兩文錢當旅費,才能到西岸去,那邊已經安排好了試唱,她可是個真真正正道道地地的女大學生,而且——”“不用,謝了,今天不行。”她對他皺起了眉頭。“賭馬的,”她說:“討厭的賭馬客。”他道過謝,便照著她的話去找。那扇門很厚重,上麵沒有開小窗子。門打開了約六寸寬,出現一張生麵團似的滾圓白臉,上頭兩顆像葡萄乾的眼睛從門裡望著他,說道:“啥事?”“我……我想找這裡主事的人。”他聽到門後有嘈雜的人聲。“乾啥?”“我……席維斯讓我來的。”“等著。”門關上了,整整一分鐘過去了之後,門又打開了。“沒人聽說過什麼席維斯。”“喬·譚裡尼認得他。”“妙極了。”那對葡萄乾似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他,眼神落在他的身後。“如果說……我想下注。”“去賽馬場。”“等一下……”可是門已經關得緊緊的了,他等了一兩分鐘,然後又敲了敲門。“哎,我說,朋友——”那張白臉說。“聽我說,本來喬要幫我做一件事的,現在他不能做了,可是我還是想要把那件事做了,我仍然願意付錢,我想知道我該去見什麼人。”“我。是啥事呢?”“我不能站在街上跟你說。”“哎,老兄,我聽命行事,喬接私人生意,我不接。他有他的作法,我有我的作法,所以去跟你那幫人說,你甚至連這裡的門都進不了。”門就要關上,然後又拉了開來。“彆再杵在這裡,老兄,也彆再敲門,否則會有人出來跟你理論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山姆在市場街一帶流連到晚上將近十點才離開。在電影裡那種事總是輕而易舉就能完成,主角總是能找到凶神惡煞型的人,他去了幾間他所能找到的看起來最粗野的酒吧,以前他從不會和陌生人搭訕,如今他試著尋找合適的人選,先和對方聊天,然後把話題引導到可以用假設語氣來說明他的難題。比方聊道:“隻是舉個例子啦,我有個朋友想花錢雇人把跟他老婆胡混的男人修理一頓……”“這個傻瓜最好找兩三個朋友自己料理,要不然就乾脆把老婆讓給他算了,這種女人還不如走了的好。”有人如此答道。有一個人看起來很暴力且機靈的樣子,可是聽完這個問題之後,他說:“要你的朋友把另外一邊臉頰轉過來,求神原諒他心懷這種惡念,讓他跪下來祈禱,使那個誘拐者知道自己的行為有罪,讓那淫蕩的婦人再回到耶穌基督的身邊。”連番挫敗之後,他嘗試另一項方針。“這裡歸誰管?”、“在新埃塞克斯的地下社會裡誰才是老大?”對於這方麵的問題,一個滿麵愁容的酒保給他上了很低調的一課。“大哥,你最好少看點電視。要找這種人,在這個城鎮可找不到。這兒沒有這種組織,我也希望老天爺永遠不讓這裡有這種東西。這裡有兩三個流動賭場,也找得到一些小妞,也偶而會有賣私酒的路過這裡,不時還有工會的打手什麼的;可是沒什麼老大,因為沒有誰在後麵控製,得規模龐大才會有幫派插手。要是你能拉到大量選票,那你就可以雇個政客來阻擋條子盯你,然後你就可以鞏固你的勢力了。這裡全都隻是一些小角色而已,大哥。”“那麼,比方說,喬·譚裡尼之類的人呢?”“我不喜歡說死人的壞話,可是喬根本不算什麼。沒有任何危險的時候,他會搞點圍事的散活,偶而弄一兩個場子。他隻是夠聰明,知道自己不能擴張勢力,否則就會有人踩住他。我們這裡的條子既夠狠,也夠機靈呢,大哥。”“那誰比喬更重要呢?”“我試著告訴你,可是你沒在聽還是怎麼著,我簡直跟你講不通。大概一共有三或四個喬·譚裡尼之類的人,乾這類事情的人,收入好的那個禮拜大概可以賺三張大鈔。至於你說的那種人這裡根本沒有。這個城鎮就像蓋著個蓋子,我希望能這樣一直蓋著,很久以前我不想再到處流浪,也不想因為賣了彆種牌子的啤酒就被人家修理,所以我才搬到這裡來。”山姆由嘴巴裡的味覺知道自己有點醉了。“我告訴你我真正要找的是什麼。”“讓我先告訴你一件事。我不想聽,我不想知道你想買或想賣的是什麼,我知道得越少,晚上就會睡得越好。”