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世,許多人覺得,古時候的人決戰時,往往是兩軍對壘,然後殺啊殺啊的,決出勝負。但實際上呢?孫子兵法開篇就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乎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入夜,賈詡和義子賈星,坐在執金吾府衙的後宅,看著院中的雪景,正小酌相談。白皚皚的雪,使得夜色更顯靜謐。風,不剛烈,有些柔柔的。小亭子裡,一口酒壚上,正溫著酒水。酒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賈詡非常喜歡這種環境,更喜歡在這種環境下,和孩子們談天說地。賈穆不在家!自賈詡歸順曹操之後,曹操對賈氏父子極為看重。不禁拜賈詡為執金吾,都亭候,更任賈穆為廷尉正,出任滿寵的副手。滿寵是個工作狂,經常一工作就是大半夜。而賈穆新至許都,也希望能做出一番事業,所以顯得是非常勤奮。也正因為這樣,賈穆很快便得到了滿寵的看重,兩人一工作起來,就會忘乎所以,忘記時間。賈詡,隻好拉著賈星,在亭中小酌。“曹公此戰未起,便已做好了籌謀。此廟算者多也……從去年開始,他連續征討張繡、呂布,督撫關中,其目的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場決戰。張伯鸞歸順,使曹公更少了一個牽製,可以全力對付袁紹。隻看他年初時,攻伐河內,便知他已經有了一個全局安排。臧霸出兵北海,東安和齊郡;張文遠屯兵射犬,等於將袁紹的兩隻手臂斬斷。如此一來,袁紹原本占居的兵力優勢,也就隨之蕩然無存。”“可是……”賈星顯得有些懦懦,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賈詡微微一笑,輕聲道:“退之,但說無妨。”“可如此一來,曹公的兵力,不也分散了嗎?”“沒錯。”賈詡頗為讚賞的看著賈星,心中暗自歎息一聲:賈穆好刑名,賈訪喜兵事。自己所學的策術,卻無人繼承。沒想到眼前這個假子,卻獨愛策術。時常請教,令賈詡感到非常的快慰。“曹公兵力的確分散,但袁紹即便百萬雄師,也不可能全部展開。他必會從兗州渡河,直撲許都。而往許都的路上,陳留有夏侯淵屯駐,濟陰則有於禁襟肘。如此一來,袁紹大軍便隻有延津白馬酸棗至許都一條狹長戰場。故而他兵力優勢,也難以展開。所以曹公欲和袁紹決戰,必是一場曠日持久之戰,非朝夕能夠結束。但曹公早已布局完成,而袁紹興兵,卻顯得有些隨意,使得他兵力優勢隨之削弱。依我看,這一戰曹公和袁紹五五而分。誰能率先捕捉住戰機,誰便可以獲取勝利,就看他們的膽略和眼光。”賈星,若有所思。“退之,如果你是袁紹,當戰事進入僵持,會如何做?”賈星想了想,苦笑著搖頭。“還請父親指教。”賈詡,似陷入沉思。“若我為袁紹,必斷曹公糧道。”“啊?”“糧道一絕,軍心自亂……當雙方都是靠著一股氣撐著的時候,一旦糧道出了問題,則勝負了然。”“父親,您的意思是……”賈詡臉色一變,惡狠狠道:“我打算,給那個曹友學找點麻煩。”“啊?”賈星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賈詡之意。本來,賈詡準備來許都之後,韜光養晦,低調行事。哪知道曹朋一句話,使得曹操對賈詡多了幾分關注。接風酒宴上那一席話,更讓許多人,生出了不服的心思。比如郭嘉,就坦言要請賈詡指點。賈詡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好生頭痛。