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九月,曹操討伐袁術。原本應該是一場極為輕鬆的戰事,可由於天氣的原因,又使得戰況,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變化。暮秋以來,兩淮淫雨綿綿。糧道徹底癱瘓,使得曹軍麵臨絕糧危機。不得已,曹操隻好命人將大斛換成了小斛,以緩解糧荒。但如此一來,又使得軍士不滿,險些營嘯。幸好曹操及時調整,又殺了糧官王垕,才算是穩住軍心。同時,曹操又命人向孫策借糧,渡過了這一場危機……也正因此,曹操下定決心,要速戰速決。於是命麾下兵馬加緊攻勢,對袁術展開了凶猛的攻擊。而同時,孫策、呂布、劉備也紛紛行動,征伐袁術!※※※時值初冬,海西縣城東一片重巒疊嶂。四乘馬車正穿山越嶺,朝著城池方向迤邐而行。第一乘車上,鄧稷背靠著一隻書箱,坐在鋪蓋卷上。曹朋則依著一捆布帛,半眯著眼打盹兒。從陳留至海西,路途遙遠。加之入冬以來,兩淮淫雨霏霏,更使得道路陂陀。這一路顛簸之苦,曹朋是銘刻心中。一連在行了數日,所有人都開始感覺到,難以言表的疲乏。如果說,在豫州境內,甚至兗州境內,尚有亭驛可以休整。那麼進入徐州以後,百裡不見一亭,許多地方呈現出荒涼之色。有的時候,走上半天也未必能見到一座村落……死氣沉沉!這就是曹朋對徐州的感受。也難怪,人常言徐州錢糧廣盛,是富庶之地。如果在治世,這裡的確是一個好去處。但在亂世裡,徐州可不是安全之所。它坐擁兩淮,勾連南北,通衢八方,是兵家必爭之地。正因為徐州富庶,才容易引發彆人的窺探。自中平元年以後,徐州就是戰亂不止。盜匪過了,官兵來,官兵走了盜匪歸,你爭我奪,不死不休。至陶謙坐鎮徐州後,情況多多少少得到了好轉。可又因為曹嵩之事,徐州再一次遭受兵禍。曹操為父報仇,誓要血洗徐州,所過之處,雞犬不留。曹操的殺戮很重,也使得徐州人不得不背離家園,逃亡彆處;而後劉備得徐州,呂布前來投。袁術打劉備,呂布奪徐州……如此反反複複,數年間使得一個富庶之地,變得殘破不堪。由於呂布和劉備都在協助曹操討伐袁術,所以徐州治下的守衛,並不算嚴密。鄧稷一行人很輕鬆的便穿行下邳,進入廣陵郡治下。但一掠的顛簸,卻使得所有人,都顯得筋疲力儘……其他人不說,就說典滿許儀。如果放在往常,那是何等的生龍活虎?可現在,也都蔫巴了!幸好曹朋在進入徐州之前,命人又買了三輛馬車。加上原有四輛車,一共七輛。如果有人乏了,也可以登車打個盹,休息一下。雖說作用不是很大,卻也能多多少少緩解一些疲乏。至少對曹朋而言,就是如此。他身子還有些不妥,所以也不能太過於疲乏。有一輛馬車跟著,不管怎麼說,也算是一樁福利……隻不過,他那輛羅幃篷車,此時卻進不去。典滿許儀,還有王買,正枕藉於車上,蓋著被子,合上眼皮,發出如雷鼾聲,睡得正香甜。在曹朋那輛馬車的後麵,還係著一匹毛發雪白的寶馬良駒。馬,身長一丈有餘,膘肥肌腱,雄壯非常。碗口大的蹄子,四肢雄健。不過,這匹馬脖子上的鬃毛,略有些發黃色。但不是那種病態的黃色,而是天然如此。奔跑起來,馬鬃飄飛,極為壯觀。這匹馬,本是夏侯淵心愛的坐騎。卻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思,送給了曹朋。馬名‘照夜白’,與許儀那匹黑龍,同屬一支。但如果單純以血統論,猶勝過黑龍一籌。曹朋也非常高興!生於三國,若無一匹好馬,豈不是空來一遭?這年月,一匹寶馬良駒,就好像後世的奔馳、法拉利,是身份的象征。