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沿著大路行進。“停下!”坐在車子裡,一直閉口不言,好像是睡著了一樣的黃承彥,突然間發出命令。倉促間,馬車一陣搖晃,在大路上停住。甘寧縱馬上前,伏身在車窗旁邊問道:“黃公,有何吩咐?”“興霸,你來荊州,多久了?”“呃,卑下興平元年因劉璋反扈瑁,而逃離巴郡,至今已有四年。”甘寧不明白,黃承彥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於是小心翼翼的回答。他已非當年那個可以為所欲為,憑著自己喜怒而行事的甘寧。在經過無數次挫折和失敗後,甘寧變得成熟許多。若在以前,他定然會毫不猶豫的給出黃承彥一個答案。而今,他必須要三思,才做回答。黃承彥陷入了沉默。片刻後,他輕聲道:“劉荊州,非成就大事之人。”“啊?”甘寧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不明白黃承彥為什麼會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語。“劉景升初至荊襄,倒是表現出幾分硬氣。隻可惜他好文事多於武事,坐擁荊襄九郡,儘可得江東六郡,退可得益州十四郡一百四十六縣,卻至今未能成事。你留在荊州,恐難有大作為。劉荊州不喜軍事,注定了不可能用你;黃承育雖通武事,但也非能容人之人。你才能若屬於承育,或許尚有一些成就。可你的才能……承育遠遜色於你,也注定了你不可能在江夏得到機會。興霸,你一路隨我,儘心儘責,我都看在眼中。但我也不想耽擱了你,所以才有這些言語。”甘寧默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黃承育,就是黃祖。根據許慎的《說文》,祖,有生育之意。黃彣傳承文學家風,而黃祖則傳承血脈。這也恰好符合兩人情況,黃承育膝下無子,而黃祖膝下有子。承育,就是傳承生育血脈之意。黃承彥歎了口氣,輕聲道:“我現在給你指點兩條路。”他沉默了一下,輕聲道:“一個是留在江東。孫伯符有大誌,也有識人之明,早晚必能成就事業。以你才學,早晚必得孫伯符所器重。但東吳尚有一個問題,孫策剛強,但剛則易折。我不知道他能否長久,故而也說不得日後狀況;另一條路,則是去投曹公。曹公雄才大略,奉天子以令諸侯,非等閒之人。其人求賢若渴,頗有識人之能。但曹公帳下猛將如雲,典韋許褚皆當世悍將,與你可相得益彰。不過,你性子剛烈,易得罪人,若無人扶持,也難有作為。”甘寧猶豫一下,輕聲道:“莫非,無第三條路?”“第三條路……我想請你去輔佐曹家小子。”“啊?”“曹朋年紀雖小,但也不是普通人。隻看他父親,到了許都便成為諸冶監監令,掌天下兵械鑄造;其內兄鄧稷,更在短短時間,成為海西令。海西那地方很亂,鄧稷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在海西站穩腳跟,不僅僅是要有才能,他背後定有依持。曹朋此子能辯是非,明輕重,而且與曹公帳下許多權貴相熟。看荀衍的架勢,似乎很器重他。你當知道,潁川荀氏四代人傑,可算得上是關東豪門。有荀氏相助,曹朋早晚必能有成就。隻是他現在根基尚淺,還需要有人扶持。你這時候前去,即便一時不得已,日後卻會有諸多機會建立功業。同時……還能代我照拂阿醜,免得被那小子欺負。興霸,你可能答應我?”黃承彥話語中,帶有哀求之意。令甘寧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才是。不可否認,他對曹朋印象不錯,可讓他去幫助曹朋……想他甘興霸,當年也是蜀郡補郡丞。