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晚,帶有一絲躁動。在這個萬物萌發的時節,人們行走於建陽門大街上,四處可見街頭上招展的旗幡。正戌時,天已經黑了。街道兩邊的店鋪,燈火通明,使得這古老都城的夜晚,透出無限盎然的生趣。曹朋沒有騎乘照夜白,而是坐在一輛牛車上。車篷敞開,夜風習習。坐在車裡,倒也不覺得煩悶。夏侯蘭騎馬跟在旁邊,一名飛眊駕車,跟隨著史阿,沿悠長大街行進,兩邊景致儘入眼底。曹朋坐在車上,倒也悠然自得。※※※金剛崖寺,聽上去似乎很陌生。但如果提起它後世的另一個名字,人們也許就耳熟能詳:白馬寺!白馬寺是中國曆史上,最早的三大佛寺之一。滎陽洞林寺,龍門香山寺,還有這白馬寺。不過白馬寺最初,名叫金剛崖,有金剛棲息之意。相傳,漢明帝劉莊夜寢南宮,夢金神頭放白光,飛繞殿庭。次日得知,夢中金神,極為佛門金剛,於是派遣使者蔡音、秦景等人前往西域求佛。此時的佛教,又稱浮屠教,早在西漢年間便流傳至中原,但是並不為太多人接受。不過在西域,許多國家視佛教為國教。如烏孫、疏勒、龜茲,更是浮屠治國。蔡、秦二人於月氏遇到天竺僧人迦什摩騰(一名攝摩騰)、竺法蘭。於是便邀請這兩人到洛陽宣講佛法。這也就是佛教史上,最為著名的‘永平求法’的故事。不過那畢竟是佛教史上的記錄,誰也說不清楚究竟。反正是迦什摩騰和竺法蘭來了,並向劉莊宣講一次佛法之後,漢明帝便敕令仿造天竺寺院的式樣,在北邙山和雒水之間,選定一處地址修建寺院。最初,白馬寺是以官署之名而存在,管轄所有至中原傳法的僧人。若想要傳法,就必須持有白馬寺的度牒,否則便不受朝廷保護,甚至可能被官府視為邪教。白馬寺的主持,拜白馬寺卿,不在朝廷品秩之內,但每月會領取俸祿。迦什摩騰和竺法蘭在白馬寺……最初是叫做金剛崖寺,定居之後,苦心編譯《四十二章經》,使之成為流傳至國內的第一部翻譯成漢語的經文。《四十二章經》編譯完畢之後,漢明帝以白馬馱載佛經、佛像有功的借口,改金剛崖寺為白馬寺。不過許多人仍習慣稱之為金剛崖寺。前世,曹朋也曾來過白馬寺。但說實話,除了看到一堆人,就是掏錢上香,並沒有領悟到什麼高深佛法。而在東漢末年,受戰亂影響,白馬寺早已不在朝廷治下,而成為一座單獨的佛寺。信佛的人有,特彆是在董卓遷都之後,許多洛陽人都開始信奉佛法,成為佛門信徒,並供奉家產。所以,白馬寺在戰火中並未受到太大的影響,反而變得越發興旺。曹朋抵達白馬寺的時候,史阿已經在寺外等候多時。一見曹朋,他立刻熱情的迎上前來,“公子,怎地這時候才到?”“路上欣賞夜景,以至於來得晚了,史大俠勿怪。”“公子客氣了……今日正好有幾個好朋友也在,聽聞公子大名,他們也想拜會一番。史阿冒昧做主,還望公子海涵。”在來白馬寺的路上,曹朋已經想到了這個結果,所以並沒有太在意。他微微一笑,“史大俠,你才是客氣了!”朱讚說的沒有錯,自己現在要謀求名聲,一言一行都必須注意。史阿這個人,江湖氣甚重。所以和他打交道,必須要謹慎小心。不能太親熱,也不能太疏遠。這裡麵有一個‘度’的掌握,不過總體而言,曹朋把握的還算不錯。史阿開懷大笑,拉著曹朋,大步走進寺院。在後世,白馬寺設有許多風景名勝。比如二僧墓、齊雲塔,清涼台等景致……不過在東漢末年,這些景致還未曾出現。二僧墓隻是兩座墳塋,墓前豎著兩隻石碑,看上去古樸簡陋。曹朋隨著史阿登上一座高約有六米,底部是夯土板築,上麵鋪著青石的高台。在後世,這座高台名為清涼台,是白馬寺最為著名的一道風景,更被人稱之為‘空中庭院’。