曹朋對這匹馬,也是非常喜愛,沒有與夏侯淵客套,直接留了下來。這一路上,讓典滿等人,眼饞無比。隻是,這麼一匹神駿的照夜白,此刻也有些無精打采。“胡班,還有多久才能抵達海西?”鄧稷突然放下手中的書卷,拿起一根竹杖,挑車簾喊道。趕車的青年,赫然正是那高陽亭的盜馬賊,胡班。雷緒的事情結束之後,鄧稷也沒有把胡班小五他們的事情呈報上去。按道理說,這件事不了了之,胡班也就自在了!可他卻生出了跟隨鄧稷的心思。繼續留在高陽亭,也難有什麼出頭之日。倒不如隨鄧稷,出去闖蕩一番。胡華也很讚成他的想法,同時也擔心,胡班繼續留在高陽亭,會惹出禍事來。這次他是運氣好,鄧稷沒有追究。可下一次呢?胡班不可能一輩子好運氣。等到他的運氣沒了,那可就要出事了……隨著鄧稷出去,雖說距離家鄉遠了些,可也能有個前程。所以,當胡班提出此事,胡華也是苦苦哀求鄧稷,才算讓鄧稷點頭答應。這胡班雖是個浪蕩子,但也不是一無是處。他趕得一手好車,而且為人也非常機靈。鄧稷想著,自己到了海西縣,也需要人手來幫忙。曹朋……鄧稷是不會再讓他去冒險。周倉夏侯蘭這些人隨能做事,但有些事情,也不方便出麵。至於典滿許儀,鄧稷可指揮不動;王買和鄧範倒是可以,但多一個胡班跑腿,總歸是件好事。此時,已是日薄崦嵫,暮靄沉沉。“老爺,翻過前麵的山梁,再過一個河灣,就到海西了。”胡班趕著車,回頭答道。“如果不是路上壞了車軲轆,說不定咱們這會兒,已經在海西縣城裡了!”“那還要多久啊!”曹朋睜開眼睛,打了哈欠。“一個時辰?”胡班有些猶豫,“如果順利的話,用不了一個時辰,就可以抵達。”乾,還要一個時辰!曹朋的情緒有些焦躁,直起身子,掀起車簾,便鑽了出去。“阿福,你乾什麼去?”“放水!”曹朋頭也不回,跳下馬車。鄧稷也看出來了,曹朋是真累了!這人累的狠了,脾氣就容易暴躁。其實,鄧稷何嘗不是如此?“胡班,停下車,讓大家歇息片刻。”“喏!”胡班答應一聲,連忙呼喝起來。車仗前方的騎士,一個個勒住了戰馬。周倉催馬過來,低聲道:“公子,咱們不走了嗎?”“先歇息一下,大家吃點乾糧,喝點水……估計還得一個多時辰,咱們到縣城裡再好好休息。”周倉濃眉一蹙,心裡有些不太情願。但是看得出,大家真的累了。連夏侯蘭也是有氣無力,更何況其他人呢?而且,從晌午到現在,一直沒有吃過東西。歇息一下,也很正常。可看了一下周圍,周倉又有些緊張。路旁榛莽芊綿,荒涼蕪穢。頭頂上鬆柏陰翳,天矯婆娑。本就不太好走的道路,變得更加暗淡。周倉是什麼出身?這種環境,可是很容易出事。他搔了搔頭,扭身喊道:“夏侯,掌燈!”夏侯蘭答應了一聲,便和鄧範跑去準備火把。周倉還想要再勸說一下鄧稷,儘量不要在這種地方停留。就在這時候,就見典滿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從車上下來。“滿少,您這是作甚?”典滿有氣無力的回答:“不是歇息嘛,我放放水,洗把臉,吃點東西。”同時,他朝著旁邊的林子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嘀咕:“他娘的,這算是什麼狗屁道路……”長這麼大,典滿還是第一次遭這種顛簸之苦。苦不堪言啊!典滿一邊嘟囔著,一邊走到了曹朋身邊。和曹朋並排站在一起,解開腰帶,掏出家夥來,衝著草叢裡開閘放水。感覺好怪異……曹朋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下意識側眼一掃,嘴巴撇了撇,而後提起褲子,把腰帶係好!“三哥,早和你說過,不讓你來。你非要湊這熱鬨,知道好歹了吧。”“呸!”