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李涵章正躺著發呆,突然聽到敲門聲。“誰呀?”“是我們,張兄弟。”原來是陸大哥和胡二哥,李涵章快速掃視了一遍房間,見沒有什麼破綻,忙掀開被子過去開了門。“張兄弟啊,覺得陸大哥的堂妹家沒啥子好耍,我們來找兄弟擺龍門陣。”胡二哥腳還沒進門,就嘻嘻哈哈地說,跟剛才在飯館裡生陸大哥的悶氣時判若兩人。陸大哥進了門,掃了一眼,看到李涵章已經把明天上路的所有東西都歸置好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說:“兄弟,沒想到啊,過慣了闊日子的人,乾起這些粗活來,也挺有章法的嘛。”隨後,陸大哥臉色一變,厲聲說,“兄弟,哥子要罵你了,你這人不夠朋友!”李涵章懵了,自己剛花錢請了客,怎麼就不夠朋友了?正發著愣,陸大哥指著李涵章扔在地上的幾個煙頭兒說:“這一路上,哥子看你抽的可都是旱煙啊。居然藏著洋煙,自己躲起來享受!虧得我和老二還把你這個黃昏子往生意道兒上帶,我倆算是看錯人了!老二,我們不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我們走!”“彆彆彆,哥子。兄弟不是吃獨食,兄弟實在是怕啊。你也知道,我們在青坪鎮見麵時,我是剛被棒老二追殺過的。從那以後,就嚇破了膽,再也不敢露白了,不是兄弟不把兩位哥子當朋友啊!”李涵章一看陸大哥是因為這個翻了臉,趕緊拉過來背篼,把破衣服包裹著的“哈德門”拿出來一條,往陸大哥手裡塞。陸大哥不接,眼睛直往背篼裡盯著看。李涵章心裡頓時一沉:他相信陸大哥和胡二哥不會黑他的那些銀元和人民幣,他擔心的是裡邊藏的手槍、子彈和急救包,萬一陸大哥非要看,自己該怎麼解釋?好在陸大哥隻是看了一眼李涵章的背篼,然後轉過臉說:“不是哥子稀罕你的洋煙,是哥子想給你說一句話:做人,要有做人的道兒;哥子既然把你當兄弟待了,彆說你有洋煙,你就是有金磚銀錠,哥子也不眼紅。但背著兄弟做事兒,這就不拿哥子當兄弟了!”李涵章鬆了一口氣,趕緊把那條“哈德門”硬塞到陸大哥手裡,又把自己口袋裡的半包煙拿出來,抽出兩支,給陸大哥和胡二哥一人遞了一支,拿出火柴,劃著火,燃上後,這才說:“哥子說得是,說得是。以後兄弟跟哥子學的東西多得很,還要哥子多敲打著點兒。”胡二哥卻進了門就一屁股坐到了李涵章的床上,看著他倆在那兒爭。看了一會兒,順手拿起李涵章胡亂扔在床上的衣服說:“天冷,兄弟先穿上衣裳再好好擺龍門陣,彆凍出病了。”說完這句話,看了陸大哥一眼。陸大哥朝胡二哥點了點頭,抽了一口煙,又盯了李涵章一眼,看他三五兩下穿上了夾祆,接著說:“兄弟,說實話,從青坪鎮那個小飯館裡,我看你順手拿出了一盒洋火,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鐵貨客。做鐵貨這生意,又苦又累,還賺不到幾個錢。看今中午我們去吃飯,花了那麼多的錢,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曉得,你這鐵貨生意,肯定做不久。不過,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兄弟究竟是乾啥營生的,你不說,我們也不問。哥子隻是勸兄弟一句,不管做啥營生,都得是正經營生。不然,就會把自個兒給毀了!”“做正經營生,做正經營生。哥子說得對,說得對!”李涵章看著陸大哥,邊說邊不住地點頭。三個人從青坪鎮說到龍水鎮,又擺了一會兒龍門陣。李涵章看看天快黑了,提出要請兩個人去消夜。陸大哥一口拒絕了,說:“兄弟你再闊,哥子也不能總讓你割肉啊,那哥子成啥子人了?‘哈德門’你也自己還留著抽,哥子抽不慣。還是抽旱煙過癮啊!”說完,站起來,邊往外走,邊囑咐李涵章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好趕路。陸大哥和胡二哥走了之後,李涵章望著床上那條“哈德門”,越來越覺得這個陸大哥不是單純的鐵貨客,但也絕不是邪道上的人。至於他們究竟是吃那路子飯的,李涵章一時還真想不出來:看他們的樣子,的確是鐵貨客,但聽他們說的話,“不管做啥營生,都得是正經營生”,卻跟祖父和父親當年教訓自己話差不多。