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從正月到七月,發生了很多事情。五月時,袁術派遣使者到下邳,告之稱帝事宜,並要求呂布履約,將女兒送至壽春。然則沛國相陳登出麵阻攔,告訴呂布:曹操迎奉天子,輔佐朝政,是眾望所歸;如果和袁術結親,一定會落下不義之名。到時候呂布占居徐州,就變得更加名不正,言不順,為天下人所指。呂布深以為然,便追回了女兒呂元,並將袁術的使者斬首送往許都。而後,曹操詔呂布為左將軍,加以撫慰。袁術得知後,派大將張勳等人率步騎數萬,直逼下邳。而此時的呂布,手中隻有精兵三千,馬匹四百,眾寡懸殊。當然了,這三千精兵,多是呂布的親隨,其中包括了飛熊軍和陷陣營兩部人馬,都是身經百戰,驍勇無敵的銳士。可不管怎麼說,三千對數萬,終究太過危險。於是呂布采納陳珪之計,離間楊奉等人,聯手夾擊張勳。數萬步騎,損失殆儘。呂布又和楊奉聯手,水陸並下,隻逼鐘離,距離壽春僅二百裡……袁術屯兵五千,與淮南觀望。呂布這才停止追擊,返回下邳。隨後,他派遣陳珪的兒子陳登,與親信魏續赴許都求取徐州牧。袁術經此一戰,氣焰銳減!六月中,曹操派遣議郎王甫,攜詔書拜孫策為騎都尉,襲父爵烏程侯,令會稽太守之職。並要求孫策與呂布,吳郡太守陳瑀聯手夾擊袁術。孫策並未立即答應,而是向王甫討要將軍號。王甫承製拜孫策為明漢將軍,孫策這才出兵。然後,就在孫策出兵至錢塘的時候,吳郡太守陳瑀,卻命都尉萬演持印綬三十餘顆,授予丹陽、宣城等諸縣賊帥祖郎、焦已和嚴白虎等人,著其為內應,伺機襲取孫策所占領諸地。孫策發覺後,立刻命部將呂範等人攻打陳瑀,使陳瑀大敗,單騎亡命冀州。而孫策趁機吞並吳郡,得兵馬四千餘眾,勢力暴漲。一時間,江東之地,小霸王風頭無二。七月中,曹操在許都接見了陳登。他並沒有答應呂布求取徐州牧的要求,反而拜陳登為廣陵太守。送走陳登後,曹操便立刻召集群臣,商議討伐袁術的事情。經過一年的屯田,許都獲得大豐收。曹操無需再為糧草而擔憂,加之兵馬已準備妥當,劉表張繡也非常老實,是時候出征討逆了!不過,在討逆之前,曹操還是要仔細籌謀一番……※※※典韋和許褚,一左一右,好似兩尊門神,立於堂下。一個懷抱大斧,一個手捧長刀。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沉靜的如同兩尊石像。乍一看,他們穿著打扮似乎相同,白衣黑履,腰係大帶,頭戴綸巾,腆胸疊肚,透著一股子殺氣。堂外,衣甲鮮明的武士,正在巡邏。內有虎賁,外有虎衛,兩支人馬看上去,相處的非常和諧。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典韋腰間掛著的一柄短刀。那刀柄處,鑲嵌一枚血紅色的寶石,令短刀更透出了一股血氣。許褚目不斜視,但眼角的餘光,總是不自覺的往典韋腰間的短刀上瞄。雖然竭力克製,但就是把持不住。典韋呢,也覺察到了,便將短刀往邊上挪了一下,以便許褚能夠更加輕鬆的看到。同時,頭抬得更高,腰板挺得更直,氣得許褚暗地裡,咬碎鋼牙。在大牢裡待了三天,曹操便把許褚典韋放了出來。因為,這兩人在牢獄中表現的很不錯,每天喝酒聊天,似乎又恢複到了往日的親密關係。曹操把他們關進大牢,其實就是希望他二人在相互競爭中,保持著親密合作的關係。這就要考驗上位者的手段!