但如今,空中庭院尚隻是一個雛形,大約一百三十平方的高台上,建有重簷歇山的樓閣。後世相傳,這裡曾是劉莊幼時讀書避暑之所,後來改為翻譯經文的地方。不過曹朋大體上是不信的……這譯經台據史阿所說,分明是迦什摩騰和竺法蘭來到洛陽之後才營造而成。當時,劉莊早已經登基……想必是佛教為了烘托自家的高明,編撰出這樣的故事。其實,佛經中這樣的謊話隨處可見,都是宗教為了爭取信徒,而刻意流傳下來。曹朋前世是無神論者。對於宗教,他既不反對,也不排斥。道教也好,佛教也罷,包括什麼基督教天主教,他都沒有太多惡感。重生後,特彆是得知自家還有個牛逼的神棍老師,也使得曹朋在不知不覺中,更偏向道教。閣樓中,四麵窗戶敞開,裡麵已坐著七八個人。“史兄,怎地現在才來?”一個相貌粗豪的漢子見史阿走進來,立刻大笑著起身。史阿道:“祝兄,我來為你介紹……這位就是著有《陋室銘》和《八百字文》的曹八百,曹朋曹公子。”曹八百?曹朋聞聽一怔。那粗豪的漢子已走上前,聽聞史阿介紹,微微一拱手,算是行禮。“史兄,你來的正好。昨日我在你那賭坊中可是輸得好慘,今天你既然來了,祝某一定要你狠狠的破費一番,方解心頭之恨。”看他這模樣,似乎並沒有把曹朋放在心上。曹朋也沒有在意,同時對史阿剛才的介紹,心中暗自滿意。他沒有介紹自己是什麼盛世賭坊的幕後老板,說明史阿是個懂得分寸的人。一個知曉進退,懂得分寸的人,總是可以讓人產生好感。如果說之前曹朋對史阿客氣,是因為當初是曹真介紹史阿過來,而且這家夥的老師,是當世第一劍客王越,漢靈帝的劍術教習;史阿自己,更擔任了兩年曹丕的劍術老師,所以曹朋不得不敬重。那麼現在,史阿的得體懂事,就令曹朋產生了好感。怪不得那時候大哥推薦了史阿,這個人果然是一個有眼色的家夥……“此人名叫祝道,是雒陽有名的地頭蛇。他祖籍就在雒陽,而且使得一手好劍,家中且頗有財產,所以在雒陽,頗有一些影響力。”祝道?沒聽說過!曹朋搔了搔鼻子,表示自己知道了。史阿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帶著曹朋,與閣中眾人引介。現任白馬寺卿玄碩,本姓袁。董卓在遷都長安的時候,連帶著當時的白馬寺卿一起帶走。初平三年,董卓被呂布所殺,李傕郭汜圍攻長安,使得長安大亂。玄碩持前任白馬寺卿印綬,返回雒陽,接掌了白馬寺,並成為新一代白馬寺卿。不過,他這個白馬寺卿是自封的,並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可……想想也是,朝廷當時亂成一團,小皇帝自身難保,誰有這等閒情逸致,來理睬這白馬寺卿?而當時白馬寺殘破不堪,也沒有人願意擔當。既然這位袁玄碩願意出任白馬寺卿,自然也沒人反對。一晃,七年。白馬寺比之當初,不曉得繁盛了多少倍,人們也就漸漸認可了玄碩。同時,玄碩才學淵博,兼通琴、棋。在雒陽七年時間裡,他結交了不少朋友,漸漸站穩腳跟。聽了史阿的介紹,玄碩忙稽首行禮。“原來是曹八百當麵。”又是曹八百?曹朋這時候已經反應過來了這曹八百的意思。想必是取自那‘八百字文’,就如同蔡邕被稱之為蔡飛白的性質一樣。蔡邕以飛白書而名揚天下,故而尊其飛白為雅稱。曹八百,也是同樣的原因,這種稱呼,也代表當世人對曹朋的一種認可。曹八百的稱號,起於清明之前。當世曹朋忙於出行,所以未曾留意外界的稱呼。隻是,‘曹八百’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難聽了……可這種事又不是曹朋能決定,所以也隻能心中苦笑,認可了這個名字。“這位是張梁張元安,張公子。”