“可是——”“讓我們做個朋友吧,這一杯就算我請你的。現在,如果你還想繼續聊天的話,就讓我們聊聊女人或棒球,隨你選。”他小心地開車回哈潑村,直接去了金貝爾家。客人都聚在他們家的後院裡,朵麗·金貝爾給他找來一塊冷牛排,在還沒全熄的炭火上幫他加熱一下,吃起來味道像皮革一樣。客人約有十二對夫婦,正在玩一個很複雜的遊戲,這讓他們非常開心,卻使他備受冷落。他逮到機會,並把凱珞拉到暗處。“我還真是大大的成功,”他恨恨地說:“我對自己的能力真是太感動了,簡直就像在主日學的課堂上賣春宮照片一樣。”“你喝了多少酒?”“很多。這是一場職業性的冒險行動,我在低級酒館裡偷偷摸摸,豎起衣領,大拇指按著彈簧刀上的開關。人家叫我老大、大哥、老兄,哦,真他媽的見鬼了!”“你能做些什麼嗎?”“我可以在禮拜一早上打電話給席維斯。我的天,這個派對真是可怕!”“噓,親愛的,彆那麼大聲,事情沒有那麼糟。”“我們能多快離開?”“當我們可以走的時候,我會照老規矩給你打個暗號,我們的運氣真差,譚裡尼先生竟然就這樣死掉了!”卓依·金貝爾給他端來一杯酒,那杯酒好像比他先前喝的那幾杯對他影響更大。他搖搖晃晃地眯起眼睛來俯視著凱珞。“老喬的運氣也真差!”“彆這樣跟我講話。”“我懂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對不對?是命運之神的手指點到了小山姆·包登,這個老好人,這個高貴而正直的人。啊,這下他失足掉下去了!現在他居然去雇殺手。我們可不能讓他這麼輕鬆,因為如此一來老山姆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從道德高峰掉下去了的事。我們得讓他在這些事情裡打滾,我們得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樣他才不會忘記。”“親愛的,拜托。”“講究法律和秩序的包登,在辦公室裡我們都是這樣叫他的,他是除了基督複臨以外最好的東西,他的力量百分百,因為他的聖杯裡是滿的。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那一型,他寧碎不彎,從不妥協。最近他變得好一副可憐相啊,在陋巷裡鬼鬼祟祟地穿梭,偷人家的錢,喝罐裝的酒,向人家討小錢。說不定哪天他還會因為不當暴露、妨害風化而被抓起來哩。”她小而堅實的手掌摑在他臉頰上的聲音響亮而嚇人,刺痛令他雙眼充滿淚水。他低頭看著她,她看起來並不憤怒或難過,而是很平靜地抬頭看著他。“哈羅!”他說。“不管你喝多了還是沒喝酒,我想這都不是我們開始為自己感到難過的時刻,親愛的。”“可是,我隻不過是——”“為了自己不能去做背離原則、又違反信仰的事而生氣。所以你要在悲傷裡打滾,故意讓自己難過?”“你還真有權利說這種話,老伴。”“怎麼樣?你是不是這樣呀?”“我想是吧。”“這時候我需要很大的力量支持我。直到幾分鐘之前,這份力量還很大。”“這份力量又回來了,再靠過來吧。”“你對我很生氣嗎?”“很火大,很憤怒,正在亟思報複。”他邊說邊吻了下她的鼻尖。讓他大吃一驚的是,她開始哭了起來,哭得浠瀝嘩啦,十分無助。等到她開始安靜下來,他便明白了她流淚的原因,她是為打他一巴掌的事感到難過。我們所有情緒上的反應都變得犀利而粗糙了,他想,緊張的情緒將我們城堡牆腳下的砂石衝刷掉了。04禮拜一早上,頂尖偵探社當地的分社把他需要的數據給他,讓他得以打電話到加州去找席維斯。加州分社回道:“席維斯先生不在辦公室,可是他會回電話。”因為時差的關係,山姆等到十一點才打了第一次電話,到了下午三點,席維斯才回了電話來。雖然線路很清楚,但席維斯的聲音聽來十分遙遠,而且興致缺缺。“心臟病發作?太糟糕了。”“這讓我相當困擾,席維斯。”“我可以想見是怎麼個情形。”“我該聯絡什麼人來做這同樣……的服務呢?”