不過對曹操來說,似乎並不是太困難。典韋和許褚出來後,依舊擔任原職。典韋還是虎賁中郎將,授天孤刀,可帶刀登堂;許褚還是校尉,統領虎衛軍。隻不過,兩支人馬在兩人入獄的時候,都發生了一些變化。首先,虎賁軍的仆射和陛下,夏侯衡、曹休被調走。同時又將虎衛軍節從虎賁許定,調至虎賁軍,出任陛長一職。而原虎衛軍節從,則由曹興取代。這曹興,是曹操的族侄,素與典韋交好。此前,曹興一直是在曹仁帳下效力,這次把曹興調來,據說還是由曹仁舉薦……如此一來,虎賁軍和虎衛軍,都無法形成早先的一言堂。典韋下麵有許定節製,而許褚軍中,也被曹操鉚下一顆釘子。從原來許氏宗族子弟占居主體的狀況,便稱了虎賁與許氏宗族子弟相持的情形。曹興進入虎衛,帶走了三百虎賁銳士。許褚咽了口唾沫,眼皮子一耷拉,不再離開典韋。他知道,典韋是在氣他!兩人關係雖然恢複,卻不代表他們不再競爭。狗屎運氣,若非你得了阿福一家的幫忙,焉能配得上天孤刀?曹操的天罡三十六星,如今第一顆星,已經有了著落。而且,典韋這顆天孤星,也是目前三十六星中,唯一確定的一顆。不僅僅是許褚羨慕嫉妒恨,曹營中許多將領,莫不是如此。不過,還有三十五顆,不著急,不著急!許褚也隻能在心裡這麼安慰自己:回頭讓大頭問問阿福,讓他們也幫自己一把,奪回麵子。兩個五大三粗的家夥,明爭暗鬥。大堂上,曹操的謀臣們,也都看得真真切切。心裡麵不禁覺得好笑,同時也有些期盼。因為曹操說了,這天罡三十六星,並非以純粹的武力而言,謀者亦可授予。不僅如此,曹操還說,待曹汲出掌諸冶監後,會著手打造第二批刀。不過,不是天罡刀,而是地煞刀……共七十二支,與天罡相合,湊足天罡地煞之數。當然了,地煞刀的地位,似乎在天罡刀之下。於是這一流謀者圖天罡,二流謀者思地煞。可以說,如今曹操麾下的所有人,都盯著這一百零八個……不,是一百零七個名額。“主公,陳登為廣陵太守,雖能牽製虓虎,然畢竟是徐州望族,未必肯真心效力。”朝會商議完畢之後,便有人站出來說話。虓虎,就是呂布。這人說的倒也沒有錯,陳登身為徐州頂級門閥,若說他一心為漢室,估計連他自己都不信。他所謀的,首先是家族利益。曹操拜陳登為廣陵太守,不無離間呂布和陳氏宗族關係的心思。聽聞之後,曹操也深以為然。他是官宦子弟,自然清楚這些門閥世族的想法。世族子弟,以家族為先。又有幾人,會一心為國?當然,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至少這大堂上,就有一人心中無私,忠於漢室的世家子弟。曹操,偷偷的掃了荀彧一眼。“文若,你以為如何?”荀彧睜開眼,不急不緩道:“主公即啟用陳元龍,信他又有何妨?陳元龍是聰明人,當知那虓虎,並非明主。否則他父子大可不必阻攔呂布與袁術結親……不過主公若想謀劃徐州,如今倒也合適。”曹操微微一笑,“當如何謀之?”“可命一人前往廣陵,站穩腳跟。如此,一方麵可節製陳登,另一方麵,也可以監視下邳。”“奉孝以為如何?”“文若之言,大善。”“那派何人前往,又如何立足?”荀攸突然抬起頭來,沉聲道:“我曾聽說,海西自興平二年,便盜匪不絕,混亂不堪。當地豪族,與山賊勾連,三名縣令在海西,離奇被害,至今仍無法找到凶手。陳元龍此前也曾提及海西,曾言海西混亂不堪,無人願往。主公何不派人前往,若海西大治,即可立足。”“海西?”