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上,天邊晚霞如火。孫權的坐船正緩緩駛入柴桑的東吳水軍營寨,遙遙望見寨前停泊著一艘大船,兩個身材高大的人,正站在船頭,朝著孫權的坐船方向遙望。兩船駛近,對麵船上的男子叫道:“主公。”孫權認出那就是自己心中百般牽掛的股肱之臣魯肅,大為欣喜,叫道:“子敬。”繼而又奇怪地看著魯肅身後一個身高八尺的年輕人,“這位先生是……”魯肅介紹:“主公,這位就是左將軍劉備的心腹軍師,姓諸葛,名亮,字孔明。”諸葛亮也忙拱手行禮:“外臣諸葛亮,得見孫將軍,幸甚幸甚。”柴桑是東吳最靠近荊州的水上重鎮,駐紮有五六十艘船,士卒數千人,是個安全地域。他們進了水寨,坐在江岸邊巨大的樓船之上,每個人麵前的案幾上都準備好了豐盛的食物,他們可以一邊飲酒,一邊同時俯瞰江水在銀色月光下的景色,傾聽江濤的陣陣聲響。孫權首先舉爵對著諸葛亮,麵露笑容:“孤早從令兄諸葛瑾先生那裡聽說過先生的大名,沒想到今日有緣見到,請儘此爵。”諸葛亮雙手舉爵,微微笑了笑,道:“久聞孫將軍禮賢下士,家兄偶有來書,也一直稱譽將軍仁德,天下無雙。”大家都知道是客套話。兩人一飲而儘,孫權將酒爵放在案幾上,緩緩地說:“孤若能求得先生以為輔佐,那禮賢下士之名,就名副其實了。”聽到這話,魯肅露出驚訝的神色,注目孫權。諸葛亮搖搖頭,笑道:“亮才智狠劣,得與不得,於將軍聲名何所增損!”孫權並不死心:“據說左將軍曾三顧茅廬,方才請得先生出山,若非大材,何至於此?”他的話似問非問。“豈敢,”諸葛亮道,“昔燕昭王以千金市駿馬之骨,並非因為駿馬之骨可供驅策疆場啊。”孫權語塞,頓了一下,又笑道:“先生詞鋒機敏,孤敢問先生,為何有興致來我東吳?”諸葛亮道:“就如子敬有興致去當陽,將軍有興致來柴桑。”孫權扮掌大笑:“既然如此,孤也不繞圈子了。孤想問先生,左將軍新敗之後,現在還有多少兵馬?”“還有兩萬。”孫權歎了口氣:“哦,太少。”他低頭尋思了一刻,又問:“那麼先生估計曹操有多少人馬呢?”諸葛亮輕描淡寫地說:“不過三十多萬。”孫權吸了口冷氣,道:“以二萬敵三十萬,先生覺得很有趣嗎?”諸葛亮道:“不太有趣,所以我家主公才派亮來和將軍締結盟約。”孫權道:“先生怎知孤一定會像左將軍那樣不識時務?”諸葛亮笑道:“若將軍害怕,不如斬亮之首,再發兵西向,和曹操圍攻左將軍,定可取悅曹操,保住性命。”孫權愕然,當即將手中酒爵扔下,走到樓船的欄杆邊,憑欄眺望。魯肅大驚:“孔明先生何出此言。我家主公擁有江東,爵為人君,何至於任人宰割?還不趕快向我家主公賠罪。”諸葛亮轉過身子,對著孫權俯首道:“外臣知道忠言逆耳,望將軍寬恕。”孫權道:“罷了,今天就到這裡,孤也累了。有事改日再商。”說著走入船艙。魯肅責備諸葛亮道:“我事先告訴你隻說曹兵不過十萬,你怎麼不聽。”諸葛亮看著魯肅,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第一次見麵交談不歡而散,但孫權不會忘了自己來柴桑的目的。他是為了聯合劉備抗擊曹操而來的,不是為生悶氣而來的,所以雖然憤怒,也終究要和諸葛亮重新商談。第二天,他下令要視察水軍操練的情況,魯肅也不失時機地勸諫道:“主公,請看我江東健兒,士氣如此高漲,定可抵抗曹兵。”