如今,卻要為一個毛頭小子效力嗎?甘寧臉色,陰晴不定。他想要拒絕,可又覺得黃承彥所說有道理。他現在所差的,就是一個靠山。可問題是,曹朋能成為他的依持嗎?“黃公言曹朋會有功業,為何又不願意……”黃承彥歎了口氣,打斷了甘寧的話。“其實,若是在平常,似今天這種局麵,我可能也就點頭了。但是現在,黃家正處在風口浪尖之上。承育斬殺禰衡,罔殺名士之名,已使得黃家焦頭爛額。如果我把女兒再嫁給一個無名小卒,哪怕我知道他日後會有功業,可旁人也不會去在意。承育剛強,也得罪過不少人。所以不曉得會有多少人盯著我們,等著看我黃家的笑話……此情此景,我焉能答應曹朋?”甘寧臉上頓時露出恍然之色,默默頷首。“我今日與月英斷絕關係,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想月英隨我回去後,變得鬱鬱寡歡,但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給黃家平添一個被彆人恥笑的借口。可能你還不知道,當初那曹朋曾與龐季相熟,更得司馬德操稱讚,後來險些被龐德公收為門下弟子。但此事……一個能被鹿門山二龐和司馬德操同時看重的人,又豈是易與之輩?我知道你心裡可能委屈,可我卻覺得,你若隨曹朋,不出十載,必可得功業。”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黃承彥算得上是懇切……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語,使得甘寧有些感動,同時也為之心動。曆史上,甘寧在建安十二年投靠孫權,至建安十三年,手下也不過千人而已。真正使甘寧成名,並在東吳站穩腳跟,還是建安十八年濡須口之戰,而後才得孫權所信任。而今,建安三年。甘寧當然不可能算出十五年之後的事情。其實,若曹朋真能做大事,隨他倒也不錯。至少曹朋待我還算親熱,不似劉景升和黃承育那般冷冰冰,好像陌生人一樣。甘寧猶豫片刻,輕聲道:“寧願從黃公指點。”黃承彥走出馬車,朝著甘寧搭手一揖,“如此,月英拜托興霸,我回江夏老家,也能心安。”“既然如此,我何時前往?”“興霸現在就可以前去……”“那黃公您的安全?”“我一介老頭子,又能有什麼危險?再者說了,我隨行尚有這麼多人,你不必擔心我的安危。回江夏後,我會設法將你門下僮客招至江夏,為他們開設一莊,供他們居住,你隻管放心。”甘寧沉吟片刻,翻身上馬。隻見他在馬上撥轉馬頭,朝著黃承彥拱手一揖。“黃公,那我去了。”“興霸一路小心。”甘寧二話不說,催馬沿著原路返回。馬蹄聲漸行漸遠,在日暮下,失去了蹤跡,隻能看到隱隱塵埃。黃承彥用手捂著嘴,一雙老眼裡,閃過一抹水光。“阿醜,阿爹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些!但願得,你沒有看錯人,但願得有朝一日,你能衣錦還鄉。”自言自語畢,黃承彥轉身登上馬車。“我們走!”隨著他一聲令下,馬車再次行進,沿著一條甘寧完全相反的道路行去……※※※建安三年,五月初八,甘寧於淩亭附曹朋。當甘寧把黃承彥的那一番言語告知黃月英時,黃月英淚流滿麵,朝著江夏方向,遙遙三拜。而曹朋也很高興!甘寧,那可是三國時期少有的悍將。對於一個懷有收藏名將牛人情結的穿越眾而言,甘寧無疑是曹朋身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名將。雖說之前有魏延,但似乎和甘寧還差了一個檔次。而且魏延說起來,是曹操的人,而不是曹朋的人。也許曹朋和魏延有生死之交,可是兩人行進的方向,卻略有偏差……也許,在將來某日,兩人會重新走在一起。但未來,誰又能夠知曉?