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究要來!曹朋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所以並沒有感到吃驚,反而在內心裡有一種輕鬆感受。要回家了嗎?“偉章可有說明,司空欲治我何罪?”曹朋的措辭,和龐德的有很大不同。龐德口中是‘朝廷’派人,而曹朋言語裡,則是‘司空’治罪。兩者聽上去沒有太大的區彆,然則卻有著巨大的不同。曹朋的意思分明就是說:如果是漢帝要治我的罪,老子堅決不認;但如果是曹操下令,他便可以聽從曹操的命令。隻是,這種措辭上的區分,龐德聽不明白。“這個,偉章倒是沒有說明。”“呃!”曹朋一笑,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令明,過兩日西域會再送來兩百匹白駝,你讓薑冏和龐明去接收一下。白駝兵和飛駝兵該補充的補充,該休整的休整,過些時候,我們就該回去了……還有,這件事不要傳出去,等朝廷使節到來後再說。”“喏!”曹朋的風輕雲淡,讓龐德心情安撫了許多。他躬身行禮,而後轉身大步離去。曹朋正準備清洗一下,抬頭卻看到步鸞三人,那滿是憂慮的麵容。“你們,都聽到了!”“嗯!”步鸞和甄宓的眼睛裡,閃動著淚光。在她們看來,曹朋這一回去,少不得有一番磨難。倒是郭寰看上去堅強許多,但也是咬著嘴唇,輕聲道:“夫君,司空如此,於夫君不公!”“胡說!”曹朋一聲厲喝,“婦道人家,懂得什麼?我擅殺朝廷大員,一州刺史,本就是死罪。司空讓我回去,我也心甘情願,爾等豈能妄自評論?好了,休要再胡亂說,回去收拾一下,也許不出半月,咱們就要返回許都了……嗬嗬,小鸞,小寰,你們不一直在說,西北太過苦寒?”“可是……”步鸞還想在說,卻見曹朋眼睛一瞪,到了嘴邊的話語,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回家了!雖然她們一直期盼著回家,可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回去,終究不是她們所希望的結果。※※※雖然曹朋竭力隱瞞消息,可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朝廷派人緝拿曹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涼州大地……步騭第一個跑來詢問,不過被曹朋嚴厲的嗬斥回去。“如今春耕方始,你不去關注民生,跑來呱噪甚?需知,一年之計在於春,這春耕關係百姓的希望,更是他們生存的根本。武威曆經戰火,頹敗不堪,再也經不起折騰。你當下之任務,是好生發展民生,儘快和蘇則石韜龐統拿出一個章程,恢複西域商路,繁榮西北……其他事情,休要插手。”“可是……”曹朋一擺手,打斷了步騭的言語。他讓甄宓取來一本小冊子,遞給了步騭。“這是我早先想出的一些章程,原本想等涼州穩定之後,在河西和武威加以推廣。但現在看來,恐怕是不可能了!不管新任涼州刺史是誰,我要你和士元,儘快著手,在來年開始推廣實施。我之前已派人聯係德潤,讓他通過徐州行會,設法從東部收購一些桑樹和果樹……你們要提前準備,一旦準備妥當,即可全麵推廣,莫辜負了我的希望才是。”那小冊子上,寫著《塘基栽植》四個字。步騭接過來後,粗略翻看了一眼,不由得眼睛一亮。曹朋這本《塘基栽植》裡的內容,其實就是後世桑基魚塘,果基魚塘的方法。這原本是介於後世珠江三角洲地勢低窪,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耕植形式。如今放在河西武威,倒也算不得出奇。東漢時期的河西武威地區,和後世的寧夏甘肅並不一樣。借河水之便,河西武威的水量充沛,河流縱橫交錯,土地極為肥沃。後世有塞上江南,就是指這個地區。桑基魚塘,果基魚塘,是把低窪的土地,深挖為塘,而後堆土成基,填高地勢。相對降低地下水位來種植桑樹國術,兼養蠶桑,增加西北物產,擴展涼州的生產渠道。從單一的農耕畜牧,向多元化轉變,同時還可以對西北的環境,產生巨大的促進作用。