“我想找不到彆的人了。”“我該怎麼辦呢?”“可以到彆處去安排,讓他們派什麼人過來,這樣得花更多錢,也得花上更多時間。”“你能幫我安排嗎?”“我在這裡的責任相當重,而且……說老實話,我在這裡做的事也不一樣。包登,我的意思是,那是私人的安排,我不能正式做什麼事,尤其是那一方麵,你了解吧?”“我想我明白。”“我已經儘力而為了,你運氣不好。”“也許我可以自己找到什麼人。”“我想你找不到的。而且會冒很大的危險,你最好還是……疏散你的家人比較好。”“我……我明白了。”“抱歉,我沒辦法再多幫上什麼忙了。”這實在是一場最最令人不滿的談話。也就是說,連可能的防衛線也沒有了,他們必須退守到另一個防衛的位置。禮拜一晚上,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凱珞。聽完之後,她的反應比他預期的要平靜得多。“我知道這也有它的道理,”她說:“可是我們得分得那麼散,南西和占米在夏令營裡,巴奇和我到天曉得什麼地方去,隻留下你一個人,這讓我很害怕,親愛的。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對我們任何一個人來說會有什麼好處呢?”“我會做個你所聽說過的最膽小的人,寶貝,我會到新埃塞克斯大飯店去租個房間,入夜之後就不出門,除非我確定知道是誰在敲門,否則絕不開門。”“假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呢?我們什麼時候回來?我們什麼時候才知道一切都過去了呢?”“想必他不會那麼有耐性的,我想他會有所行動,而且對象會是我。我一定要讓他的行動不能成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有證據可以把他送回監獄去關上很久了。”“哦,不錯,關個一年,或是三年,然後我們又可以再享受一下,計劃當他被放出來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情況又會和這個月一樣。大家帶著緊張的笑臉,說些難聽的笑話。”“問題會解決的。”“請原諒我,我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跟我說這句話,這讓我覺得你好像在安撫我似的。我們希望問題能夠解決,我們真的非常希望,可是並沒有白紙黑字能夠保證,對吧?親愛的?”“是沒有,我們隻能儘力去做。在這件事情上,你一定很高興知道,明天我會變成一個勇敢而危險的人物,多虧了杜頓組長幫忙。”“什麼意思?”“他正在安排發給我一張許可證,他並不像我想像中那麼不甘願。中午吃午飯的時候,我去買了一件由史密斯威森所出產的東西,很醜,可是很實用。等到皮套配好之後,可以掛在這裡,放在一個帶有彈簧搭扣的槍袋裡,沒有人能搶得走,可是隻要我取用得法,杜頓說,那玩意兒就會跳到我手掌心裡。然後我需要的還有一箱琴酒,一個漂亮而心甘情願的金發美女,以及一間破破爛爛的小私人辦公室。”她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這麼多令人開心的小笑話,這麼一張又大又假還很不自在的笑臉。”“那你想要我怎麼樣呢?咬緊了牙齒,瞪起冷冷的雙眼嗎?我當然很不自在啦!我又不是乾這一行的,你知道。我很怕卡迪,就跟做噩夢的小孩會害怕一樣。想到他就讓我兩手出汗,也讓我的肚子裡覺得空空的。我是這麼害怕,所以我要把槍帶在身上。明天晚上我要帶大批彈藥到山上去練靶,等我練完了之後,我就可以拔槍射中瞄準的目標。我會覺得自己像是個在玩官兵捉強盜的小孩子,我會感覺渾身不自在,如此一來,我要讓我可憐的失手誤射看起來純然出於緊張不安。無論如何,能做一個可以反擊回去的靶子卻是舒服多了。”他停止來回走動並看著她,看著眼淚正由她兩頰滾落。