而這一切,就是因為曹朋那一句話所致!這兩天,曹操時常把賈詡叫過去,詢問計策。賈詡想藏拙,也要看人。在曹操的跟前,他還真不能藏拙。因為曹操的那雙眼睛,可是毒辣的很。萬一被曹操發現,那麼勢必會在心裡留下猜忌之意。我這麼看重你,你還要藏拙?難道說,是我不值得你輔佐,還是你有其他的打算?所以,曹操問計,賈詡也隻好應答。但他越是有不俗表現,就會越引起其他人的關注……韜光養晦,去他媽的蛋吧!賈詡可不敢去招惹曹操,於是曹朋就成了他的出氣筒。賈星不由得笑了,“不知父親打算如何收拾曹友學呢?”“哼哼……”賈詡冷笑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第二天,賈詡主動求見曹操。“主公,詡這兩日觀察主公謀劃,卻發現了一處破綻。”“哦?”曹操聞聽,頓時來了興趣,頗為好奇的看著賈詡。賈詡說:“我觀主公所謀,與袁紹之戰,必然曠日持久。若僵持的話,難保袁紹不生詭計。”“什麼詭計?”“若我為袁紹,必絕主公糧道。”曹操心裡一咯噔,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史書上說,曹操好劫人糧道,所以對自己的糧道,也格外看重。賈詡的提醒,令曹操不免有些惶恐。如果大戰開啟,袁紹真的派人劫掠糧道的話,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卻是個問題。“文和所言極是。”他想了想,“但不知為何又和妙計?”“我觀主公謀劃,似已選好了與袁紹決戰之處。”“哦?”曹操一笑,“文和何以見得?”既然無法藏拙,索性就展示才華。賈詡既然做出了決定,斷然不會再有疑慮。於是他侃侃而談道:“袁紹兵多,而主公兵少,這是一大劣勢。千裡大河,有多處渡口,若分兵而守,則防不勝防,不僅無法阻止袁紹,反而可能令主公兵力更加分散。而今,臧宣高占領齊郡,是主公東麵無虞;張文遠屯兵射犬,可牽製並州兵馬;關中有衛覬和鐘繇,足以使主公免去西麵受敵之患,所以主公所慮者,無非正麵袁紹。主公命劉延堅守東郡,隻怕是為了拖延時間。而真正的決戰之所,應該是選在官渡。此地位於鴻溝上遊,瀕臨汴水。鴻溝西聯虎牢、鞏縣、雒之要隘,東下淮泗,為許都北麵,東麵之屏障,有險可守……袁紹若攻取許都,必經官渡。主公亦可行誘敵驕兵之計,在此地與袁紹決戰。而且,官渡距離許都不遠,可保障糧道通暢。”曹操,倒吸一口涼氣,駭然看著賈詡。如果說他之前重視賈詡,是因為曹朋之語;那麼現在,他開始感到慶幸,賈詡最終歸順了他。若賈詡歸順袁紹,自己苦苦籌謀數載的計劃,隻怕會被一眼看破。想到這裡,曹操不由得收起小覷之心,起身向賈詡深施一禮,“還請文和救我。”賈詡說:“主公何必擔心。以詡之見,袁紹若絕主公糧道,也不可能派出大軍。主公隻需選一心腹之人,駐守於梅山,便可以使糧道不絕。”梅山,位於今鄭州市西南26公裡處,清朝時曾被稱之為鄭州八景之一。由許都運糧至官渡,梅山是必經之路,同時也是最容易遭遇伏擊的地點……曹操不由得眼睛一亮,連連點頭。“文和以為,何人可以駐守梅山?”“此人需膽大心細,有應變之能;而且,這個人需得到仲德所認可,否則未必能得到足夠支持;其三,這個人還要被主公所信任。詡觀主公麾下,能勝任此事者,非海西鄧叔孫不可。”“哦?”“我聽說,鄧叔孫當初匹馬定海西,更使海西成為淮北富庶之地。其內弟曹朋,亦主公所鐘愛。本來,我想推薦曹友學,可後來一想,他雖然能乾,可年紀必經有些小。此事關係重大,隻怕未必能得人信服。不過鄧叔孫,倒也是一個極佳的人選。”曹操有些意動,但又有些猶豫。