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桃杏凋殘。緋紅粉白灑落地麵,使人平添幾分惆悵。建安四年的二月,幽州戰事落下帷幕。袁紹攻滅公孫瓚之後,占居冀州、青州、幽州、並州之地,實力暴漲。其麾下有雄兵數十萬,戰將千員。加之建安三年冀州豐收,也使得袁紹緩解了錢糧之荒,可謂是兵精糧足。於是,袁紹以長子袁譚、次子袁熙、外甥高乾分守青州、幽州和並州,他自領冀州牧,以大漢大將軍之名瘋狂擴充兵馬,對曹操虎視眈眈。說起來,曹操本應恐慌。可是那天青梅煮酒,曹朋的一席話,使得曹操如撥雲見日。袁紹,何足道?倒是那個劉備,竟然逃脫了虎豹騎的追殺,讓曹操如鯁在噎。他想起了曹朋那天的話語: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劉備的‘風雲’,今在何處?若不能及早將其消滅,一旦化龍,必成心腹之患。可曹操也不得不承認,劉備滑溜的好像泥鰍,令人頗難下手對付。這家夥的警覺心很高,且頗有親和力。如今又得了皇叔的封號,使得他名望暴漲……曹操命虎豹騎追殺,已經使朝中不少人對他心懷不滿。更有甚者,在朝堂上直接發起攻擊。這些人,皆居心叵測!曹操越想越後悔,以前隻顧及了禮賢下士,卻不想是養虎為患。下邳時,曹朋因劫糧與劉備衝突,就應該借機收拾了劉備;後來劉備私下聯係張遼,也可以趁機發作。一時心慈手軟,竟使大耳賊逃脫。更平白成就了劉備兄弟的名聲:劉備當上了皇叔,而關羽更因斬殺呂布,而聲名大振……自己,可真是作繭自縛!不過呢,倒也並非全都是壞事。袁術在壽春苟延殘喘,已抵不住勢態。孫策在江東,虎視眈眈……年初時,他攻占了丹陽,收降大將太史慈;而後剿滅了嚴白虎,奪取烏程,將前吳郡太守許貢斬殺。旋即,孫策設計,奪取了廬江。至此,江東六郡儘歸孫策之手,其聲勢日益浩大,並對袁術展開攻擊。如今的袁術,可謂眾叛親離。麾下大將死的死,降的降,已沒有什麼力量。於是,袁術命人向袁紹請降。他和袁紹本就是兄弟,雖說一個嫡出,一個庶出,可畢竟有那麼點親情。袁術表示,願意臣服袁紹,並獻出傳國玉璽。袁紹於是命外甥高乾率部於青州,接應袁術。袁紹雖然表示願意接納袁術,可袁術要想到青州,必須穿過徐州。這一段路程,袁紹幫不得他,隻能靠他自己。於是袁術率部離開淮南,向青州挺進。不成想曹操得到消息,立刻派出中郎將張遼,率本部兵馬,屯守白馬,與離狐太守李典兩人合力,牽製高乾所部兵馬;同時又命海西屯田都尉鄧稷和廣陵太守陳登出兵,伏擊袁術所部。鄧稷得到命令之後,於二月末,使曲陽長潘璋,海西尉周倉領兵出擊;同時陳登也派出東陽長陳矯與潘、周二人聯手,在僮縣夾擊袁術,令袁術大敗而走,最後不得不重又退回壽春。袁術手下有一人,名叫徐璆,字孟玉。此人是海西徐氏子弟,父親徐淑,曾為度遼將軍。徐璆年少時,便以博學而著稱,後被征辟公府,舉孝廉。後來,徐璆又遷荊州刺史。那個時候的刺史,遠非如今刺史權力驚人。當時董太後的外甥張忠是南陽太守,貪墨數億錢。徐璆欲治張忠之罪,董太後立刻派遣中常侍,向徐璆求情。但徐璆不允……董太後大怒,旋即征張忠為司隸校尉,想要威脅徐璆。可徐璆卻絲毫不懼,到任後,便彈劾張忠。後因張忠一事,使五郡太守罷官,徐璆因而聲名遠揚,為世人讚歎。中平元年,徐璆和中郎將朱儁聯手破黃巾賊於宛城。卻因得罪了閹宦,而被治罪罷官。漢帝遷都許縣時,曾征辟徐璆為廷尉正。不成想在赴任途中,被袁術劫持。袁術欲授徐璆上公之位,但是被徐璆以死相逼,袁術最終不敢在逼迫。袁術敗於僮縣時,徐璆盜來了傳國玉璽,來到許都。