他在她身邊坐下,把她抱進懷裡,親吻她那帶點鹹味的眼睛。“我不該對你吼的,”他喃喃說道。“我……不該說出剛才那些話,我隻是厭……倦了我們用來粉飾一切的強顏歡笑。這已經漸漸變成一種不安的習慣了,可是我想我們就是這樣子。”她無力地對他笑笑。“我受不了一個沉悶而毫無幽默感的老公。我……我很高興你弄來那支槍,這讓我好過多了。真的。”“我,我的槍,還有我愚蠢的喋喋不休。”“三個我都要,而且是樂於承受。”“那麼,現在回到我們的行程上。我們禮拜五一大早動身,然後替你和巴奇找個地方安頓。禮拜五我們在那裡過夜;禮拜六我們去見那個過生日的女孩子。禮拜六晚上我陪你們住在我們找到的安頓處。禮拜天我開車回鎮上,然後——”“我們何不把兩部車都開去呢,親愛的?去夏令營的時候,我們可以把我那部MG車留在我準備住上一陣子的地方,然後禮拜天當你去住旅館時,再把它開回城裡。”“好主意。”“我真恨要離開你。”“你不會孤單一個人的。”05禮拜二晚上,他把那支槍身很短的左輪手槍佩戴在身上回家。手槍皮帶勒得很緊,他覺得大概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習慣。先前回辦公室時他就已經把槍佩戴在身上,他覺得自己很蠢,而且懷疑每個瞥他一眼的路人都看到他左臂下可疑的腫塊。他站在那裡讓凱珞繞著他檢查。最後她說道:“我知道槍在哪裡,所以我能看得出那裡有塊隆起的地方。可是,親愛的,其實我想你正合適,你很瘦,而且喜歡穿著剪裁寬寬大大的上衣。”“那個漂亮妞兒逛了進來,我一眼就看得出她是個相當精明的女人,她裝模作樣地坐了下來,架起她那雙美腿,然後把手伸進一個大得像侏儒電話亭似的皮包裡,掏出一大卷大得足以讓河馬鯁住喉嚨的綠色鈔票。接著她俯過身來,開始在我辦公桌的桌角上點數一張張百元大鈔。我忙著和她一起點數,甚至沒時間去看她的胸部。”凱珞擺出一個有點淫蕩的姿勢,由嘴角吐話說道:“這個蕩婦想乾嗎,寶貝?”“啊,裝模作樣了老半天,還是例行公事,她要我去殺一個男人。”“你會接這筆生意嗎?”“明天,吃過午飯之後。那小子應該給殺掉,你知道,寶貝,這是上天給我的任務,要我到處去鋤奸除惡,除掉那些由於種種關係,所以法律莫奈他何的家夥,明白吧。我要清理那些惡人,明白吧。我除掉他們,就像從前的武士宰掉那些周遭的噴火惡龍一樣。做這件事能得到金錢上的報酬,而那些金發美女也永遠會心懷感激,真的心存感激。”“還有你色迷迷的眼神,我的朋友,真是太有說服力了。”“等一下跟我上山去,看我在練熟了這玩意兒之後顯顯本事。杜頓說不要瞄準,而是像用手去指什麼東西似的很自然地用槍指著。巴奇呢?我不希望他突然衝進火線當中。”“麗絲·透納把整群孩子帶去看鄉間博覽會了。”“真是位勇敢而高貴的女士。”他帶了三盒子彈到山上去,還帶了一張大被單和一些麻繩。他把被單綁在一棵相當粗的樹上,看起來類似一個人的身軀,然後在左胸前以鉛筆勾畫出一顆心。起先他的動作很慢而笨拙,準頭又差,讓他很氣餒。那件武器發出平板的砰然巨響,比他常用的點二二口徑手槍要威風得多,他射了二十幾發訓練準確度,然後再回過頭來練習拔槍射擊,頑強地力求進步。凱珞走了上來,說道:“你練槍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南美洲國家在鬨革命,親愛的。”“這比我想像中要難多了。”“你應該站在這麼近的距離嗎?”“這是丈量好的二十尺咧,寶貝。這玩意兒原本就不是用來遠距離射擊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可以露一手了,不過我來試試看。”他鬆開那塊滿是洞洞的被單,換到新的一麵,重新綁好。“那是什麼?”“那是心臟。”“太小了,而且應該再靠中間一點。”“彆再指揮了。好了,我已經站好位置,並且半轉開身子,兩手垂在身側,既輕鬆又自在,隨你什麼時候高興,就大叫一聲‘上’!”