典滿扭頭說:“我這是我關心我小弟弟。”他這個‘小弟弟’,指的是曹朋。不過,對於穿越而來的曹朋而言,‘小弟弟’三個字,可是隱藏著太多含意。曹朋臉一抽搐,正準備開口反駁,耳邊忽而傳來一聲‘哢嚓’輕響。這聲響很弱,若非曹朋耳聰,估計也聽不見。說起來,典滿的功夫比曹朋更深,但這會兒剛睡醒,整個人還糊塗著。加之放水放的正爽,所以就沒有留意到這一聲幾乎不為人所注意到的聲息。毛發森然,曹朋頓時生出一種警兆。眼角的餘光,似掃到了林中星芒一閃。“三哥,小心!”曹朋立刻撲出,將典滿撞翻在地。一支利矢貼著他的後背掠過,蓬的正中馬車的車轅。“敵襲!”曹朋撞翻了典滿之後,大聲叫喊。未等他喊完,就見兩個人影從林中竄出,手中拎著長矛,二話不說,朝著曹朋和典滿紮來。曹朋抱著典滿,就地一滾。兩支長矛落空,紮在地上……“三哥,保護我姐夫!”曹朋大喊一聲,猛然回轉,又滾了回去。從林中竄出來的兩個人,還沒來得及拔出長矛,曹朋就滾了過來。哢嚓將長矛壓斷,順著那股力道,一個鯉魚打挺,便跳了起來。與此同時,道路兩旁的樹林裡,竄出了幾十個人。一個個全都是麵罩黑巾,而且手裡還拿著兵器。一個許家扈從騎在馬上,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兩個人竄出,抓著他的腿,一下子掀翻馬下。旋即兩個手持長矛的賊人衝上來,挺矛就刺。扈從一個躲閃不及,便被長矛刺穿大腿。“啊……”淒厲的慘叫聲,在空中回蕩。人喊,馬嘶,刹那間令山路上,混亂不堪。“列陣,列陣迎敵!”夏侯蘭大聲呼喊。這時候,鄧稷的這些隨員一個個也都反應過來。有的立刻跳下馬,有的從車上竄出來。曹朋壓斷了對方的長矛,剛站穩身形,兩個賊人揮舞斷矛就撲向了他。不過,曹朋一眼就能看出,這兩個人並沒有什麼功夫,完全是莊家把式,亂打而已。所以他也不緊張,腳踩陰陽,閃身從兩支斷矛間躲過去,就到了那兩個賊人身前。口中發出一聲震攝人心的低吼,令兩個賊人心神一顫,行動間自然也就有了個遲緩。說時遲,那時快,曹朋雙拳轟擊,狠狠的打在兩個賊人的胸口上。就在他準備上前再次出手的時候,耳邊忽聞弓弦響。曹朋嚇得連忙閃躲,一支利矢從他耳邊掠過。“操,這是哪來的剪徑毛賊!”典滿怒聲吼道。雙手提著濕噠噠的褲子,迅速係好了大帶。臉上,流露出暴怒之色,口中咆哮不停。他剛才正放水時被曹朋撲倒,以至於褲子上濕淋淋的。長這麼大,還沒有遇到過這麼難看的事情……典滿從地上抄起一根斷矛,風一般衝入敵群。斷矛揮舞,呼呼作響,把那些賊人打得抱頭鼠竄。與此同時,扈從隨員們也冷靜下來,迅速擺好了陣勢,將馬車圍成圓圈。鄧稷探頭出來,“阿福,何方毛賊?”“姐夫,回去!”曹朋大叫一聲,鄧稷連忙縮頭。就在他剛縮頭的刹那,一支利箭呼嘯而來,正中車篷邊上的木杆。“林子裡有弓箭手!”許儀和王買也從馬車上下來,聽到曹朋的呼喊聲,兩個人二話不說,就衝進了樹林之中。鄧稷被嚇出了一頭冷汗。不過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出去,也幫不上忙。於是就趴在車上,隔著車窗喊道:“阿福,小心一點。”曹朋則顧不得許多,朝著夏侯蘭和周倉說:“周叔,夏侯,不要殺人,要活口,要活口!”“公子,您就放心吧。”周倉夏侯蘭,如同兩頭猛虎般,就衝進了人群中。扈從們則飛快的散開,呈扇麵形狀,迅速將對方包圍起來。這些剪徑的毛賊,並沒有什麼戰鬥力,隻是靠著突襲和人多,所以顯得凶猛。失去了弓箭手的掩護,賊人們頓時亂了,典滿等人打到了十幾個人,其餘的則被扈從隨員們製住,繩捆索綁的按在了地上,不時發出哀嚎。