蠶沙喂魚,塘泥肥桑,栽桑、養蠶、養魚三者有機結合,形成桑、蠶、魚、泥相互依存,循環促進的效果,避免窪地水澇之患,營造出一個良好的生態環境。曹朋不知道,西北的環境究竟是在什麼時代遭到破壞。不過未雨綢繆,提前做出準備,加強西北的環保意識,至少在他這一代,不會遭受破壞。對曹朋而言,這就足夠了!同時,蠶桑,漁業的出現,也能增加西北的經濟效益。特彆是蠶桑的移植,可以對西域商路,產生巨大的推進作用……早在建安九年初,曹朋已經開始著手計劃。隻是由於馬騰之亂,造成了他這個計劃,最終未能執行。而今,他將要離去。但大西北的戰略構想,卻不能就此而亡。他想儘各種辦法,舉薦龐統步騭石韜出任三郡太守,也正是為了他這個大西北的戰略構想而做準備。一旦河西蠶桑漁業興起,便可以進一步刺|激金城,隴西、漢陽,乃至安定地區。張掖郡到時候,作為一個貿易集散地,將著重於畜牧業和商業,而整個涼州,就會變成西域商路的基地,從而產生巨大效益。如果按照這個構思推進,不出十年,涼州必成魚米之鄉,真正的塞上江南。當然,這還需要一個持續而穩定的發展規劃。曹朋,把這個藍圖已經勾勒出來。接下來,就看步騭石韜他們的手段……相信,以他們的才學和能力,必然能讓曹朋這個藍圖實現。把這份冊子交出去,曹朋隻覺一陣輕鬆。“子山,西北就交付與你們,我也可以鬆一口氣,回許都享清福去了。不管朝廷此次如何處置我,都不會危及我性命,所以大可不必為我擔心。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這涼州刺史,最終會花落誰家!不過,勿論誰為涼州刺史,你們若是遇到了麻煩,可派人前去通知我姐夫,通過他,向朝廷呈報,請求支持。”步騭,心潮澎湃。看罷了曹朋這份計劃書,他才知道,在曹朋心裡,有一個何等巨大的藍圖構架。這在他看來,幾乎是不可想象。改變西北的生產模式,營造大西北構想……整個涼州,雍州,西域,乃至河湟,甚至包括關中!一旦實施成功,都將納入這個大西北構想的藍圖之內。人常言,得關中者得天下。八百裡秦川即便是再富庶,也經不起連年的消耗。而今,曹朋為關中設計出了一個循環係統,將會大大加強西北的地位,令關中變得更加富庶……而最重要的是,一旦大西北戰略實施成功,西北豪門力量,會遭遇到強力的打擊,甚至有可能會迅速的衰頹。“公子放心,子山縱死,也會令公子計劃成功。”“哈……”曹朋大笑,“不過是推行一個計劃而已,哪至於到‘死’的地步。你可不能死,不但是你,士元,廣元,公威,都要好好保重身體。到時候我會設法讓太常禦醫派人前來,為你們診治身體。我要你們活著,把這大西北經營成為人間天堂。”步騭,匍匐地上,涕淚橫流!※※※送走了步騭,曹朋再次忙碌起來。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和曹允玩耍,享受天倫之樂。最多也就是半月,他就要離開西北。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他必須要做好各種安排,製定下各種的章程。首先,他命人找來鄧範。詳細的交代了一些關於對羌、氐、匈奴、鮮卑的事宜。武威河西,各族混居,錯綜複雜。雖說曹朋已經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令各族開始歸化。但融合歸化的道路漫長,期間會出現各種各樣複雜的狀況。更何況,這是一個以‘我’為主的融合過程,自然少不得血腥的鎮壓和屠殺。這是‘民族大融合’不可避免的過程。曹朋不希望日後被動的融合,那隻有主動尋求融合。征羌中郎將,就擔負著這樣的任務。他不僅僅負責軍事,同時還擔當調節民族矛盾的責任,意義極其重大。鄧範遇事沉穩,曹朋倒不太擔心。隻是,他少了些許靈活,也是鄧範目前最大的問題。“我會讓退之留下幫你,出任祭酒之職。他對西北事務了然,同時智謀過人。大熊你驍勇善戰,但少了些機變。你二人合作,可謂奇正相合,相得益彰。所以,我把西北之安危,就交付你二人之手。”鄧範正色點頭。曹朋在狄道斬殺了韋端父子,令鄧範感激萬分。有這樣一個兄弟,他焉能不去效死?感同身受,如果是事情放在鄧範自己的身上,曹朋也一定會拔刀相助。他和王買曹朋,一同從棘陽走出。