所以,甘寧的到來,使得曹朋更多了幾分自信。這一點在他和荀衍交談時,更展現的淋漓儘致……內有步騭,外有闞澤,武有甘寧夏侯蘭,日後還可能會有趙子龍?曹朋的班底直到此時,才算是有了一個雛形。不過,距離黃承彥所說的‘功業’,似乎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曹朋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樣的‘功業’,才能令黃承彥滿意。但想來,至少不能輸於黃祖吧。想到這裡,曹朋又有些頭疼。五月十一,荀衍等人抵達丹徒。而此時的丹徒守將,已不是孫河孫伯海。代丹徒長的,是一個年紀大約在雙十的青年將領。當荀衍等人抵達丹徒的時候,丹徒長率眾出城迎接。“孫伯海不在丹徒了?”“回休若先生話,孫校尉如今奉命駐守湖熟,所以由小將暫領丹徒長之職。”“小將軍喚作何名?”青年微微一笑,臉上露出一抹自傲之色,“小將呂蒙,今為彆部司馬。聞休若先生返鄉,故而恭候多時。”呂蒙,呂子明?曹朋在荀衍身後,身子微微一顫。黃月英問道:“阿福,你認得這個人?”“不認得……但我知道,此人將來,必為孫吳上將。”白衣渡江的故事,曹朋至今仍記憶深刻。哪怕是經過了一場靈魂的時空穿越,許多記憶開始模糊,可是呂蒙,他卻不會忘記。因為呂蒙當時的對手,正是被後世奉為神明的關雲長。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句話便是出自呂蒙……不過,也許是近來見過的牛人太多,以至於曹朋雖然吃驚,卻並未有太多的驚奇。也許三日之後的呂蒙很牛逼,但現在,呂蒙不過是孫吳帳下一個普通的戰將,還無法令他產生興趣。所以,曹朋隻是看了幾眼呂蒙,便沒有再理睬。反倒是黃月英,打量了呂蒙兩眼。呂蒙熱情的邀請荀衍入丹徒休息。但歸心似箭的荀衍,婉轉拒絕。最後,呂蒙率部,親自將荀衍送至丹徒碼頭,目送荀衍一行人登上了往廣陵的舟船。就在舟船剛駛離丹徒碼頭不久,魯肅帶著人,行色匆匆趕赴丹徒碼頭。他甚至顧不得寒暄,一把攫住了呂蒙的手臂。“子明,荀休若可走了?”“是啊,剛離開……”“他那隨行之中,可是跟著一名少年。”呂蒙疑惑的點點頭,“確有一名少年,不過看上去,好像是荀先生的書童。”“你為什麼不把他們攔下來?”“攔下來?”呂蒙詫異的看著魯肅,“兄長,為何要攔阻他們。”“那……”魯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陸遜和顧小姐意外的獲救,陸、顧兩家的婚約依舊,使得此前一些人的算計,頓時落空。當得知事情緣由之後,一些人敏銳的意識到,荀衍身邊的書童,非是常人。於是隻好通知正在溧陽的周瑜,而後周瑜馬上派人通知魯肅,想要把曹朋等人給攔截下來。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魯肅站在江邊,看著漸行漸遠的舟船,眼中有一抹冷色。“魯安!”“喏。”“立刻派人前往盱眙,命人打聽荀朋的情況。”“喏。”魯安是魯肅的心腹家人,聞聽之後,立刻領命而去。呂蒙則詫異的問道:“兄長,荀朋是誰?”“荀朋,十有八九是一個假名。我們必須要弄清楚,這個荀朋究竟是什麼人,以免日後上當。”魯肅不可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呂蒙,所以言語間,也顯得很含糊。呂蒙站在碼頭上,努力的想要回憶起曹朋的相貌。可是無論他怎樣努力,腦海中也隻是一個模糊的單薄身形。至於曹朋的長相,呂蒙真的是想不起來。他搔搔頭,在心中記下了‘荀朋’這個名字。※※※舟船,在江水祠碼頭靠岸。荀衍一行人走下船後,便直奔廣陵而去。