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羅浮山隱士(1 / 1)

孫子大傳 韓靜霆 1909 字 16天前

四匹白馬拖著一駕馬車,呼隆隆奔馳百餘裡,到了羅浮山前。伍子胥前來尋訪孫武。這時的伍子胥,已是掌管吳國朝覲聘問和內政外交的行人。一聽人說羅浮山的茫茫煙雲中隱居著齊國的名門後裔孫武,便差人前往打探。得知這孫武是齊國司馬禳苴之侄,遠來吳國,隱居羅浮,結識交遊都是奇人名士,既不自薦於君王,也不張揚,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伍子胥深知千軍易得,將相難求,而出將入相之才是怠慢不得的,便換了布衣,遠出姑蘇城,越過吳興郡,前往拜會。他要為吳國興邦網羅能人,大有將天下賢士一網打儘的意思。車上還有一人,是大夫伯嚭嚭。他剛從楚國逃亡到吳國不久,也是經伍子胥的舉薦才獲得榮耀的。這伯嚭嚭,祖父伯嚭州犁,因為直言敢諫丟了腦袋,比起祖父,伯嚭嚭就顯得機靈和悅,善於審度時勢,保護自己了。他略比伍子胥年長,三十歲出頭,眉目清秀,臉白嫩,如敷粉。他的文雅俊秀與白發赤麵的伍子胥的剛烈,恰好互為映襯。出了姑蘇城沒多久,伯嚭嚭就在滾滾塵灰中打起了瞌睡。車到羅浮山前,就進不去了。伍子胥喚醒伯嚭嚭,帶一隨從,三人徒步踏進羅浮山的靄靄煙雲之中,在羊腸山路盤桓良久,又穿過了一片竹林,眼前忽地豁然洞開:田川阡陌,一片平疇。水田漠漠,白鷺低飛。田埂上有鵝群款步,柳蔭下有水牛乘涼,人家舉著悠然的炊煙,更添些田園的恬靜。伯嚭嚭歎曰:“真是神仙居住的去處嗬,到這兒就心平氣和。伯嚭嚭也想在此結廬了。”伍子胥說:“未見孫武,又失一伯嚭嚭,那怎麼行?再說你伯嚭嚭大夫會甘於寂寞?我不信。”說著拉了伯嚭嚭的手急行於阡陌之上。伯嚭:“看來這孫武是世外之人。你硬要將人家拉入紅塵,恐怕是勉為其難。”伍子胥不語,忙趕上前麵放鵝的小童,問孫武先生住處。小童用長長的竹竿一指:一片梔子林,一片梔子花!梔子林後麵,依著羅浮山東麓,才是孫武館舍。行在林中,伍子胥道:“伯嚭大夫,請問你,你看這梔子,梔子,是不是有什麼意思呢?”“‘知子’者,莫若伍子胥!”“要真是這樣說,你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梔子林後麵的孫武館舍,卻令三人大失所望,實在沒什麼奇處,不過泥牆草頂,竹籬柴門,一隻黑犬在門邊睡覺,來了人,隻睜眼瞧瞧,既不作聲,也不動作。竹籬前麵是很大一片菜園,種些青菜萵苣茄子豆角之類。園中一人正在澆水灌園,那人四十左右年紀,神情平順不俗,慢吞吞以繩子係著小木桶,一桶一桶從井裡提出水來,再澆菜。伍子胥忙上前做一長揖:“伍子胥來拜會長卿先生。”那人一笑:“不敢不敢,你認錯人了,我不過是長卿先生家仆,田狄。今兒三位來得不巧,先生不在。諸位想吃什麼菜,想要多少菜,就請自便。不必麻煩先生的。”伍子胥:“怎麼?這菜可以隨便拿的?”“先生權當看個秀色。”伍子胥:“噢,很有意思。田狄,我還有一事不明,你家先生不知道‘斧柯而樵,桔槔而汲’的道理嗎?怎麼還用水桶一桶一桶地提水,又耗費力氣又耗費時間,這又是為何?”田狄笑說:“彆說孫先生,就是我這粗俗的人,也知道‘斧柯而樵,桔槔而汲’,砍柴要用斧子,打水要用桔槔。