玉璽的返還,也使得曹操正統之名更加顯赫,也算是在建安四年時的一樁喜事。曹操款待了徐璆之後,感到有些疲乏,於是在家中小憩。午後,他抱著兒子曹衝,在書房裡寫寫畫畫,想要教授曹衝識字。雖然曹衝隻兩歲,但天資聰穎,猶在曹操四子曹植之上。拿著一本蒼頡書,曹操一個字一個字的教曹衝。身為司空,總理朝堂。曹操很少有閒暇的時間,和兒子相聚。如今機會難得,他自然不願放過機會。正開懷時,忽聞家臣稟報,“少府劉曄在外求見。”曹操一蹙眉,看了看正興致勃勃識字讀書的曹衝。“請劉少府到書房說話。”“喏!”家臣旋即離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劉曄興衝衝的走進了書房。“司空!”“噓。”曹操擺擺手,對劉曄說:“待倉舒把這個字寫完。”曹衝抓著胖乎乎的小手,畫完了一個字,然後咯咯的笑不停,惹得曹操大笑,抱著曹衝,用胡子貼著他的小臉,狠狠的蹂躪一番,也使得曹衝笑得更加響亮。懷抱曹衝,曹操笑道:“子揚,有什麼事情嘛?看你這興衝衝的模樣。”“司空,我今日前來,確是為你獻禮。”“獻禮?”劉曄說:“我今天去了諸冶府,結果在雋石那邊,找來了一樣好東西。”“雋石?他能有什麼好東西?莫非又是什麼刀劍嗎?”“非也,非也!”劉曄說著話,從懷中取出那本小冊子,雙手呈給了曹操。在曹操的印象裡,曹汲的確有才能,不過終究是個粗人,甚至目不識丁。也正是這緣故,曹操心裡還是有些猶豫。曹汲的才華,也隻在冶煉、造刀。若使其歸宗認祖,是不是有些草率?畢竟,譙縣曹氏,乃官宦之家。雖然說不得是名門望族,也算得上上上之家。如果引這麼一家人,曹操的確是要考慮其中的利害。畢竟,歸宗認祖不是小事。有的時候,不是你是親戚就能歸宗認祖,宗族方麵考慮的事情,覆蓋方方麵麵。“八百字文?”曹操看著封麵上的四個字,微微一笑。“朝聞道,夕可死……說得好!”當他看到那一列小字的時候,不由得發出讚歎。旋即,曹操翻開封麵,露出裡麵的扉頁……咯咯咯……曹衝突然笑起來。他指著上麵那個淚流滿麵的圖畫,“倉舒。”然後又指著那個大胡子頭像,“阿爹!”把個曹操樂得,大笑不止。不過笑完了,他有讀了一遍那闕不倫不類的五言絕句,露出一抹會意笑容。“是友學所書?”“正是。”曹操頓時來了一點興趣,於是翻開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曹操一開始,大聲誦讀。可漸漸的,他讀書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凝重之色。“這,果然是友學所書?”“沒錯!”劉曄道:“據雋石所言,曹都尉為了督促他識字,專門寫出了這篇八百字文。我一開始也沒有留意,但後來卻發現,這八百字,竟無一次重複。而且所書涉獵甚廣,乃驚世奇文。這等文字,看似淺顯易懂,再讀卻蘊意悠長。此天賜良才,主公怎能放過呢?”曹操,倒吸一口涼氣。認識八百個字,不是難事。可要把這八百個字組合成一篇佳文,而且不見一個字的重複,即便是曹操自己,也未必能做到。他再次認真讀罷,不由得連連稱讚。“子揚,你真確定,這是友學所著嗎?”“司空,不會錯的……雋石說,友學一共抄錄了三本,原本如今在友學自己手中。這一本,還是我硬從雋石手裡討要過來,騙他說回家抄錄。但思來想去,又覺得應該先告知司空。”曹衝瞪大眼睛在一旁,好奇的看著八百字文。“阿爹,天……洪,洪……”曹操不由得笑了。曹衝是告訴他,他認得‘天’字,還認得‘洪’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字當中,他認得兩個。