第二天一早,他們三個人離開了龍水鎮,一路向南走。三個人中,雖然李涵章買的鐵貨最少,昨天還臨陣磨槍練了一會兒,但肩上的擔子,還是讓他吃儘了苦頭。開始,他還東倒西歪地忍著,隻是不停地換肩膀。可沒有走出二裡地,他就實在撐不住了,扒開小祆一看,兩邊肩膀都腫了。胡二哥看不過去,把他擔子裡的鐵貨分了一些到自己的擔子裡。李涵章幾乎擔著兩個空簍子,才勉強能夠繼續走路。“鄉下人的活計,你這省城跑出來的嫩身板,咋做得來?兄弟,彆看你拳腳打得好,要真的想做正經營生,往後需要學的活計還多著哩。”陸大哥借著機會,又給李涵章擺起了“道兒”。李涵章是行伍出身,有以前的功夫底子在,擔擔子,隻不過是技術上的問題,不消兩天下來,他就掌握了技巧。到了第三天,肩膀已經適應了,怎麼平衡擔子兩頭的那兩個竹簍子的問題,也徹底解決了,所以,一路上,他們先去趕了永川縣南的幾個場子,又折向西走,趕了榮昌的幾個場子。五天後,到了瀘縣地界,他已經是個擔子客的行家了。這五天裡,儘管有時陸大哥和胡二哥跟李涵章在一起,有時他倆說要走親戚、看朋友,一走就是大半天,但李涵章已經確信他們倆是真正的鐵貨客了:他們不但對大足、永川、榮昌和瀘縣的每一個場子都熟悉得很,到處都有親戚、熟人,而且,做起鐵貨買賣來,那“低進高出、隨買隨賣”的精明勁兒,更讓李涵章大開眼界,從他們身上學到了不少生意經。進了瀘縣地界,又趕了幾個場子後,一路往南走,三天後,他們到了瀘縣城。路上,陸大哥對李涵章說:“兄弟,我和老二有點兒要緊事要辦,估計得兩天才能辦完。你口袋闊,先花錢找個店住下,我和老二的貨,就暫時寄存在你那裡。煩勞兄弟替哥子看兩天。”2果然,在瀘縣城找到一家客棧,陸大哥和胡二哥把擔子放下後,就急匆匆地走了。這一走,就是兩天,真的把李涵章一個人撂在了客棧裡。這一路上,李涵章已經熟悉了陸大哥的脾氣,他要去做啥子,給你講,你就聽著;不給你講,就莫要問。所以,李涵章也習慣了他經常掛在嘴巴上的那些“道兒”,倆人不說去做啥,他也就不問。住在店裡,安心地等。沱江在這裡彙入長江,這裡又有將近400年的川酒“老窖子”,李涵章儘管不喝酒,但他也知道,除了貴州的茅台,“瀘州老窖”的名頭怕是不沾酒的人也都知曉的。所以,雖說陸大哥和胡二哥這兩天去辦他們的“要緊事”了,李涵章卻整天躲在店裡,不敢出門,即使是吃飯,也是在那家客桟裡,不出店門一步。他時刻沒敢忘記,自己現在是亡命之人。第二天的晚上,都快半夜了,陸大哥和胡二哥才回來。兩個人一進門,李涵章就看到了他們臉上掩飾不住的高興勁兒,看樣子,他們那“要緊事”辦得很成功。“讓兄弟久等了,”陸大哥進了門,隻客氣了一句,就接著說,“明天早上,好好吃頓飯,然後在南門外過江,去敘永,接著趕場。”第二天上午,在南門外等渡船的時候,渡口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李涵章跟著陸大哥和胡二哥上了船,放好擔子和背篼後,問船老板:“往常這渡口都是熱熱鬨鬨的,今天咋這麼冷清?人都去哪裡了?”船老板一蒿杆把船撐離岸,說:“去廣場了,今天在審判一個國民黨大官,聽說審判完了就要鎮壓。”胡二哥看了陸大哥一眼,笑了笑,問船老板:“你咋不去看呢?”船老板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我不想去呀?我去了哪個給你們撐船?”要是自己被抓,免不了也是這個下場。李涵章聽得心驚膽戰,心情一下子像是癩蛤蟆吃豇豆——懸吊吊的,生怕船上的人注意,忙彆過臉去看江上的風景。陸大哥卻像沒有聽到船老板的話,站在船頭,望漸漸遠離的瀘縣城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扭過頭來,問李涵章:“張兄弟,瀘縣城景致這麼好,這兩天,你咋沒出門去看看?”李涵章正在看著江上的風景,突然聽到陸大哥這一問,心裡一緊,馬上找借口說:“彆提了,瀘縣的涼豆糕,好吃是真好吃,但我的肚子沒那福分,一天不停地往茅廁跑,到現在腿還軟,哪個有心思去逛瀘縣城哦。”陸大哥盯了他一眼,說:“肚子壞了沒啥大事,腦子壞掉,那就糟了。”陸大哥怎麼會知道自己兩天都沒出門呢?