鄧稷在海西做的不錯,而且屯田成績出眾。曹操本已準備,來年在淮南開始推行屯田政策,到時候讓鄧稷執掌兩淮屯田。同時,曹操心裡又存了一樁顧慮。算算時間,鄧稷在建安二年秋入主海西,如今馬上就要建安五年。鄧稷在兩淮的聲望,越來越高,曹操也有一些顧忌。這時候,把鄧稷從海西抽調出來,無疑是最好的機會;可如果抽調了鄧稷,誰來繼續屯田大計?這也是一個問題……送走了賈詡之後,曹操在屋中徘徊。片刻後,他突然停下腳步,“君明!”“在!”“立刻派人趕往譙縣,讓友學即刻返回。”“喏!”要說對海西的了解,恐怕沒有人比曹朋更清楚。曹操覺得,這個時候他應該問一下曹朋的意見。至於歸宗認祖,有曹汲留在譙縣即可……※※※建安四年十二月,江東發生了一樁大事。吳侯孫策,屯兵彭澤。在渡河準備前往柴桑,與周瑜相會的途中,遭遇數十名刺客伏擊。彭澤屬豫章,是孫策治下。自孫策平定了江東六郡以來,治安狀況一直良好,可謂是盜匪絕跡。加之柴桑是東吳水軍駐地,所以更加安全。而孫策呢,有萬夫不擋之勇,武藝高強。故而他並沒有太過於在意,隻帶了幾十個親隨出發。不成想,對方竟持有邊軍弓弩,數十人同時放箭,而後一擁而上。這些人顯然都不是等閒之輩,武藝同樣不俗,更兼個個爭先,悍不畏死。孫策雖勇,卻因身中數箭,傷勢嚴重。但即便如此,孫策仍斬殺二十餘人,最終不支倒地。幸好周瑜得到消息,及時趕來援救,才算是將孫策搶了回來。不過搶回來時,孫策已奄奄一息……經大夫診治,孫策所重箭矢,皆塗抹劇毒,根本無法救活。周瑜氣得暴跳如雷,可是卻也無可奈何。十二月初十,孫策死於柴桑,享年二十五歲。孫郎故,揚州亡……一時間謠言四起,使得江東子弟,都陷入了惶恐之中。周瑜護送孫策的屍體返回吳郡之後,與張昭等人商議,決定推出孫策的兄弟孫權繼任吳侯,執掌江東。同時,又命人向許都報喪,請求由孫權接掌。不過即便如此,孫權畢竟年幼,僅十七歲。由一個十七歲的孩子接掌江東?他又沒有孫策的勇武,更沒有孫策的威望,如何能夠服眾?周瑜和張昭再次商議,並勸說孫權親自上書,表示臣服曹操。這個時候,必須要先穩住局麵。如果孫權不能夠得到吳侯之號,江東必亂。孫權點頭,並請前豫章太守華歆為使節,出使許都……至於那些謀殺孫策的凶手,經查實,乃前吳郡太守許貢之子,糾集許家家臣和嚴白虎餘部所為。周瑜敏銳的覺察到,這件事並沒有那麼簡單。可即便明知如此,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此時的江東,需要穩定,而不是大開殺戒。一旦追查起來,萬一鬨出了事端,勢必會引發出整個江東的動蕩……周瑜和張昭,都明白!※※※“孫策死了?”曹朋即將啟程,返還許都。乍聞這個消息,也不由得大吃一驚。他記不清楚孫策究竟是那一年戰死,但算算時間,好像也差不多。曆史上,孫策死於官渡之戰前。而如今,官渡之戰一觸即發,孫策之死,倒也符合於曆史。隻是,曹朋不知道,孫策本應死於第二年開春。當時他是想要攻打廣陵,遭遇伏擊。而如今,孫策卻提前了幾個月。可彆小看這幾個月的時間,至少使得孫策未能說出:外事不決問周瑜,內事不決問張昭的遺囑。同時,陳琳的討賊檄文,也比曆史上提前了近半年。此時的曹朋,顧不得其他。曹操命人傳令,招他即刻返回許都。嚇得曹朋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便匆匆忙忙與曹汲說明了情況,帶上甘寧和夏侯蘭,然後又喚來了華佗。華佗時五十五歲,但看上去,卻是養生有術,頗為年輕。就在曹朋拜訪華佗的當天晚上,華佗就找上門來。“你今天說的,可是真的?”“當然,如今少府太醫令尚空缺,我可以為你作保;若我不行,我可以拜訪荀尚書,請他舉薦。”