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迪倫一直在寬慰崔斯坦,但想起要回到那條火車隧道、爬回自己的屍體上,迪倫還是十分緊張。她想起了喬納斯之前說過的話,他提醒她要回到原來的屍身。她希望車廂裡不至於太黑。她也不知道自己傷得有多重,到底是什麼東西讓自己的靈魂出了竅。她不知道當自己還魂蘇醒後這傷會有多痛。還有,最糟糕的是,她害怕等回到車廂裡醒過來後,隻剩自已一個人。那樣的話,她返回塵世、起死回生反倒證實了崔斯坦的猜測——他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他不知道如果這樣的事發生的話她該怎麼辦。她隻能希望甚至暗自祈禱命運不要這麼殘酷。這是一場豪賭。每次一想到這些,她的胃裡就翻江倒海,一陣惡心。然而她實在彆無他法,彆無選擇。崔斯坦堅信他的身體無法穿越荒原上那道分界線,他又不能讓迪倫待在這兒。還有彆的路可走嗎?真的走投無路了,要擔心的事實在太多了,然而不知怎麼的,儘管憂心忡忡,他們荒原跋涉的最後一天裡,太陽始終高懸天空,陰雲也無影無蹤。迪倫想,這全是因為自己和崔斯坦待在一起,否則她實在想不出彆的原因了。不管發生什麼,隻要她和崔斯坦待在一起,她就能挺過去,應付得來。明媚的陽光也讓人覺得寬慰,把那些煩惱都壓製在意識深處,驅趕到了本屬於它們的陰暗角落。迪倫滿心期盼自己能認出這趟旅途的終點,能辨認出某些地標。它們會告訴她目的地就在眼前,讓她心潮澎湃,鼓起勇氣。然而最後那座山和之前翻越的那些山峰彆無二致,不過他們不知不覺間就登上了這座山的峰頂,俯瞰山下那一段鏽跡斑斑的鐵軌。就是那兒,她當時就是在那裡死去的。她俯視著鐵軌,等待著心中湧起某種感情。是悵然若失、哀慟傷心,或是痛苦不堪,而最後她心頭慢慢浮現出的隻有恐懼和焦慮,那種她一整天都在拚命壓抑的緊張感。她強忍著,默默下定了決心。她的手從牛仔褲口袋裡伸了出來,用手指摩九-九-藏-書-網挲著崔斯坦送她的那朵絲綢般順滑的花瓣。花被摘下來後已經枯萎了,但她還是舍不得扔掉,反而像護身符一樣緊緊捏著它。它將迪倫和荒原聯係起來,把她和崔斯坦聯係在一起。迪倫隻希望它能讓她和崔斯坦永遠在一起。她沉穩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到了。”她多此一舉地說。崔斯坦不可能看不到鐵軌,它們是連綿起伏的群山間唯一可看的東西。“是啊,我們到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她那樣緊張或急切,而是充滿了憂傷。就好像他已經斷定這次冒險一定會徒勞無功,他很害怕迪倫會失望。他的悲觀情緒並沒有影響到迪倫,因為她自己心裡也難掩重重疑慮。“那麼我們就沿著鐵路走好嗎?”她問道。“不,不行的。我沒辦法進到你的世界,我不屬於那裡。除了這裡,我不屬於任何地方。”他似乎在半憤怒半絕望地哀求她。迪倫在牙齒間轉著舌頭,盯著他。他第一次看起來像個十六歲的男孩,弱小而迷茫。他的遲疑不僅沒有嚇到迪倫,反而增添了她的勇氣。“你為什麼來這裡呢?”她質問道。崔斯坦抬起一個肩膀半聳了一下,看上去倒非常像一個笨手笨腳的大孩子。“崔斯坦?你為什麼要過來?”“因為……因為……”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因為我愛你。”他說話的時候低著頭,沒有看到迪倫臉上閃現出的驚喜表情。片刻後他抬起頭看著迪倫說,“我希望你是對的,迪倫。可你這條路是行不通的。”“你保證過會試試的,”她提醒道,“要有信心。”聽到這話,他慘笑一聲,“你還有信心嗎?”他問。“我心裡有希望,”她臉紅著說,“還有愛。”迪倫望著他,一雙碧眼射來熱辣辣的目光,“相信我。”她長途跋涉一路走來隻為了這個機會,現在她不能回頭,不能連試都不試一下就回去。而且,他們也不能待在這裡,崔斯坦受傷了。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現在的荒原正在傷害他。崔斯坦錯了,他不屬於這裡,他需要離開。迪倫把這些念頭在心頭默念,儘力不去理會頭腦深處傳來的聲音,“他之所以會受傷,之所以會痛苦,全是因為你正逼著他離開荒原。”她挺起胸繼續向黑暗深處走去。