這個問題讓李涵章心裡忐忑不安,越來越覺得陸大哥不是一般的鐵貨客。但這兩個人,究竟是做啥的呢?過了敘永,李涵章又想起這個問題,不知不覺竟掉在了後麵,直到胡二哥站在山口轉彎處喊他,才忙攆了上去。轉過山口,李涵章看到陸大哥和一個背著一個大褡褳的老爹走在前麵,親親熱熱地說著話,便問胡二哥:“那是誰呀?”“黃老爹,敘永本地人,女兒在畢節坐月子了,趕去送禮。”胡二哥答應著,和李涵章一起攆上了前麵兩個人。四個人於是結伴兒一起走。黃老爹是話癆,那張嘴巴一會兒都不消停。擺了一會兒龍門陣,就嚷嚷著他曉得哪裡有土匪,哪裡很安全,倚老賣老,非要李涵章他們三個跟著自己,撿有解放軍的地方走。李涵章一聽黃老爹的話,心裡一陣緊張,背心都濕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好好的一路三個人,怎麼就遇到了這麼個多事兒的?非要往有解放軍的地方走,那不是把自己往虎口裡送?哪知道,陸大哥一聽黃老爹的建議,竟開心地說:“哎呀老爹,這可真是想瞌睡的人遇到了枕頭,我們正愁沒有人引道兒呢,咋就遇到了你這個‘及時雨’?這下好了,我們去畢節,跟著你走,一路有解放軍保護,啥都不用怕了。”“就是嘛。”黃老爹邊走邊給他們講,“從敘永到畢節,這麼遠的路,老漢我為啥子非要去看看我那外孫子?”“為啥子嘛?”胡二哥伸著腦袋問。“嘿嘿,”黃老爹要緊處開始賣關子,邊走路邊裝了一煙袋子煙末,慢悠悠地打火鐮,燃著,抽了一口,這才續上了話,“因為我那外孫子,是解放軍團長的兒子!”“哦?這麼說,你女婿是解放軍的首長了?”胡二哥像是閒得發慌,故意逗著黃老爹誇女婿。“那是哦。團長是多大的官,我也不曉得。前些日子,帶兵路過我家,來看我,四個跟班的哩,還是我女有眼光。當初,她要去當兵,我還不同意,要打折她的腿,她硬是夜裡翻窗子逃走了。哪曉得,一到部隊上,就成了衛生員,學會了治傷救人,當上治病先生了。再後來,就被團長女婿娶了去,成了團長的婆娘。現在是新社會了,我是軍屬哩!我不管走到哪兒,一提二野,一提我女婿的部隊,誰不高看三分?”黃老爹說到這裡,翹起腳,把煙袋裡的煙灰在鞋底上敲出來,又裝上一袋煙末,燃著,抽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煙,這才講出了他為啥非要撿有解放軍的地方走,“解放軍是我們窮人的隊伍,我是解放軍團長的老丈人,都是一家人嘛。我帶你們走路,就放寬心吧,保證順順利利到畢節。”黃老爹終於打住了話,一口接一口地抽起了煙,陸大哥這時才找到一個空當,搭上話:“老爹,你女婿是二野那個部隊的團長?”“我也不曉得,就知道他們最大的首長叫‘劉瞪’,你說說,那麼大的大司令,叫啥不好,非要叫‘劉瞪’,天天瞪著眼睛訓人!我女婿那日子可咋過?”老爹這番話還沒說完,天天板著臉的陸大哥笑得路也走不成了。大家於是乾脆把擔子擱下來,坐在路邊,各自抽出旱煙杆,就著黃老爹的火撚子,抽起煙,歇歇腳。3屁股一挨地,黃老爹的嘴巴又閒不住了,“你們來敘永做鐵貨生意,曉得不曉得敘永這地界兒,過去還是個國家哩?”“啥子國家?給我們擺擺。”胡二哥說。“敘永啊,不知道在哪朝哪代,是夜郎國的地盤。現如今,是個雞叫聽三省的地界,四川、貴州、雲南三個省,就從這裡劃地盤兒,長江和赤水河都從這裡過,川鹽和雲煙也從這裡過,一年前還是老蔣的天下時,還屬四川省第七行政督察專員公署。”黃老爹最後這句話,把李涵章聽得心裡酸溜溜的。這改朝換代的事兒,在一個鄉下老漢嘴裡,也就是幾句話的龍門陣,但他哪裡知道,這幾句龍門陣背後,有多少人馬革裹屍,又有多少人的命運一朝過去,天上人間——他的女兒成了團長太太,他成了軍屬,笑得合不上嘴;而自己,妻離子散,改名換姓,四處逃命。黃老爹當然不知道李涵章在想什麼,隻顧抽著旱煙,滿麵紅光地衝殼子。胡二哥聽得入迷,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機會誇他:“老爹看樣子是個有文化、有見識的人哦。”黃老爹這下子勁頭更足了:“不是我衝殼子(吹牛),我們黃家祖上也是出過大人物的。遠的不說,川南軍政府總司令你們曉得嗎?可惜死得早,不然,我們黃家不光能出團長婆娘,也能出像朱總司令那樣的大人物!”