“子揚,可否將此書留下來?”“這個……”劉曄露出為難之色。“這樣,你留下來,我用二十道左伯紙與你交換。並且我親自抄錄,明日把抄錄的文章給你。”劉曄既然過來,本就存了獻書的意思。剛才的為難,不過是故意做出來。一道左伯紙,就是一百張;二十道左伯紙,就是兩千張。在這個時代,紙張仍是極為稀缺的物品。一般而言,麻紙相對通用,而左伯紙就屬於權貴之家特有的物品。即便如劉曄,也對這左伯紙極為看重。不過,兩千張左伯紙並非主要,重要的是,他借此機會和曹操拉近了關係。“可是,雋石那邊……”曹操擺手,“雋石那邊我自會為你解說,你莫要掛念。”“既然如此,那就尊司空之意。”曹操和劉曄說了一會兒閒話,劉曄很識趣的告辭離去。旋即,曹操把曹衝送到了環夫人那邊,而後拿著那冊八百字文,來到吳老夫人的住處……“阿瞞,有事兒嗎?”曹操把手中的這冊八百字文,呈到了老夫人麵前。老夫人識得字,接過來之後,眯著眼睛,認真的看了一遍,也不由得連連稱道。“此何人所書?”“祖母,此人您也認識,就是那個送您返還許都的曹友學。”“曹都尉?”曹操點點頭,看著老夫人不再言語。老夫人拿起那小冊子,又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之後,把書冊放在身邊,抬頭凝視曹操。“阿瞞,你意欲如何?”“祖母,曹家父子皆非等閒,特彆是這曹友學,見識頗強,且有大局。此人能文能武,可算得上全才。我意欲使其歸宗認祖,但族中老丈,未必肯同意,還需祖母出麵說項。我原以為,曹朋無疑高強,有大局。未曾想他文采也如此出眾……假以時日,此人必為吾家萬裡侯。”老夫人手一顫,眸光陡然精亮。曹操所說的萬裡侯,其實也說的就是永平年間的定遠侯班超。班超本是書生,後投筆從戎,威震西域。可以說,班超的影響力,貫穿了整個東漢。即便是曹操,對班超也極為讚歎。相傳,班超尚未投筆從戎時,曾找相者看相。相者說:“生燕頜虎頸,飛而食肉,此乃萬裡侯相也。”這萬裡侯,最初是指封侯於萬裡之外。後來班超封定遠侯,都護西域,果然如相者所言。於是,萬裡侯也就成了班超的另一個代名詞。老夫人輕輕點頭,“曹友學有大才,中陽曹氏,可歸宗認祖,此事我可與族中老人商議……不過,孟德你又準備如何用他?他返還許都,也有月餘,總不成一直這麼擱置,不免可惜。”曹操想了想,“阿福天資不俗,大局無雙。又通武藝,且文采出眾。按道理說,他可以任一縣之長。但我覺得,即有此天資,何需急於出仕?天資越好,就越是需要調|教。他這等資質,若沒個明白人指點,難保不會走歧路。”老夫人說:“既然如此,當初荀衍推薦荀仲豫,你為何不同意?”“這個……”“既然你不同意荀仲豫,那就需要為他找一個更好的老師。不過我倒也讚成,若荀仲豫為友學之師,將來難保不會有麻煩。可這個老師,必須要好生考慮,莫耽擱了友學的前程。”曹操想了想,“我心中倒是有一中意之人。”“誰?”曹操沉吟片刻,“祖母以為,那位陸渾山的孔明先生,如何?”※※※“孔明先生?”曹朋把手中的書卷放下,疑惑的看著曹真。曹真是奉曹操之命,前來通知曹朋。哪知道,曹朋聽了‘孔明先生’四字之後,竟露出了駭然之色。孔明?諸葛亮難道已經投靠了曹操?那自己這隻小蝴蝶,未免也太厲害了一些,居然把諸葛亮給召喚過來了……不對,諸葛亮現在,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他如今應該正求學,怎可能跑來曹操這邊,還被曹操看重?“大哥,你說的,究竟是哪個孔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