“阿福,你且隨我前往廣陵縣。”“那月英她們呢?”“可以讓她先去東陵亭。”曹朋本想拒絕,可是見荀衍態度堅定,有些為難。黃月英輕聲道:“阿福,既然休若先生這麼安排,你聽命就是。我和甘大哥還有闞大哥,隨夏侯大哥先到東陵亭。我早就聽說,東陵杜薑的故事,此次前往,正好可以去祭拜一番。”“那……”“你放心啦,我知道你還藏了兩個嬌滴滴的美嬌娘,我不會為難她們。”黃月英嘻嘻笑道,卻讓曹朋心裡麵有些嘀咕。在路上,他曾向黃月英提起過步鸞和郭寰的事情。哪知道黃月英對此,卻好像毫不在意。也是,在黃月英的想法中:郭寰也好,步鸞也罷,不過是曹朋的侍婢。曹朋現在好歹也算是官宦子弟吧……哦,這個官宦可能還不太適合,有點小了。但不管怎麼說,他有兩個侍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黃月英可不會因為兩個侍婢,而產生惱怒之意。論年紀,黃月英比曹朋大三歲。論學識,黃月英出身於江夏黃氏,父親黃彣更是荊州有名的文士。她又怎可能會害怕兩個小侍婢呢?曹朋見黃月英神色正常,也就放下了心。又和夏侯蘭叮囑一番之後,他便跨上坐騎,隨荀衍直奔廣陵縣。天將晚的時候,一行人來到廣陵縣城外。荀衍帶著曹朋直奔陳府,說是要麵見陳登……不過,他並沒有讓曹朋一起,而是命他在府門外等候。曹朋站在陳府門口,等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一個多小時,就見一個家臣從府內匆匆走出。“誰是曹朋曹公子?”“啊,我就是。”曹朋連忙上前,搭手行禮。那家臣還禮,而後恭敬道:“我家老爺要見你,請隨我來。”曹朋愣了一下,跟著那家臣,往府中走去。一路上,家臣也沒有太多言語,隻是在前麵領路。而曹朋也是懂得規矩的人,故而沒有打聽。就這樣,兩人匆匆來到後院的一間書舍門口。家臣在屋外道:“老爺,曹公子來了。”“讓他進來。”曹朋整了整衣襟,褪下紋履,邁步登上門廊,走進書房。這書房不大,兩邊各有一派書架,上麵層層疊疊,擺放著一摞摞的書簡和書卷。正中間是一張書案,陳登身著一襲白袍,正端坐於書案之後。窗戶洞開,從江水吹來的風,自書齋中通過,驅散了炎熱的天氣。“友學,坐。”陳登擺手,示意曹朋落座。這也算是給足了曹朋麵子……要知道,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讓陳登吐出這一個‘坐’字。荀衍去哪兒了?曹朋心中疑惑,但還是從命坐下。陳登把手中的書卷放下,抬頭看著曹朋,那雙眼睛,閃爍著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好像能看穿曹朋的心裡。“陳……”“曹朋,剛才休若對我說,希望你隨他一同返回許都。”“啊?”曹朋一怔,露出茫然之色。這件事,荀衍可是從未與他說過。“休若說我若不能用你,留之廣陵屈才。我不知道他為何有此言語,也不想知道其中原因。之前,我命你駐守東陵亭,也是為了使你避過風頭。而今你隨休若出使江東近兩個月,再回來,卻不能繼續耽擱。所以,我拒絕了休若,他已帶著人,離開了廣陵。臨走時,他讓我對你說,無需在意太多,該爭時,絕不可以退縮。”這句話,是對我說的嗎?曹朋抬起頭,向陳登看去。“東陵,和江水祠,是廣陵江防重地。我此前讓你在東陵亭,也有讓你熟悉情況的意思。本來,我還想再考察一下,可既然休若這麼看重你,我相信你必有過人之處。我欲任你為海陵尉,行東部督郵曹掾,即日起赴任。”說罷,陳群從書案上,拿起印綬,擺放在曹朋麵前。海陵尉?行東部督郵曹掾?曹朋疑惑不解,但欣然接過印綬,起身洪聲道:“卑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