李涵章想了一下,估計他說的是黃方,這個人1907年加入的同盟會,辛亥革命後當過一年的川南軍政府總司令,在重慶的菜園壩被滇軍伏擊,死得很是壯烈。李涵章原本以為,跟了黃老爹,自己會提心吊膽,哪知道卻真的跟著沾了光。過一個路卡的時候,守卡的解放軍看了黃老爹的證明,不但對他很客氣,還給他敬禮,又關心地問他:“黃老爹,你們去畢節,要小心土匪。有了情況,趕緊就近找我們的部隊。你們幾個這一路走來,有沒有遇到土匪?”黃老爹說:“老子是解放軍團長的老丈人!我女婿帶著一個團,隻用了三天,硬是把大足縣的銅鼓山蕩平了。銅鼓寨,聽說過嗎?比梁山泊都難攻,硬是讓我女婿給端了鍋,把那個啥子霍司令的腦殼子敲了。他土匪打劫,也要看看我是誰!不過,我倒是聽說登高、落窩、滴水那邊有好多土匪,還經常出來打家劫舍。”李涵章一聽黃老爹說銅鼓山上的銅鼓寨被黃老爹的團長女婿給“端了鍋”,暗自吃了一驚。等他們過了關卡,忍不住問:“老爹,你那團長女婿真的把銅鼓山上的棒老二給斬儘殺絕了?”黃老爹一看李涵章不相信自己的話,脾氣有點兒大了,嗓門也高了:“那還有假?都上了報章了。我們村裡能識文斷字的教書先生,拿著報章跑到我家裡跟我念。說是有個叫李德生的司令,硬是跟諸葛亮一樣厲害,搖了搖羽毛扇,就想出了一條錦囊妙計,像孫悟空鑽鐵扇公主的肚子裡那樣,命令我那團長女婿,派一幫解放軍混進銅鼓寨,鑽到了那個土匪司令的肚子裡,山下邊大炮機槍一頓揍,那個土匪司令就成了鐵扇公主,跪地求饒,銅鼓寨就讓李德生李大司令給拿下了。”李涵章聽了,低著頭沒再說話。估計陸大哥看出了李涵章的神色有變化,湊過來問:“咋了?兄弟,你不是在銅鼓山被棒老二追得差點兒丟了小命嗎?這下子,黃老爹的團長女婿給你報仇雪恥了,還不趕快謝謝黃老爹?”“那是那是。謝謝黃老爹帶畜我的好消息。有機會見到黃老爹的團長女婿,我一定要當麵再感謝!”果然沒出自己的判斷,銅鼓山到底還是被李德生手下的共軍給剿滅了。李涵章心裡雖然五味倶全,但他此時最先想到的卻是周雲剛。霍金壽、朱彪隻要被李德生乾掉了,周雲剛那天穿的是共軍的軍服,即使沒消息,最起碼會更安全,不會再受朱彪追殺。想到這些,李涵章心裡輕鬆了,也跟黃老爹開起了玩笑:“老爹,要是我們遇到了土匪,你一報‘團長的老丈人’的名號,那些個土匪真的就不敢惹你嗎?”黃老爹瞪了李涵章一眼,說:“老弟,‘團長的老丈人’土匪不敢劫,是跟我那個小夥子衝殼子。這名頭要真是真那麼管用,我走這麼些冤枉路做啥?不過,我後麵說的話可一點兒都不假,那邊真的有土匪。不擺了,不擺了,我還急著去看我那外孫子哩,趕路要緊,趕路要緊。”黃老爹說著,把旱煙杆往腰裡一插,站起了身。從敘永到畢節之間,大都是鹽道,蛇一樣盤在山上。平的地方有石頭砌的保坎,陡些的地方有石條砌的梯子。石頭上一路石窩,那是背鹽的人手上的拐杖杵出來的。李涵章聽黃老爹說,貴州不產鹽,貴州人吃的全是川鹽,畢節和敘永之間沒有水路,吃的鹽全靠人背。李涵章他們擔著鐵器,山道又那樣難走,身板再硬朗的漢子,不消二裡地,就得坐下來喘口氣,所以,他們一路走一路歇。黃老爹肩上就背了個褡褳,兩手是空的,他這個“團長的老丈人”看女兒和寶貝外孫心切,一開始,還嘮嘮叨叨地嘲笑他們年輕人不如他這個老漢腳力好,說他年輕時彆說擔擔子,就是背兩三百斤的川鹽包,二百裡地,一天一夜,翻山越嶺,都能打個來回。黃老爹又跟著他們走了一天,肚子裡的龍門陣掏空了,沒啥可擺的了,乾脆拱了拱手說:“跟著你們這樣轉山,我啥時候能看到我外孫子哦,對不住了三位兄弟,我先一步了。三位兄弟要是遇到解放軍盤查,就提我女婿的名頭,保證受優待。”“謝謝老爹!從這兒到畢節,還有那麼遠的路,您老一個人,多保重!”陸大哥放下擔子,也衝老爹拱了拱手,算是告彆。黃老爹背著手,往前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對李涵章他們三個人說:“三位兄弟,一塊兒走了兩天了,這一分手,還真有點兒舍不得。彆嫌老漢我囉嗦,有句話我得給三位兄弟說明白。臨上路前,我去開證明,軍管會的首長囑咐過我,說我們新中國成立後,國民黨、地主老財不死心,還在瞎鬨騰。他們手裡的家夥厲害,比以前的那些土棒老二凶惡多了,在威寧、大定、黔西、赫章殺人劫財、欺男霸女,聽說連縣城都能攻下來。