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紀棗原的意料,這場談話結束的異常的快,不到二十分鐘。確切來說應該是,十五分鐘零三十二秒。“嗒。嗒。嗒。”三聲。門被敲響。男生的嗓音平靜而沉穩:“開門吧,沒事了。”紀棗原遊戲玩到一半,被敲門聲嚇得手抖,貪食蛇頭尾相觸立即死亡。她扶著鞋櫃起身,擰開門把手。謝夏諺就站在門外,漫不經心地朝她伸出一隻手:“遊戲機。”紀棗原試探性地問:“你們聊完啦?”“嗯。”“聊的還好嗎?”“還行。該說的都說清楚了。”“氣氛呢?氣氛還好吧?”“還可以。”“那你……這就要回家了是嗎?”“嗯。”“不坐下來喝杯茶?”“……”謝夏諺伸在半空中的手就是一頓。他明明記得十幾分鐘前,這姑娘還火急火燎地催他走,怕他再不走“搞不好家裡人也以為出了什麼事”。結果現在,真是翻臉不認人啊翻臉不認人。男生慢悠悠道:“下次吧。不是很想在午夜十二點走夜路。”“……哦。”寂靜兩秒。謝夏諺歎了口氣。他抬手直接敲了下女生的腦殼,又重複一遍:“遊戲機。”女生一個手掌直接拍了回來:“遊戲機就遊戲機,又不是不還你,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到底是誰成何體統?謝夏諺默默感受著胳膊上承受的力道,也沒再跟她掰扯下去,隻點頭淡淡道:“走了。你自己小心點,彆折騰到明天真的要截肢。”“我沒那麼野。我又不是你。”謝夏諺懶得搭理她。紀棗原目視著他走進電梯,修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裡,直到電梯上的數字跳到下一個樓層,才收回目光。而後轉過身招呼室友:“圓音啊你怎麼還站在外麵不進……”說到一半的話忽然止住。紀棗原驚愕地望著站在陰影處的女生。……謝夏諺的話是不能信的。倒不是說他經常說謊,而是,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壓根就和一般人不一樣。紀棗原問他聊的怎麼樣,他說還行,都說清楚了,氣氛也可以。所以她才鬆了一口氣地跟他插科打諢。直到看到季圓音淚流滿麵站在陰影裡咬唇忍哭聲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什麼聊的還行氣氛可以,都隻是謝夏諺臆想出來的鬼話而已。“謝夏諺跟你說了啥?很過分的話嗎?你跟表姐說,表姐幫你去罵他。”“……沒事的。”季圓音抹著眼淚,強顏歡笑,“謝學長說的話沒有錯,是我自己的問題。他隻是……指出了實情而已。”“……你跟他表白被拒絕了?”“沒有。沒有的。”她擺擺手,“我怎麼會跟謝學長表白呢,表姐你誤會了,真的誤會了。我隻是單純地崇拜謝學長而已,沒有彆的意思。”“那還能有什麼……”“表姐你彆問了好不好。”女生越想抹眼淚,卻越止不住,帶著哭腔道,“隻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沒、沒什麼的。”“好吧我不問了不問了。”紀棗原安撫著她,“那我就先上樓了,你自己一個人平穩一下,要是實在很難受或者想不開,隨時來找我。”“嗯……謝謝、謝謝表姐。”紀棗原現在是個傷患,但因為家裡唯一的“室友”還在梨花帶雨地傷心著,所以隻能一瘸一拐、自力更生地爬上了樓梯。等回到自己房間撲到在大床上時,已經累的都快出汗了。她知道季圓音是真的難受,流的眼淚也不是在故意演戲。畢竟謝夏諺那張嘴,天生就有能把活人氣死,把死人氣活的本事。她也是跟他坐了這麼長時間的同桌,天長地久的培養出一定的免疫力了,才能勉強做到雲淡風輕,心平氣和。季圓音……那肯定不行了。雖然紀棗原不知道她“內裡”究竟是個什麼身份,但觀察平時的生活習性和喜好特征,估計也就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女。小姑娘承受能力未必有多高,更何況還是一個懷的春小姑娘,麵對來自心上人的打擊,抗壓防線全線崩塌是很正常的事情。——話雖如此講。但真要說紀棗原產生了多少同情和憐惜,不好意思,完全沒有。她對季圓音,最起碼是現在這個季圓音,負麵情緒要遠遠高於慕煊宋曦西等等所有人。紀棗原覺得季圓音是個小偷。偷走了她表妹的身份,卻不好好珍惜。每天敷衍學習,揮霍青春,肆意妄為地使用著本該屬於原主人的條件資本,卻無視原主人期待過的所有未來和夢想——這已然是一種罪孽。而她接納了這個新身份,就意味著接納了這個身份的因果。