大堂上,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曹操沉吟片刻後又問:“公達可有合適之人?”海西,地處徐州治下,位於廣陵、下邳和東海郡三地交界。如今的問題是,徐州雖然名為漢室領土,可曹操卻難以掌控。呂布自五月大勝袁術後,勢力也隨之暴漲。他本就是能征慣戰的猛將,身邊又有高人為他出謀劃策,帳下更有猛將衝鋒陷陣,曹操也不要三思後行。派人去海西,等於在徐州鉚下一顆釘子!但這顆釘子……卻著實不好做。不僅僅是要節製呂布的動作,還需要承受當地豪族的壓力。曹操不由得陷入沉思,他帳下能人無數,究竟派誰去,才算合適呢?去海西的這個人,首先是他信得過的人;其次,這個人要有能力,有手段;同時名聲還不能太響,否則就會引起當地豪族以及呂布的關注。這樣一個人,的確不太容易找到。曹操手下能人不少,但要完全符合條件,一時間還真就想不太明白。手指,輕敲圍欄,曹操的目光,環視大堂。“主公,曄薦一人,可當重任。”司空倉曹掾劉曄起身,躬身回答。曹操連忙問:“子揚所薦何人?”“便是那乘氏令,梁習。”“梁習?”曹操有些疑惑,扭頭向董昭看去。董昭連忙道:“主公莫非忘記了?梁習原本是陳郡主簿,主公去年將他征辟,先為漳長,後任乘氏令。這大半年來,梁習在乘氏所做不差,頗有治名。子揚所薦,倒也的確適合……”董昭和劉曄,都表示了對梁習的支持。曹操也非常心動。他剛要開口表示同意,卻見荀彧起身,“主公,梁習才情卓絕,的確是合適人選。然則他才到乘氏半載,政令方行,便匆匆調往他處,於乘氏空無益處。梁習往海西,誰可任乘氏?”“這個……”荀彧所言,也頗有道理。這牽扯到一個政令統一的問題。梁習在乘氏剛站穩腳跟,政令剛梳理通暢。如果換一個人,誰又能保證,會繼續執行梁習的政令?朝令夕改,是一個大忌。就比如說,梁習在乘氏,提倡開墾荒田,底下的人剛開始執行,梁習就走了;換一個人前來,說不定會是另一種執政思路。也許他不讚成開荒,而提倡做其他的事情。那之前開墾的荒田,也就等於無用功。荀彧說的這種情況,不是不可能出現。乘氏位於巨野,是兗州重地。曹操雖說將根據地轉到了豫州,但是對兗州,依舊保持重視。畢竟,兗州是他起家之地。“文若,那你以為當如何?”曹操看著荀彧,沉聲問道。“彧亦有一人舉薦。此人於資曆,或許比不得子虞,才學也稍有不足。不過出鎮海西足矣。”“文若所薦,何人?”“此人名鄧稷,字叔孫。”鄧稷?對於大堂上的大多數人而言,鄧稷是個非常陌生的名字。曹操也覺得好奇,扭頭向董昭看去。董昭也是一怔,在曹操耳邊輕聲道:“鄧稷,就是曹雋石之婿。”曹操不由得恍然,連連點頭。怪不得這個名字聽上去有些耳熟,原來是那位獨臂參軍。獨臂參軍之名,還是從夏侯衡曹休那邊得來。典韋初建虎賁,有夏侯衡曹休為左膀右臂,故而虎賁得以成型。但夏侯衡和曹休任虎豹騎的時候,卻對曹操說:“人皆知虎賁乃伯權與我之功,卻不知若少一人,則虎賁不得成。”曹操當時就問:“那是何人?”“便是軍中獨臂參軍。”鄧稷在虎賁幫忙的時候,領參軍之職。所負責的,大都是一些雜事。在夏侯衡和曹休眼中,那些事情極為瑣碎,非常麻煩。偏偏鄧稷能做的井井有條,絲毫不亂。各種物資,都記錄在冊,一清二楚,沒有任何的偏差……軍中皆戲稱鄧稷‘獨臂參軍’。正因為有鄧稷做這些瑣碎事情,曹休和夏侯衡,才能全力練兵。所以,當董昭提醒之後,曹操便立刻想起了鄧稷的來曆。劉曄卻未聽說過鄧稷的名字,於是疑惑的看向董昭。