這些天,為了防止那些壞蛋逃掉,解放軍全都撤來畢節打土匪,還把從貴州連到雲南的路封住了。三位兄弟,你們是生意人,千萬記得躲著那些土匪走。等到了畢節,去解放軍那裡找我耍,我讓我女婿給三位兄弟派保鏢!”胡二哥聽了這話,笑著說:“老爹,你的美意兄弟領了。你那團長女婿要真的給我們派保鏢,你這就是讓他犯錯誤!嗬嗬……”陸大哥瞪了胡二哥一眼,忙從口袋裡摸出兩張票子,朝黃老爹拱拱手說:“老爹得了外孫,這是大喜事啊。謝謝老爹的好意。兄弟窮,這兩百塊錢,算是我的賀禮,千萬莫嫌少!”一看陸大哥拿出錢給黃老爹賀喜,胡二哥拍了一下大腿說:“哎呀!一路走了兩天,光顧了擺龍門陣了,都忘了給老爹道喜了,收好了,收好了,莫嫌少。”說著,和李涵章各自掏出幾張票子,往黃老爹手裡塞。胡二哥也給了兩百塊,李涵章卻一下子拿出了兩張一萬的。黃老爹嚇了一跳:“哎呀,兄弟,要不得,要不得,這是兩萬塊啊,你……”“老爹,你收了吧。我們這個張兄弟,啥都缺,就是不缺錢,闊得很。這兩萬塊,算是他身上拔了兩根汗毛。”陸大哥把那些鈔票硬塞進了黃老爹的褡褳裡。“哎呀,那那……我……我就替我女兒、我外孫子,謝謝三位兄弟了,到了畢節,一定去部隊上找我哦!”黃老爹被三個鐵貨客感動得說話都不利索了,再三道謝之後,一步三回頭地和他們分了手,先走了。李涵章之所以一下子就拿出兩萬塊人民幣給黃老爹,有兩個原因:一是他覺得兩百塊錢拿不出手;二是黃老爹臨走說的那幾句話,讓他吃了一驚,“為了防止那些壞蛋逃掉,解放軍全都撤來畢節打土匪,還把從貴州連到雲南的路封住了”,自己本來要從貴州去雲南的,如果黃老爹所說的情況是真的,那自己該怎麼辦?所以,和黃老爹分手後,他的臉色有些難看。陸大哥盯著李涵章的那張苦瓜臉,想說什麼,到底還是沒張口。翻山越嶺又走了幾天後,他們終於進了畢節地界,到了赤水河邊的高山鋪。李涵章以前沒來過這裡,對這一帶不熟悉,隻好隨著陸大哥和胡二哥走,至於是不是接著去雲南,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們一人吃了一碗湯圓,在箱子街一家四川人開的客棧裡住下後,陸大哥吩咐李涵章:“兄弟,我和老二還得去看個朋友。這一趟,你一起跟著我們去耍?”一路上,李涵章已經習慣了陸大哥和胡二哥到一個地方就去“辦事兒”、“走親戚”、“看朋友”,都按江湖上的“道兒”,沒有多問,隻是等他們回來。這一次他們主動邀請自己去跟著耍,一寸竟沒有反應過來。4還沒進畢節城,李涵章就聽陸大哥和胡二哥說:“畢節這個地方,縣城大,來來往往人多,生意好做得很。”卻不料李涵章隨著他們倆去看朋友時,走到街上一看,縣城是大,卻沒有幾個人做生意,街上的解放軍比行人還多。一隊隊解放軍,排著整齊的隊伍從街上走過。李涵章他們三人站在街邊上看,陸大哥和胡二哥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種李涵章從來沒見過的神色,是那種既是羨慕又是欣喜的神色。步槍、輕重機槍、迫擊炮、山炮……甚至還不時有一輛美式吉普駛過。李涵章想,那裡邊一定坐的是共軍的高級首長,看樣子,解放軍剿匪的陣勢,絲毫不亞於與國軍正規軍作戰的規模。李涵章看到這些隊伍,心裡發怵。陸大哥和胡二哥卻一步三回頭,盯著一個個解放軍士兵身上的軍裝和裝備看。李涵章正隨著他倆亦步亦趨地走著,忽然,他在解放軍的隊列裡,看見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周雲剛嗎?解放軍行軍的速度很快,還沒等李涵章看仔細,那張極熟悉的麵孔就閃過去了。如果不是陸大哥和胡二哥跟著,他肯定會不顧危險,跑過去看個仔細。但就在李涵章愣神的工夫,陸大哥反而過來拉了他一把,催他趕路了。周雲剛真的投共了?李涵章跟著陸大哥和胡二哥在街上急走著,他的腦袋裡全是剛才看到的那個身影。三個人走了一陣之後,來到了一家鐵貨鋪子門前。胡二哥敲了一下門,裡麵立即有人問:“哪個?”“是我們啊,四川的鐵貨客,老陸和老胡。”對方看起來跟陸大哥和胡二哥很熟,馬上把門打開,請他們進去了。三個人進了屋,店老板把門關上後,看著跟在陸大哥和胡二哥身後的李涵章問:“這位兄弟是……”“哦,在四川那邊遇到的一位兄弟,也是做鐵貨的,不過是個‘黃昏子’,我們兄弟有緣分,一起走了幾百裡地。”