史阿手指一個青年,為曹朋繼續引薦。張梁?那不是太平道的教主嗎?這家夥,還真敢起名字,居然和反賊同名。他身材高大,體格魁梧。大約在180公分左右,生的孔武有力,相貌英武。“我曾受過荊州龐元安先生的教誨,未曾想今日,又得識一位元安。看起來,我與叫元安的人,有緣啊。”張梁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龐元安就是龐季,龐統的老子。沒想到曹朋把自己和聞名天下的名士相提並論,張梁對曹朋的好感,頓時倍增。“此元安族弟,名張泰,字子瑜。曹公子,張公子乃杜夔先生門生,精於音律,是玄碩先生的至交。”張泰,生的文文弱弱。臉上掛著一抹倨傲之色,與曹朋拱手。“聞曹八百學識出眾,文采過人,不知師出何人?”靠,拚老師?曹朋微微拱手,一臉卑謙之色,“在下才疏學淺,至今仍未得名師相授。曹司空正因此,所以推薦在下前往陸渾山,拜胡昭胡孔明先生為師。此次途經洛陽,正是前往陸渾山拜師。”如果不清楚胡昭的情況,曹朋未必會這麼說。可他打聽過了,胡昭那是和鐘繇、邯鄲淳、衛覬等人齊名的人物。邯鄲淳,曹朋不是很了解,但衛覬,如今都護關中,乃當今名士。至於鐘繇,更了不得,勿論出身名聲還是家世,少有人能夠相提並論。胡昭既然能與這些人齊名,那他的名聲,可想而知,絕對屬於翹楚。不是說杜夔才疏學淺。杜夔是潁川人,曾官拜雅樂郎,於中平五年因病辭官。後戰亂開始,杜夔遠遁荊襄,寄居劉表帳下。所以,若以名望而言,杜夔和胡昭,明顯是兩個層麵的人物。一個天,一個地,截然不同。張泰以杜夔弟子而自居,洋洋自得,頗有些目中無人。哪知道,曹朋這一句話,就把他給噎得半死。胡昭隱世陸渾山,興辦書院,教授陸渾山三百裡弟子。但實際上,能列入胡昭門牆者,寥寥數人哉。就如同許多玄幻裡,有外門弟子和核心弟子的區分。那書院裡的,大都是胡昭的外門弟子,想要成為胡昭親傳弟子,卻比登天還難。曹朋奉曹操之命,拜師於胡昭,那斷然不可能是外門弟子,肯定是親傳弟子。否則,也不可能煩勞曹操出麵。張泰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懦懦不知該如何回答。曹朋這句話分明是警告他:彆跟我甩臉子,老子上麵有人,連曹操曹司空都親自出麵,為我尋找老師。你的老師是杜夔沒錯,可是和我提的兩個人比起來,狗屁不是,可彆惹我。“玄碩居士,有貴客登門,何不與我知?”就在張泰麵紅耳赤,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的時候,閣樓外忽然傳來了女子嬌柔的說話聲。一名緇衣女子,款款走進了閣樓。這女子一進了閣樓,頓時令所有人眼前不禁一亮。怎生個一亮?女子秀發如雲,披散瘦削肩背。眼眉兒彎彎,透著萬種風情,秋波蕩漾,鼻兒挺拔,櫻桃小嘴兒,令人不由得生出采擷品嘗的衝動。寬大緇衣,掩著玲瓏曼妙胴體,卻更顯誘惑……“關居士,我正要讓人過去請你,你卻自己來了。”玄碩嗬嗬笑道,聲音略顯嘶啞。他轉過身,對曹朋輕聲道:“此北邙山下,菊花庵庵主,嶽關居士。”說罷,玄碩笑著走上前,“關居士來得正好,待我來為你引見一位少年俊才。這位就是前不久,做出《八百字文》,以《陋室銘》而享譽兩淮的曹朋曹八百。昨日你還說‘不見曹八百,成就浮屠亦枉然’。嗬嗬,現在可好了,曹八百就在你麵前,你現在即便成就浮屠亦無憾了。”嶽關眸光似水,自曹朋身上掃過。不知為何,曹朋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