那桔槔不就是豎一個木樁,上麵橫一個長長的木杆兒,安個軸,後邊一鬆手,桶就到井裡去了,後邊這麼輕輕一壓,木杆一翹,水桶就提上來了,是不是?我家先生說,如果用了桔槔,省了時間,可省下的時間乾什麼呢?省了力氣,可省下的力氣派什麼用場呢?先生自己也是常常很有興致地一桶一桶提水灌園的。”伍子胥琢磨著其中的意味,覺著蹊蹺。伯嚭卻哈哈笑起來,拉著伍子胥的袖子,說:“伍大夫,走吧走吧。”邊走邊附耳對伍子胥道:“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吧。孫先生不見也罷。這人有省事省時的家夥不用,不是迂腐到了極至嗎?”那隨從也附和道:“小人鬥膽說一句,我看這位先生是沒事兒找事兒,磨磨唧唧混日子的。”伍子胥虎眼看了看隨從,隨從嚇得忙退後。子胥說,“伯嚭大夫,越是這樣子,我越是想見見這位奇人了。伯嚭大夫該不會不知道當年白發老翁呂尚在渭水之上直鉤釣魚的事吧?呂尚釣魚其意不在魚,這位先生種菜也不在菜,恐怕是有所等待也。”“伍大人,你是有棗沒棗三竿子。”伍子胥回身又去問田狄:“請問你家先生所去哪裡?”田狄說:“先生平日行蹤沒準兒。不過,今兒早起,先生說沽了酒就回來,下午有雷陣雨。”天上,果然是雲在奔走聚散,天色忽明忽暗,有風拂過,帶著涼意。田狄又說:“看得出你們不是平常的人,如若實在想拜會我家先生,可到蓮塘那裡去問。”蓮塘?蓮塘在孫武館舍左側,方圓一二裡的樣子,碧葉粉蓮,在風裡翻飛俯仰,颯颯有聲。遠遠地見到一采蓮女子劃著一個木盆在塘中來去,忽隱忽現,明眸在塘裡流溢。伯嚭忽然有了精神。伍子胥望著伯嚭笑笑。伯嚭說:“不勞伍大人了,伯嚭前去問一問便是。”這位伯嚭,本是大家子弟。文可滔滔論辯,武也驍勇敢戰,雖稱不得上上之才,卻因為為人處事機敏善變,很討吳王闔閭喜歡。他麵目生得白淨,心也風流不羈,常乾些鬥雞走馬,沾花惹草的事。今日,百餘裡乘車顛簸,半日山路田埂行走,心裡早已不耐其煩。怎奈伍子胥不到黃河不死心,他也不好得罪,也不肯落下個忌賢妒能的埋怨,便硬著頭皮舍命陪君子,表現得十分隨和,暗裡卻咒罵子胥多事。忽然見到這世外田園,風荷舉處,有一女子明眸閃熠,便覺著怦然心動。如荒山僻野忽見一枝茉莉,他眼睛一亮,半日煩悶全都煙消雲散了。急匆匆到了蓮塘旁邊,想去調笑調笑解悶兒,一時又看不見了那采蓮女子,隻見圓荷翻卷,未免悵然若失,在塘邊兀立。終於,蓮葉一動,采蓮女又出現了,伯嚭趕緊笑臉相迎。采蓮的正是孫武夫人帛女。帛女生得端莊,氣質高雅,但實在說不上有多麼美麗。她屬於那種性格內向、不苟言笑的女子,穿一粗布羅裙,坐在紅的木盆裡劃水,怕濕了衣袖,高高地挽起,露著一半兒白嫩的臂彎兒。伯嚭拱了拱手,道:“這位女子,可否近些答話?”帛女卻停止了劃水:“不是聽得見麼?”“我是大夫伯嚭。”“我沒有問你呀。”“請問你的芳名?”“這和你要問的話又有什麼關係?”伯嚭呆呆地看了看帛女白皙的臂,估摸著帛女的年齡也就在十七十八,恐怕已經是為人之婦了,可是冷冷的裝些什麼端莊?便又問道:“想必——這塘中的藕,定然是白嫩可口吧?”帛女聰明得很,立即答話說:“藕是有主兒的,而且,藕泥封著藕節呢,不可貿然采藕的。”伯嚭:“你不是已經下了水嗎?”“請問這位大夫到底所問何事?”“啊,我問你——這天陰要下雨,未知有晴無晴?”帛女正色道:“你這人是怎麼回事?