“上!”他乾淨俐落地握住了槍,轉身之際手指已扣上扳機,然後打光彈匣裡的子彈,在靶子上打出五個黑洞,第一個在腹部,一個在腰間,還有三個大致集中在胸部正中央。“喔,”她說,由衷打心底佩服,“有一發沒打中嗎?”“沒有,槍膛裡第一發是空的,所以一開始要連扣兩次扳機。”她臉色看來有些蒼白,喉嚨因吞了口口水而動著。“也許我的想像力太豐富了,親愛的,可是這看起來……真是嚇人地有用。”“這百分之百有用,槍原本就是要用來殺人的,這種尺寸的槍,配上它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殺傷力,這裡麵不講究漂亮,也不講究浪漫。”他打開槍身,把彈匣退出來,重新裝填好子彈。“要不要試一下?”“不要,我想我情願不要試。”“我的示範演出讓你好過了點嗎?”她點了點頭:“的確,山姆,它真的讓我好過多了,可是我總覺得很奇怪,想到你……我是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愛而溫馴的老山姆’,杜頓也知道這點,他很小心且拐彎抹角地把他的看法說給我聽。他告訴我說,軍方在二次世界大戰和韓戰期間,都碰到一大堆士兵不肯開槍的麻煩。他們不確定真正的原因,這和人類文明、生長在基督教家庭、尊重生命和個人的尊嚴等等有關。他說部隊裡就是有這種人,明明是一個精壯的小夥子,反應也很快,在靶場打靶的成績很高。接著到了戰場上,他會完全照他所學的去做,一直進行到瞄準,手指也扣在扳機上。然後他就在這裡停住了,要是碰上情況不對,就當場多了個陣亡士兵。我不知道我自己會怎麼樣,我可以把一棵樹打得稀爛,臉上還帶著殺手的獰笑。可是如果是個血肉之軀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曾經參加過戰鬥,我就會知道了。我想我可以吧,我一定得把這件事練得完全成為下意識的動作,讓扣下扳機變成整套動作的一部分,而不是最後另外一個分離開來的動作。那麼,隻要我一旦動手,就能一路做到底了。我希望。”她歪著頭,仔細地審視著他。“你一點也不吹牛做作,山姆,我是說,你會花時間冷靜地反觀自身。”“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並未把自己看成是個很勇敢的人,那你還真是說對了。我是一個坐在辦公室裡工作的四十歲上班族,我的房子有貸款要付,有家人要養,還要付保險費。我對這種新冒出來的暴力氣息與惡行的適應程度,大概就像把喜劇演員放到金手套拳擊賽中的重量級一樣。要說生活會對你做出很多奇怪而料想不到的要求,這話未免太陳腔濫調了,我試著麵對這件事,可是,我的印第安小姐,還是好像有什麼事,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掉進蛇坑裡的白老鼠。”她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兩手。“我告訴你,你不是白老鼠,你像彆的人一樣勇敢,你有溫情,有力量,你知道怎麼愛人與被愛,這是一種了不起而少有的藝術,你是我的男人,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改變。”他吻了她,然後站在那裡,將她抱在懷中。他低頭由她肩上望過去,在他的右手邊,太陽微暗的光看起來很不調和。他的手腕向後欠伸,免得那支武器碰到她淺藍色的罩衫。順著那支槍看過去,他能看見白色的靶子和鉛筆畫的心,以及五個黑色的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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