自建安二年至今,已八年之久。雖說曹朋是小八義裡的老幺,可在鄧範心裡,曹朋是真正大哥。不管將來怎樣,這結拜情義,永世不忘。鄧範說:“阿福你放心,隻要我一息尚存,定使西北無虞。”接下來,曹朋又分彆聯絡了王買,夏侯蘭等人,一一進行了叮囑。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曹朋每天從早忙到了晚,總覺得時間不夠用。這一天,他正在家中編寫一部關係西北歸化的細則,忽聽屋外傳來了一陣喧嘩騷亂。“公子,朝廷使節,到了!”曹朋聞聽,放下手中的筆,顯得非常平靜。他站起身來,邁步走出房間,就見庭院裡,他的家臣們,一個個義憤填膺,手持兵器。“乾什麼,要造反不成?”曹朋厲聲喝道:“全都給我滾回去,該做什麼做什麼,休得在這裡給我丟人現眼。”薑冏眼睛一紅,“公子!”“薑冏,欲逆我乎?”“卑職不敢。”薑冏心不甘,情不願的將兵器放下,帶著人讓開了路。曹朋整了整衣衫,扭頭看去,但見長廊儘頭,步鸞抱著曹允,郭寰和甄宓相互攙扶,淚汪汪的正看著他。曹朋微微一笑,朝她們點了點頭,便昂首挺胸,向大門走去。正堂上,一隊軍卒緊張萬分。張郃臉色有些難看,心裡叫苦不迭。他和曹朋,並無太多的交情。說起來,他當初被俘,還是拜曹朋之賜,敗於甘寧之手。後來,官渡之戰時,張郃奉命假越騎校尉,也正是接曹朋的職務……此次前來涼州,還沒有離開許都,他就得到了許多人的關照。“見到友學,莫要為難他,需給他足夠體麵。”這是典韋派人給他的傳話。“友學功勞卓絕,為小人所害。斬韋端,乃大丈夫所為……俊乂當謹慎言行。”這是途徑管城時,河南尹夏侯淵在酒宴上的囑咐。此外,還有許褚,張遼、曹仁等人的交代。更有曹真典滿許儀等人的拜托……郭嘉親自登門,要他小心行事。荀彧派人私下裡告之,不要委屈了曹朋。此外,諸如孔融清流名士,也托人叮囑張郃,說曹朋乃名士,不可以照等閒人的規矩去做,以免辱沒了斯文。這讓張郃還沒出發,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途徑長安,曹洪又叮囑了一番。最讓張郃吃驚的,莫過於司隸校尉衛覬,以河東衛氏的聲名,告之張郃:“曹友學揚威域外,威懾涼州,此乃有功於社稷的棟梁之才,俊乂此去,當不可怠慢。”如果說,此前種種叮囑,是曹朋的人脈。那麼衛覬的叮囑,則明顯帶有彆樣的意味……衛覬,河東大族,隸屬於關中豪強序列。他的叮嚀,無疑是代表著關中豪強對曹朋的敵意,正在慢慢減弱。同時,也標誌著曹朋的名望,達到了一個高度。一入涼州,張郃便感受到了一種濃濃的敵意。勿論是在隴西,還是在金城……特彆是在進入武威郡之後,那種敵意就越發強烈。沿途見到的武威百姓,似乎對他們存有極大的敵視。這也讓張郃感到憂慮。曹友學,究竟何等人?張郃在一路上,都在思索這樣的問題。有一點可以肯定,曹操也不想為難曹朋,隻是迫於無奈,才下令將曹朋緝拿……原以為是一趟輕鬆的旅程,卻不想,會承受這麼巨大的壓力。早知道,就學高覽那般,詐病拒絕!相比之下,高覽對曹朋的認識,遠比張郃清晰。畢竟,高覽是被曹朋親手俘獲。“曹將軍!”張郃見到曹朋,拱手苦笑。“好了,我知俊乂來意。”曹朋笑嗬嗬說道:“我已準備妥當,不過這時候最好莫要離開,待天黑後再走。你看如何?”“就依將軍之意。”看看人家這氣度!張郃不由得為之心折。似乎全不在意,已經做好了準備。而且,這時候離開,的確有些麻煩。入城以來,張郃感受到的那份敵意越發明顯。如果這時候把曹朋帶走,弄不好,會激發姑臧百姓的怒火,發生不必要衝突。短短一年!曹朋才占領姑臧一年,就得到了姑臧人,乃至武威人的愛戴。也難怪,馬騰占領武威的時候,依靠強大的武力震懾。窮兵黷武,令百姓承受巨大的壓力;而曹朋掌控武威以來,減免賦稅徭役,甚至嚴苛限定了征兵的範疇,令百姓獲得了喘息之機。同時,曹朋大力推行屯田,扶助農桑,也令武威百姓,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希望和活力。現在,曹朋要走了,武威的希望在何處?“俊乂,到了涼州之後,切不可態度驕橫。曹友學雖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是卻有功於社稷,有功於蒼生,有功於司空。