看你像個正人君子,又說是官拜大夫之職,你不在廟堂之上侍奉君王,卻到這山野荒郊來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不懂一點兒禮節,實在可氣。你應該看得見,這荷葉上的水珠是聚散不成圓的,趕緊行你的路去吧。”說著,帛女把一段蓮的莖扔到了伯嚭腳前。伯嚭張口結舌。本來也隻想解解鬱悶的,不料這山野村婦如此厲害。伍子胥趕來了,拾起蓮莖:“噢,這蓮莖是有刺的,伯嚭大夫,快些向人家道個歉吧。”隨從偷偷地笑。帛女已經上了岸,拎著盛蓮蓬的竹籃,向家裡走去。那籬笆前臥著的黑狗立即跑過來,親昵地蹭著帛女的羅裙,搖著尾巴,跟在後麵。伍子胥麵有慍色,望了望伯嚭:“恐怕這位就是孫武的夫人了!你輕薄壞了大事!”說著,伍子胥疾步上前,攔住帛女,深深地作了個揖道:“請原諒剛才伯嚭大夫的冒犯,我等是來拜會孫武先生的,可否告訴我們孫先生現在何處?何時回來?”帛女理也不理,推開柴門,進了院子。那隻黑犬忽然吠叫起來,擋住了伍子胥的去路。隨從在一旁叫道:“那女子聽了,休要怠慢,這位是天下聞名的伍子胥伍大人!”從後麵看去,帛女似乎淡淡一笑,隨手將一蓮蓬丟下。帛女進了房門。伍子胥拾了蓮蓬,在手中拈動。“這99lib?又有意思了。”伯嚭:“好了好了,要下雨了,走吧走吧。”伍子胥冷冷地說:“請伯嚭大夫先回吧。”看樣子,伍子胥已經對伯嚭發怒了。伯嚭隻好忍著。伍子胥思忖著,又拈轉蓮蓬:“蓮蓬,蓮子!蓮子——子在裡麵,就是說,孫先生沒有遠遊。”伯嚭說:“恐怕蓮子還是青的,時機不到,恐怕蓮子芯兒也是苦的……”“苦可以清心瀉火!”伍子胥立即想去推柴門。不料那隻黑犬忽然兩眼如電,立起前爪,狂叫起來。隨從摩拳擦掌說:“待我把這隻狗收拾了,正好回去煮一鼎鍋狗肉。”“放肆!”伍子胥大吼。隨從喏喏,低了頭不敢抬起來。伍子胥坐在了地上。伯嚭也隻好席地而坐,毫無辦法。一陣卷地風來,黑雲翻墨,白雨跳珠。天邊有悶雷在滾動,有電閃在疾走。雨來得很猛,雨打荷塘錚錚如金石之聲。密雨斜侵籬笆牆,橫掃田疇,田裡冒著白煙。才隻一會兒,伍子胥三人無遮無擋,全被澆得透濕,雨水順著頭流入脖子裡,衣裳貼在身上,很不好受。伍子胥向菜田望去,灌園的仆人早已回到房裡去避雨了,回頭看看,帛女正在窗子前邊觀雨,忽地關了窗子,聲音弄得很響。連那隻黑犬也逃之夭夭了。伯嚭咕噥了一句:“自做自受。”不知是責備自己呢,還是怨恨執拗的伍子胥。伍子胥坐著紋絲不動。好在是陣雨。雨飄到了羅浮山的西麓去了。羅浮山在雨雲之中,飄飄逸逸,若幻若真,若有若無。伍子胥三人經了一陣雨,肚子裡已是肌腸轆轆。斜陽如血。陽光從雲縫中揮動著劍,這才是東邊斜陽西邊落雨,說是無晴卻又有晴呢。田狄從房中出來了:“實在怠慢了你們三位,我們夫人說了,先生在長興鎮上沽酒,想是與要離談得融洽,一個時辰回不來,請你們三位到鎮上打聽到要離,即可見到先生。噢對了,先生還留下話說,如若伍子胥伍大人來訪,請伍大人瞧瞧我家房門,把門打開一條縫兒,先生想和伍大人說的話,就是這個,伍大人一看便知的。”門縫兒?伍子胥和伯嚭這回可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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