崔斯坦彆無選擇隻能跟上,她不肯放開他的手。一開始在黑暗中分不清方向,他們的腳步聲經過封閉的牆體傳來回聲,空氣中有股潮乎乎的味道。迪倫打了個冷戰。“這裡會有惡魔嗎?”她小聲問。這裡的氣氛異常安靜,但它們肯定可以潛伏在這種潮濕荒涼的地方。“不會的,”崔斯坦回答,“它們無法靠近你的世界。我們現在是安全的。”他的話對迪倫來說隻算是小小的安慰,還不足以驅散山洞裡的寒氣。這寒意讓迪倫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上下牙也在不停地打架。“你能看見什麼嗎?”她不喜歡這沉默的氣氛,“我們靠近火車了嗎?”“快了,”崔斯坦說,“就在我們正前方,沒幾米遠了。”迪倫放慢了腳步。這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可不想撞到列車前的減震器上。“停!”崔斯坦大喊了一聲,她應聲停了下來,“伸手摸一下,你已經到了。”迪倫用指尖試探著,手還沒有伸直,就已經觸到了某個冰冷堅硬的物體。那趟火車。“幫我找找門在哪兒。”她說。崔斯坦抓著她的胳膊肘,帶著她走了幾米。“這裡就是了。”他說著,把她的手放在半空中,剛好到他肩膀的位置。她的手四處摸索著,感覺手指下麵是汙垢和橡膠,那是列車門前的踏板。她意識到踏板很高,他們必須要攀爬上去。“準備好了嗎?”她問。沒有回應,但她感覺得到他的手放在自已的胳膊上,“崔斯坦?”“準備好了。”他小聲回答道。迪倫往前走,準備爬上去。她把崔斯坦的手拉過來,盤進掌心。她不能冒險,不能鬆開他的手。她才不管這樣有多不雅觀呢,她不想又一次上當受騙。“等等。”他使勁拽她,她隻好轉過頭。崔斯坦的另一隻胳膊遊移到她的腰間,把她拉進自己懷裡。隧道裡的路高低不平,所以這一次他的臉正和迪倫的臉平齊。他的呼吸讓迪倫覺得臉癢癢的。“看,我……”他先開了口,隨即又沉默不語了。她聽到他一聲聲沉重的呼吸。他捧著她的下巴,往上抬了一點點,“以防萬一。”他小聲說。崔斯坦的吻像是在道彆一樣。他的嘴唇如饑似渴地貼過來,吻得她簡直無法呼吸。他放開她的臉,手指滑進她的秀發間,把她拉得更近。迪倫緊閉著雙眼,儘力忍住淚水。這不是告彆,不是。這絕不是她最後一次感受他溫暖懷抱,和他相互依偎。不是。他們以後還會有像現在這樣百萬次的親吻。“準備好了嗎?”她又問了一遍,這一次她幾乎窒息得說不出話來。“沒有。”崔斯坦在黑暗中回答。他的聲音沙啞,聽起來可以說是非常害怕。迪倫緊張得胃部一陣痙攣。“迪倫,”崔斯坦在她耳邊喃喃地說,“我希望你是對的。”迪倫在黑暗中笑了笑,但願如此。“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平靜地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先找到我的身體。我想,應該是在列車中部。”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慢慢挪動。車廂裡一片死寂,然而她的脈搏跳動聲聽起來卻異常響亮。崔斯坦在她身後僅一步之遙,可迪倫連他的呼吸聲都幾乎聽不到了。她的腸胃劇烈地痙攣。如果這個辦法行不通怎麼辦?如果她的身體破損嚴重無法修複怎麼辦?那橫在自己的靈魂和軀體之間的東西是什麼?他們不得不越過去的東西是什麼?鮮血、殘肢,還是那個蠢女人的大包小包?迪倫想想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有些神經質。她轉過頭想把笑話和崔斯坦分享,這才發現自己的運動鞋轉起來有點過於輕鬆了,鞋下麵沾著一層滑滑的東西。她確定,這可不是什麼溢出來的果汁。她感到一陣惡心,趕緊抬起腳,可腳跟卻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把另一隻腳也帶得有些打滑,不過不知什麼東西擋在了前麵。她的重心又開始往後傾,這次有點矯枉過正,她搖搖晃晃地又往後倒去。落地前她還有時間猛吸了一口氣。她奮力伸出手,免得直接摔倒在墳場一樣的地板上。這次她兩隻手都伸了出去,空空的手裡什麼也沒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