陸大哥看了李涵章一眼說,衝店老板打了個李涵章看不懂的眼色。“曉得了。”店老板轉身拎過來一個茶壺,衝李涵章拱拱手說:“兄弟一路辛苦,先喝口茶。”然後又衝陸大哥說,“陸老板,我們借一步說話?”“要得。”陸大哥隨店老板進了裡邊的一個套間,隔著一道門,低聲地在說著什麼。胡二哥卻一副輕輕鬆鬆的樣子,坐在那裡蹺著二郎腿喝了一口茶,說了一句讓李涵章摸不著頭腦的話:“龜兒子,折騰老子吃這麼多苦,總算快熬到頭了。”李涵章還在腦子裡想剛才看到的那個解放軍士兵是不是周雲剛,忽然聽到胡二哥這句話,以為他是在抱怨陸大哥,正要開口勸他,忽然聽見陸大哥在裡屋喊:“老二,把那個本本拿來。”胡二哥正在悠然自得地喝茶,聽到陸大哥這一聲喊,立即邊站起來,邊從懷裡往外掏東西,似乎手沒拿穩,一個灰黃色的、印刷粗糙的小本本掉在了地上。李涵章瞥了一眼,差點兒驚得跳起來!那個小本本竟是四川省成都軍管會公安處翻印的《四川匪特調查》!在重慶往成都轉移之前,重慶乃至整個西南地區的軍政高層,都獲知了一個消息:共軍在開進西南之前,就編印了這個小冊子,下發到團級以上乾部手上。上邊羅列的,全是他們要重點抓捕的“敵特分子”。他曾經安排江輝琦搞過一本,清清楚楚地記得,“李涵章”三個字,也在那些名單中!胡二哥沒有留意到李涵章神色的變化,迅速從地上撿起那個小本本,跑進了裡間。外間隻剩下李涵章一個人了。此時,他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但隨即,遇到陸大哥和胡二哥後所經曆的事情就像畫冊一樣在他眼前翻過,尤其是在瀘縣,船老板說到“鎮壓國民黨大官”時陸大哥和胡二哥的反應,讓李涵章更加確信:陸大哥和胡二哥是共軍的便衣偵探,他們的任務就是秘密偵查那個本本上的人,鐵貨客隻是掩護他們的假身份——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參加共黨之前的真身份。但他們顯然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在他們眼裡,自己隻不過是個被軍管會教育之後,改邪歸正,希望做些正經營生的闊少爺而已。把這些問題想清楚之後,李涵章鬆了一口氣。這會兒,他開始擔心自己那個留在客棧裡的背篼了。因為是被胡二哥硬拽著過來的,他根本沒來得及把背篼裡的槍支彈藥藏好。想到那個背篼,李涵章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一路上,虧得自己這麼多年,養成了任何時候都小心謹慎的習慣,要不然,那些東西天天在陸大哥和胡二哥的眼皮子底下,可能早就露餡兒了。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現在就逃走,肯定不行!不辭而彆,反而會引起陸大哥和胡二哥的警覺,大街上到處都是解放軍,恐怕沒出畢節城,就落入共軍的天羅地網了。李涵章端起茶碗,一仰脖子把一碗茶倒進肚子裡之後,索性橫下一條心——事到如今,聽天由命吧!人一旦無懼,就會很快平靜下來。李涵章此時已經不那麼緊張了,他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裡間三個人說話的內容中。隔著緊閉的屋門,儘管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李涵章還是隱隱約約聽到了“任務完成……回成都……張振中處長指示……下一步工作……”等斷斷續續的聲音,大部分都是陸大哥在說話,店老板在答應,胡二哥偶爾插一句。聽到“張振中處長指示”這幾個字時,李涵章的眼前立即出現了一個書生模樣的解放軍長官。離開成都前,自己拿銀元去安樂寺換人民幣被抓後,這個戴著眼鏡、麵容和善、文質彬彬的張處長就坐在桌子後邊盤問自己。後來在衣冠廟學習時,小組長王新發也說過張振中“負責重點清查潛伏下來的軍統、中統等漏網特務分子”的話……李涵章的脊梁上冒了一陣涼氣:自己這是撞到張振中屬下的槍口上了!不一會兒,李涵章聽到陸大哥在說著“再見,保重身體”之類的話,忙站起來,走到店門口,倚著門框向街上看。“哈哈哈哈……張世明,張兄弟!”