“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真的相信我,我所做的那些,是為醫道?”曹朋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華佗所說的是什麼事。他堅定的點了點頭,“當然!”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在後世的醫學界,有一門專業的課程,就叫做解剖學,並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華佗,哭了!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罪,甚至被人誤解,被人排斥……今天,終於有一個知音出現在他的麵前。儘管曹朋年紀不大,可是華佗卻生出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我和你一起走。”“啊?”華佗說:“我不求什麼高官厚祿,隻為你知我。”這一句話,道儘了華佗在過往二十餘年來,所受儘的委屈。曹朋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二天便命人送信到許都。曹汲和劉曄的關係不錯,憑著這層關係,便足以使華佗登上太醫令之職。畢竟,如今的曹汲可不隻是個打鐵匠。他更是民曹都尉,武庫令,奉車侯。同時,曹汲現在是曹氏子弟,而且是曹操的族弟,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親近?劉曄是個聰明人,斷然不會為此,而和曹汲反目。“我要回許都了!”“我聽說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和我一起走吧。”華佗聞聽,不由得樂了。“公子,我不需要收拾什麼,隻有一個老仆,跟隨我多年,已在門外等候。隻需公子一聲令下,佗即可啟程。佗沒什麼家產,所有的行李,都裝在我這腦袋裡麵。”曹朋笑了。“那我可要派人好生保護你。”“為什麼?”“這麼珍貴的腦袋,若是丟了,豈不是損失?”曹朋這句話,彆有深意。他不清楚曆史上的華佗,最後究竟是怎麼死的。但想來無非是得罪了曹操。曹朋用這樣的方式來提醒華佗,許都不比譙縣,你到了以後要多小心。你死了不要緊,可你腦袋裡那些本事,可就要失傳了。你的那些本事,比你的性命,還要重要……華佗鄭重點頭,“公子放心,到了許都之後,佗唯公子馬首是瞻。”“好了,我們出發!”曹汲在曹氏族人的陪同下,送曹朋離開譙縣。這一路上曉行夜宿,不複贅言。十數日後,也就是十二月中,曹朋一行人風塵仆仆,抵達許都。曹朋讓人先帶華佗主仆回家,然後便催馬直奔司空府。曹操早已經得到稟報,故而推了所有的事情,在家中等候曹朋的到來。曹朋一到司空府,便被人領進了後花園。花園裡,還是那座涼亭。曹操披著一件厚厚的裘衣,正喝著酒,欣賞著園中盛開的紅梅……“阿福,快來坐。”“世父,究竟發生了何事,這麼著急將我召回?”曹朋登上涼亭,跪坐於榻上。“來來來,先不著急,喝了酒再說。”“世父,你若不先把事情說了,就算是山珍海味,瓊漿玉液,我也吃不下啊。”“你這孩子,倒是真個心急。”曹操露出一抹慈祥笑容,看著曹朋,半晌後沉聲道:“阿福,我與袁紹,不日決戰。而今,我需有一人,守我糧道。我欲召回叔孫,委以重任……然則海西關係兩淮,亦重要之所在。若召回叔孫,友學你認為,當派何人來接替叔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