孫權的腦子裡卻想著彆的:“子敬,曹兵果真有三十萬那麼多嗎?”魯肅搖頭道:“頂多十萬,昨日孔明先生見主公年輕氣盛,故意采用激將法而已。”孫權多麼希望這是真的:“果真?”他驚喜道,隨即又有些蔫,“就算這次隻有十萬,但他轄地廣闊,後續兵馬將源源不絕。”魯肅道:“安有後續?隻要這次將他擊破,他就必須退回北方,我東吳就可進占據荊州。”孫權點點頭,占有了荊州,自己的地盤增大,兵力也就增多,又何怕曹操?於是道:“也有道理,那麼可招諸葛先生再來商議。”諸葛亮也怕孫權一怒之下不再見他,所以一見麵就表達歉意:“外臣諸葛亮,昨日言辭不遜,望將軍恕罪。”孫權苦笑道:“算了,昨日孤一時氣急,還沒問先生,先生就勸孤投降。為何你家主公顛沛流離,卻還苦苦支撐呢?”諸葛亮正色道:“昔日田橫不過是齊國的一介匹夫,也知道堅守節操,寧死不投降高祖皇帝。何況我家主公乃帝室之胃,英才蓋世,倘若大事不成,隻能怨天命,豈能因此向賊臣屈膝,羞辱祖宗。至於將軍年少,慣於養尊處優,投降之後,一定可以得到相應封賞,於將軍之誌,想必也足夠了。”孫權氣得滿臉通紅,手腳發抖,大聲道:“孤也是將門虎子,如今又總領六郡,難道還比不上你那無尺寸之地,到處逃亡的劉備?你聽著,孤絕不會將祖宗基業輕易送人。”見孫權如此生氣,諸葛亮頗為快意,激將法獲得了初步成功,他淡淡笑道:“那樣最好。”孫權哼了一聲,道:“孤反倒擔心你家主公新敗,兵馬所剩無幾,沒有資格和我東吳結盟。”“不然。”孔明道,“我家主公雖然新敗,所喪失的都是徒卒,還剩兩萬多水兵。而曹操所領北方士卒,不善水戰,荊州士民雖然投降,也是形勢無奈,心中並不服從。我家主公久居荊州,深得百姓愛戴,隻要將軍和我家主公合兵,必定可以擊破曹軍。曹操一敗,必然北還,則天下三分鼎足之勢成矣。望將軍明察。”孫權覺得諸葛亮所說的確有理,突然聽見江上有人大叫:“什麼船隻,快停下。”他們將目光投射過去,隻見一隻小船順流而下,被幾隻東吳兵船圍在中間。小船中走出一個戴紗冠、穿紗衣的男子,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麼,他的聲音不大,聽不真切。圍著他的東吳士卒好像有些忌憚,架起木板跳到他船上,將他扶上碼頭。孫權吩咐隨從:“去,問問那是什麼人?”那男子穿著華麗,顯然是北方來的使者,孫權想。很快,幾個兵士就擁著那個男子上來了。那男子見了孫權,並不認識,氣焰囂張地說:“我是曹丞相派遣的使者,特去東吳麵見孫將軍,親自遞送丞相的親筆書信。”魯肅道:“什麼曹丞相,我們將軍隻接待天子的使者。”孫權趕忙打斷他道:“曹丞相書信在哪裡?”那使者道:“在下奉命,隻有到京口見到孫將軍,才能麵呈書信。”旁邊一個士卒喝道:“這就是我們孫將軍,還不快快拜見。”那使者道:“這是柴桑,不是京口。”士卒道:“孫將軍昨日方到柴桑巡視,有什麼奇怪。”那使者定定看了孫權一眼,躬身道:“若是孫將軍,在下失禮了。不過我奉丞相親命而來,隻能長揖,怎可拜見。”魯肅大怒,正要嗬斥。孫權一抬手,止住他們,對那使者道:“孤正是孫權,丞相書信現在何處?”那使者從腰間掏出一個包裹,又從包裹中掏出一個錦囊,從錦囊中掏出一個竹筒,躬身遞給孫權。孫權急切地從竹筒中抽出書信,展開一看,登時麵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