陸大哥打開裡間的房門,大笑著喊李涵章。“張世明”這個名字,是霍金壽給李涵章假造的身份證明上的名字,自己從來沒有提起過,他是怎麼知道的?李涵章吃了一驚!心裡正發著虛,陸大哥走過來拉著他的手說:“兄弟,我們明天就要分手了,還真有些舍不得。這一路上,我們是真的看出來了,你被軍管會教育之後,已經開始痛改前非、一心做正經營生了。不過你那大手大腳花錢的壞習慣得好好改改,要不然,你就是有金山銀山,也會被花空。大凡正經營生,都不會像你以前做的鴉片生意那樣利潤大,所以啊,你以後不但要學擔擔子,要學咋買貨賣貨,咋討價還價,更重要的是,還要學咋適應新社會的新生活……”陸大哥這一番話,讓李涵章徹底放了心。但是,他們究竟是怎麼知道自己被霍金壽偽造的那個“張世明”的化名的呢?李涵章一邊心裡嘀咕,一邊裝作目瞪口呆的樣子,表示自己對陸大哥剛才的態度很意外。胡二哥嘴巴快,一看李涵章的樣子,差點兒笑岔了氣兒:“兄弟啊,哥子我得給你賠禮道歉。還記不記得在龍水鎮那座吊腳樓裡,你非要送我們一條‘哈德門’?”看李涵章仍一臉迷茫,胡二哥接著說,“我怕你凍病了,遞給你衣裳讓你穿上?就是那會兒,我順手偷看了你裝在夾祆裡的路條和身份證明,要不然,我們咋知道你的大號叫‘張世明’?咋知道你是真的要做鐵貨生意,還要到雲南去買白藥?所以啊,陸大哥一路上都叫你要做正經營生,就是怕你萬一做鐵貨、販白藥賺不到錢,再回過頭去做哪些違法營生……哈哈哈哈……哥子我偷看了你的身份證件,壞了江湖上的‘道兒’,對不住啦。”李涵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天倆人是在唱雙簧:陸大哥莫名其妙地衝李涵章發火,轉移他的注意力,胡二哥則借機核實了李涵章的身份。從店老板家出來,陸大哥和胡二哥也不再隱瞞什麼了,對李涵章說,他們還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去處理,讓李涵章先回客棧看好他們那些鐵貨。說完,就又急匆匆地走了。5陸大哥和胡二哥走後,李涵章急忙回到客棧,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那個背篼。發現背篼沒有被翻動過的跡象後,李涵章這才確信他們倆沒有發現自己沒有被他們懷疑,不然,背篼裡的東西根本不可能好端端地藏在這裡。晚上,李涵章躺在客棧的床上,閉著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他一會兒側過來,一會兒側過去,翻來覆去地想的事情,全是自己和共黨有關的事情:抗戰期間,李涵章不去前線勞軍的時候,和一幫專員在中統局本部後麵的“生廬”辦公,各種反共文件都經他的手上傳下達。有一次,徐恩曾要去蔣校長官邸出席甲種彙報,吩咐李涵章為他準備重慶的共黨名單。李涵章命人將局本部各處交上來的名單彙總給了徐恩曾,幾天後,重慶就開始了對共黨的大搜捕;1939年,李涵章因為在周恩來任副部長時被安排去政治部做過聯絡參謀,具體負責對八路軍駐渝辦事處和中共代表實施監控。從曾家岩50號的周公館、化龍橋紅岩村八路軍駐渝辦事處及新華日報社到蘇聯大使館以及沈鈞儒住的棗子嵐婭猶莊25號,隨時都有固定和流動兩種特務人員,並派特務偽裝成記者上門采訪,搞得周恩來等人不厭其煩;1941年“皖南事變”發生後,周恩來和董必武、沈鈞儒在張家花園聚眾演講,經李涵章策劃,隻要有他們公開集會,中統重慶實驗區的行動特務、黨網、通訊人員,就會行動:要麼偽裝成群眾進去“文鬥”;要麼手持武器湧進會場“武鬥”,迫使演講中斷,聚會散場,讓周恩來大為光火;周恩來是重慶新華日報社的第一任長官,報紙從武漢撤往重慶後,社址在民生路240號。1945年12月,教育部組織學生舉行反蘇大遊行,中統為了配合這個行動,派出大量行動人物混雜到學生中,當遊行隊伍經過民生路新華日報社時,這些特務乘機闖了進去,不僅把現場砸得一片狼藉,還對工作人員動了手。事後,周恩來知道這事又是李涵章參與策劃指揮的,其憤怒可想而知;1946年1月,政治協商會議在重慶召開,重慶黨部和中統重慶實驗區於是成立了一個社會服務隊,專門進行破壞活動。李涵章任服務隊副隊長,負責組織協調特務人員去滄白堂製造糾紛,親眼看到特務毆打在台上做報告的郭沫若、王若飛、梁漱溟還有李公樸。