哪怕從前不論,這段時間,她住在紀家,吃喝在紀家,衣服書包零花錢,全都來自紀家的無私幫助,她每天享受著媽媽的關懷和善意,卻依然能夠心安理得地旁觀她女兒奔赴險境,一句提醒沒有就算了,甚至還妄圖拿這種事情去算計愛情。人命在她眼裡,輕飄飄的仿佛不值一提。讓人汗毛豎起。謝夏諺康複後,紀棗原無意間看見了他胸口和腹部的那兩條疤痕。一長一短,就像兩隻蜈蚣爬在身上,讓人心痛又愧疚。從那一刻她就明白,季圓音這個人,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如果對方什麼都不做,隻是旁觀,那麼她也可以選擇無視,高考結束後時間空餘了,就找了理由把對方送出紀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但如果對方敢動手做什麼,哪怕隻是推波助瀾一下下,她都一定會報複回去。一個擁有“借屍還魂”、“預知未來”,同時還覬覦著你的男人的人潛伏在你身邊,這件事情的恐怖程度,堪比一個A級殺手就住隔壁。所以。紀棗原決定。她一定要問出謝夏諺今天晚上和季圓音說了什麼。究竟是說了什麼才能把季圓音刺激到淚流滿麵。“告訴我,”女生躺在浴缸裡給謝電瓶車手發短信,“你今天晚上跟我表妹聊了什麼。”謝電瓶車手應該已經停好電瓶車回到家了,所以消息回複的很快:“沒聊什麼。”“怎麼可能沒聊什麼,她都哭了歡。”在謝夏諺和假表妹之間,紀棗原毫無疑問覺得謝夏諺更值得信賴。所以很直接地就把情報透露了出去。然而對方回複道:“可能是裝的。”……紀紀子無語。她惆悵地打字:“拜托,是不是裝的我能看出來的。她不是裝哭,她是真的被你傷到了。你認真跟我說一說,你們到底聊了什麼,還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能告訴我。”隔了幾秒。“就聊了些男女之事。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男女之事?”紀棗原震驚了,“你和我表妹之間還有男女之事?”“……你這個腦袋真是價值千金。”“到底什麼意思?”“我跟她說我已經知道畫室事故的真實原委了。”“然後呢?”“讓她不要再在背後搞這些小動作,耽誤彆人的時間,很煩。”“那她怎麼說的?承認了嗎?”“承認了。說隻是想跟我多待一會兒。”……這話從當事人本人嘴裡說出來,怎麼看怎麼怪異。哪怕身邊沒人,紀棗原還是尷尬地咳了一聲。她繼續問:“那你怎麼回答的?”“讓她彆癡心妄想了。”“……”“不過你表妹這個人講話邏輯也是混亂。我讓她不要癡心妄想,不要浪費彆人的精力和時間,她說她什麼都沒有妄想,隻是按照內心去做事。這話什麼意思,挑釁老子?”“……你就這麼問她了?”“懶得浪費時間問這種無聊問題。”“那你們怎麼能聊那麼久的?十六分鐘就糾結這種情情愛愛的事?”謝夏諺措辭簡潔:“沒。問了她一下是不是認識算命很準的術士。”“……那季圓音怎麼回答的?”“不認識。隻是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關注他的每個細節,從而推測出他的行為方向。”雖然很肉麻,但透過文字,紀棗原都仿佛能感受到男生的疲憊和無語,“你自己說,你表妹的答題邏輯是不是有點毛病?”“你們根本就不在一個腦回路上。”女生歎口氣,“那後來呢,你怎麼回答她的?”“讓她不要癡心妄想。”……媽的。紀棗原都要被笑哭了。這家夥自戀也不至於自戀到這種程度好吧。她正要回複,下一秒,新的消息又傳進了收件箱。毫無疑問是謝夏諺。消息也很簡單,就一句短語:“因為我已經有心上人了。”石破天驚。紀棗原騰的一下從浴缸裡坐了起來。“已經有心上人了?是誰?”……不行,這樣問太直白了,顯得她多牽掛他似的。“唉,你可真是會說話。對了,你電瓶車騎回學校了嗎?”也不行。過於平淡的無視和生硬的轉移話題,反而顯得心虛做作。反複措辭了整整三分鐘後,紀棗原問:“啊,是誰啊?”“騎回去了。”——謝大佬這麼回複道。對最新一條詢問視若無睹,非常冷漠。紀棗原冷笑一聲。片刻後又覺得有些憂愁。其實也不能斷定謝夏諺就一定喜歡自己好不好。就憑紀富婆的“過往經曆”嗎?現在宋曦西和季圓音都變的天翻地覆,人物關係肯定早就和她那個時空不一樣了吧。說不定人家就隻是隨口搪塞了一句呢。說不定人家還有個藏在校外誰也不知道的青梅竹馬呢。說不定……“嘟嘟”兩聲。手機震動的通知音打斷了紀棗原發散到外太空的思緒。在兩分鐘的漫長沉默後,謝夏諺回複了她的新消息。還是一如既往的簡潔,一如既往的酷拽,一如既往的神秘。就三個字:“你說呢?”——把紀棗原直接給問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