你在他麵前,要儘量給予恭敬,這與你而言,既是考驗,也是一個偌大的機會。”這番話,出自許攸之口。曆史上這個時候,許攸被許褚所殺。但是在這個時空裡,許攸卻意外的活了下來……官渡之戰以後,他甚至沒有再出任任何官職,而是閒賦在家,過隱士一樣的生活。同為河北降臣,張郃自然和許攸走的比較親近。再加上許攸在河北本就有一定的聲名,也使得張郃自然而然,喜歡向許攸求教。考驗?我已經感受到了!可是機遇,我尚未發現。張郃暗自慶幸,他聽了許攸的叮囑,在進入涼州以後,保持了低調行事。否則的話,能否活著抵達武威,恐怕都是一遭難事……曹朋,命人安排了住處。隨行八百軍卒,被安置在城外的校場中。曹朋並沒有招待張郃,而是回房繼續書寫細則要目,準備留給步騭和龐統等人。他相信步騭和龐統的能力。但有些事情,過於超前……如果不做出一些詳細的規則,必然會產生巨大的反作用。當然了,他也可以讓龐統他們摸著石頭過河。可如果能少走一些彎路,又何樂而不為呢?為此,曹朋這些日子,可是煞費苦心,耗費了不少的腦細胞。※※※入夜,姑臧縣城,漸漸的冷清下來。曹朋換上了一身樸素的衣裝,邁步走到了前堂。白駝兵和飛駝兵,已奉命駐紮城外。步鸞三女在曹朋的命令下,在天黑前就悄悄出城,在城外等候。曹朋看了一眼在堂下,一身灰衣打扮的龐德。“令明,你大可不必隨我走。留在這裡,有很多機會,讓你施展才華。”龐德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公子休在勸我,若不讓德隨行,德即刻自刎在堂下。”“你這家夥……算了,隨你去吧。”龐德親自牽馬,一手是曹朋的獅虎獸大黃,另一隻手上,則是曹朋贈給他的踏雪烏騅馬。這踏雪烏騅,原本是馬超的坐騎。在允吾被獅虎獸所鎮壓,便成了曹朋的戰利品。後來,曹朋又把這踏雪烏騅轉贈給了龐德,成為龐德的坐騎。算起來,曹朋手裡曾有過四匹好馬。除了獅虎獸之外,當初夏侯淵贈他的照夜白,如今成了夏侯蘭的坐騎;從張飛手裡繳獲來的烏騅馬,贈給了甘寧。而今,這匹踏雪烏騅,又成了龐德的愛馬。看著獅虎獸和踏雪烏騅,張郃不由得一陣眼紅。突然間,他似乎明白了許攸所說的‘機會’是什麼。曹朋,倒是一個值得跟隨的人!“公子,該上路了!”曹朋深吸一口氣,站在府門口,看了一眼身後的府邸。“子山,若是蔡姐姐回來,把這府邸交給她。以後還請你多多照拂她母女……蔡姐姐一生孤苦,卻也應該過一些好日子才是。”前來送行的步騭,躬身行禮。“子山遵命。”“走吧。”曹朋邁步走下台階,登上了張郃準備的車仗。張郃原本想要上馬,可是看周圍的人,竟無一人有上馬之意。馬車緩緩行駛,眾人或牽馬相隨,或垂手跟進,一個個麵露悲戚之色,默默無聲。“為官若斯,雖死無憾!”張郃心裡,陡然生出這樣一個念頭。這位曹友學曹公子,並不是那種徒有虛名的清談之輩。隻看他這些手下的恭敬,便知道他是何等的手段。即便曹公,也莫過於如此吧……馬車行到城門口時,原本漆黑的城樓上,陡然間傳來一陣嗚咽的號角聲。刹那間,城頭上燈火通明。軍卒們一個個盔明甲亮,站在城頭上。“我等,恭送公子還家!”呐喊聲整齊如一,猶如巨雷般,在夜空中回蕩。張郃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兵器,抬頭看去,卻看到那些軍卒,一個個手持火把,列隊呐喊。城門,緩緩的開啟!張郃看到了一幕令他永生難忘的景象……姑臧城外的原野上,火光星星點點,猶若天上璀璨星辰。有上萬人吧!姑臧的百姓們,在城外扶老攜幼,列成一排排,一行行的隊伍。當城門開啟的一刹那,人們突然發出了大聲的叫喊聲:“曹公子,莫走……曹公子,請留下!”曹朋聽到了喊聲,詫異的從車上走出來。看到眼前這一幕,他鼻子一酸,不由得熱淚盈眶。此回中原,不知何時能夠再次返還。他站在車上,朝著那武威百姓,搭手一揖到地。刹那間,人群沸騰了!呼喊聲越來越響亮,那漫山遍野的火把,與夜幕閃閃的星辰交相輝映,構成了一副壯觀畫卷。張郃,心潮澎湃。他向曹朋看去,但見那雄魁身姿在夜色中卓然而立,夜風拂動衣袂,更顯卓爾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