他清楚地記得,郭沫若在推搡中被特務打掉眼鏡的時候,正好和自己對麵站著;1946年2月,政治協商會議通過了《和平建國綱領》,要在較場口舉行慶祝大會。李涵章得到命令,安排特務以重慶市農會代表、商會代表的身份和民主人士爭當大會主席。結果慶祝會還沒開始,主席台上就發生了“擴音器”爭奪戰,李公樸和郭沫若再一次被特務打傷……李涵章想起自己和郭沫若四目相對時,對方眼裡的憤怒。那眼光,讓他相信郭沫若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從周恩來、郭沫若到那張名單中被殺的所有共黨,他們哪一個不想讓自己血債血償?自己不就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才一路逃亡的嗎?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費儘心機,到頭來居然“與虎為伴”,和兩名共黨暗探結伴走了這麼久!他們這樣對待自己,是因為在他們眼裡,自己是接受軍管會教育的回頭浪子張世明。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是《四川匪特調查》榜上有名的李涵章,又會怎麼做呢?剛才陸大哥說讓自己不要出去,在客棧裡等他們回來。他們回來後,會給自己一個什麼結果?李涵章翻來覆去想了想,最後決定暫時不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地在客棧等著他們倆回來,然後再應時而變。打定主意後,李涵章把柯爾特手槍藏在身上,把左輪手槍攏進左袖口裡,和衣躺在床上……第二天快晌午了,陸大哥和胡二哥才從外麵回來,隨他們一起進來的,還有他們昨天見過的鐵貨店老板。他們剛一進門,就把李涵章嚇了一跳!兩個人已經不是那個頭裹頭帕、一身短打的鐵貨客了,他們穿著一身嶄新的解放軍軍裝,斜挎在腰間的大肚盒子,讓李涵章心裡怦怦直跳。“兄弟,瞞了你一路,真是對不住啊。我們倆是成都市軍管會公安處偵緝大隊的,現在任務已經完成了,也就露出原形了。今天我們就要歸隊,兄弟,舍不得你啊!真想和你一起繼續當鐵貨客……”陸大哥緊緊地握著李涵章的右手。李涵章不敢用勁兒,也用不出來勁兒。他就這麼被握著,想象自己真的就是張世明。胡二哥也跟著說:“哥子這一路上,跟著你沒少混吃混喝,嗬嗬……兄弟啊,做完這趟生意,你回了成都,去公安處找哥子,哥子請你吃‘玉隆園’的‘南蝦包子’。”說完,緊緊地握著李涵章的左手。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鐵貨店老板收拾起陸大哥和胡二哥做鐵貨生意的行頭。見他們倆終於和李涵章寒暄完了,湊上來與陸大哥和胡二哥握了握手,帶著東西走了。客棧房間裡隻剩下了兄弟三人,陸大哥勸李涵章千萬彆再往南走,也彆在畢節待下去,最好先原路返回再說。因為畢節這個地方,解放軍集結了大批部隊,即將展開大規模的剿匪戰鬥,仗一打起來,不要說子彈不長眼,要是再上十天半個月走不了,就更危險了。現在雲貴交界處的土匪十分猖狂,打家劫舍、殺害地方乾部不說,像他這樣單身一人趕路的生意人,更是這些山賊土匪們重點打劫的對象。所以,他勸李涵章:“反正你身上錢多得是,一時半會兒也餓不著肚子,還是立刻返回成都,等局勢穩定住了,想做生意再出來闖蕩。返回去的時候,如果路上遇到解放軍的哨卡或者地方軍管會盤查,或者回去有人問起,除了拿出自己身上的外出證明和身份證明外,就把沿途做生意交的稅票拿出來,證明自己是守法商販……”李涵章裝作很傷感的樣子,歎了口氣說:“唉,算是我張世明有福氣啊,第一次出來闖世界,就遇到了兩位解放軍大哥保護了我一路。既然陸大哥把情況給我說明白了,我就聽大哥的,原路返回,順便找機會把手裡的這點兒貨處理了。回到成都,等你們把土匪打完了,我再出門做個賺錢的正當營生。”“那好,兄弟,我們還有任務在身,不便久留,有緣再見!”陸大哥說完,朝李涵章伸出了右手。彼此間又相互叮囑了一番之後,兄弟三人就此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