曹朋見局勢穩定住,輕輕出了一口氣。林中,傳來兩聲兵器交擊的聲音,旋即便鴉雀無聲。“姐夫,濮陽先生,可以出來了!”鄧稷和濮陽闓慢慢走下了馬車,鄧範則指揮著人,點著火把照明。“阿福,這裡應該已經是海西治下了吧。”鄧稷劍眉一擰,沉聲問道。“嗯,應該算是海西治下。”“你說,會不會是……”曹朋知道鄧稷想說什麼,連忙擺手,“姐夫,這幫人毫無章法,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這地方,可真亂!”鄧稷說罷,扭頭向濮陽闓看去。“濮陽先生,真是抱歉,把您卷入這種是非,受了驚嚇。”濮陽闓卻笑了,搖了搖頭。“叔孫,你我既然同行,又何必說這種客套話?嗬嗬,比這更可怕的事情,我也曾見過,這些毛賊,又算得了什麼呢?”濮陽闓這番話可不是吹牛!想當初,黃巾之亂,他被迫從賊。曾見到過賊人屠戮村鎮的慘狀,更領教過官軍殺人如麻的殘忍。說起來,濮陽闓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這種小場麵,還真不看在眼中。鄧稷不由得笑了,和濮陽闓交談兩句,上前從車架上,拔下了那支利矢。就著火把的光亮,他看了一眼,隨手遞給了濮陽闓。“是官造雁翎?”曹朋聞聽,連忙走了過去。漢代的箭支,分官造和私造兩種。顧名思義,一個是合法的,一個是非法……官造箭支,清一色赤莖白羽。濮陽闓手中這支箭矢,典型的官造箭。曹朋接過來,在手裡掂量一下,又還給了鄧稷。“周叔,傷亡如何?”“傷了六個人,其中一個重傷。”周倉檢查了戰場,也走了過來。他手裡拎著一支繯首刀,遞給了曹朋。“官造刀?”曹朋接過來一看,臉色更加陰沉。八斤重,典型的官造製式。刀脊上還有銘文:癸酉年三月,盱台魯造。盱台,又見盱台!曹朋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許儀和王買拖著一個人,從林中走出來。“阿福,這家夥還真難對付!”許儀大聲說道:“滑的好像鬼一樣,若非虎頭幫忙,險些被這家夥跑了。”他手裡,還拎著一副弓箭,走到曹朋身邊,扔到了車板子上。而王買則將那個人丟在了地上,招手讓兩個扈從上前,把那人捆綁起來。很顯然,這個賊人,是被打昏了過去,一動不動。曹朋拿起那副弓箭,引了一下弓,輕聲道:“四石弓,這家夥的射術,可不差。”“恩,剛進林子裡的時候,險些被這家夥傷了。”王買說著,還展示了一下衣服上的口子。很明顯,是被箭矢掛破。鄧稷不免憂心忡忡,輕聲道:“阿福,看起來海西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糟糕啊!”曹朋點點頭,沒有出聲。“叔孫,此地非久留之地。依我看,咱們還是趕快趕路,到城裡再說。”“那這些人……”“捆起來,扔到車上。”經過了這一番變故,所有人的困倦之意,都一掃而空。鄧稷想了想,便依著濮陽闓所說的,把賊人看押起來,而後紛紛上馬,沿著山路繼續前行。看著霧蒙蒙的群山,曹朋心裡也隨之變得有些沉重。這還沒有到海西,便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看起來,這小小的海西縣城裡,還真是暗流洶湧!“公子,上馬吧。”胡班牽著照夜白,走到曹朋身邊。曹朋也不贅言,翻身跨坐馬上,“胡班,快點跟上去!”車隊翻過山梁,越過河灣。須臾,海西北城門箭樓上映在夜空中的雉堞,隱約可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