不等曹操開口,郭嘉也站起來道:“鄧稷,確是合適人選。”“這鄧叔孫,可靠嗎?”郭嘉說:“鄧稷與嘉有同門之誼。”言下之意就是說,如果鄧稷不可靠,那我也不是個可靠的人。這話一出口,劉曄立刻閉上了嘴巴。他雖然得曹操器重,但是和郭嘉相比,卻明顯份量不足。曹操對郭嘉的重新,可說是言聽計從。再者說,大家都是出於公心,既然郭嘉荀彧都表示讚同,那想必這鄧叔孫,確有可取之處……“攸亦同意鄧稷出任海西令。”郭嘉話音剛落,荀攸也站起來了。他這一開口,令許多人都不禁感到疑惑。誰都知道,荀攸和荀彧,不是特彆對付。兩個人經常是你說一,我偏偏說二;你讓我往左,我非要往右。論輩分,荀彧是荀攸的叔父,但論才華,荀彧善陽謀,而荀攸則好陰謀,可以說是天生的冤家。兩人當初就漢室正統,就有過分歧。後來又因為袁紹,而徹底反目。但荀攸,偏偏又是荀彧所推薦。所以在很多人眼中,荀彧心胸寬廣,有長者之風。而荀攸呢,相比之下,不免有些小家子氣。這更使得荀攸荀彧,矛盾加深。而今,這兩人同薦一人,著實令曹操有些驚訝。“公達,也知獨臂參軍?”荀攸道:“攸所以知鄧叔孫,猶早於文若。”“哦?”荀彧不禁奇怪,扭頭向荀攸看去。“鄧稷本是棘陽小吏,有做事之能。攸初聞此人時,曾命人往棘陽打探,還專門請教過鄧叔孫的上司,如今南郡從事王威。王威乃荊襄名士,才華出眾。對鄧叔孫,也是頗有讚賞。鄧叔孫不知為何,得罪江夏黃氏,而與丈人一家,隨君明來到許都。王威聽說此事之後,還大為惱火,並派人前往江夏,詢問緣由……鄧叔孫在途經汝南之時,還曾協助滿伯寧,做了一樁好大事情。主公尚記得郎陵之亂否?那成堯,正是被鄧稷所斬。”曹操聞聽,也不由得連連點頭。郎陵之事他當然聽說過,而且對成堯私設關卡,大為惱火。同時滿寵處決果斷,並且保住了曹洪,讓曹操也非常滿意。隻不過,他當時並未留意到,滿寵公文中,也提到了鄧稷。如今荀攸提起此事,曹操就立刻回想起來。“可是西部督郵?”“正是!”荀攸說:“若主公不放心,可以派人前往平輿,詢問伯寧。據我所知,伯寧對鄧叔孫,也很讚成。當時還有心留鄧叔孫在汝南,隻因為鄧稷妻子懷了身孕,所以才來許都。”不知不覺,鄧稷投奔曹操後,雖沒有任何職務,卻做出了許多事情……劉曄知道,滿寵那是個剛直不會徇私的人。先有荀彧郭嘉,後有荀攸舉薦,而今又來了個滿寵!加之典韋這層關係,海西令十有八九,會由鄧稷出任。從禮儀上來說,鄧稷有殘疾,本非合適人選。可這年月,動蕩的狠……河南尹夏侯惇還缺了一隻眼睛呢!如果那這件事出來說事,說不定還會得罪夏侯惇。聽說,鄧稷的妻弟和曹真等人舉小八義,這人脈……劉曄突然有一種感覺,也許自己應該對曹汲,多關注一下。如果說,曹汲之前在劉曄心裡,不過是個匠人。哪怕曹汲是什麼隱墨钜子,也隻是個匠人。可現在,劉曄覺得,這曹汲不簡單!“主公,若以公達所言,這鄧叔孫,的確比子虞合適。”子虞,就是乘氏令梁習。曹操也不禁點頭。鄧稷有才乾,這毋庸置疑。否則他麾下這幾員乾將,也不可能大力推薦。而他一家,和典韋關係又密切,妻弟更是和曹真有結義金蘭的友誼,應當是可以放心使用。他名聲不顯,不會引起當地豪族,以及呂布等人的關注。他在軍中效力過,想來對兵事也略知一二。同時,此人還精通律法……隻不知道這機變,如何?曹操不禁有些躊躇,但心中已經敲定了海西令的人選。“公仁。”“喏!”“你即刻手書一封,派人送往平輿,與滿伯寧知。”曹操說著話,站起身來,“海西令一事,某當三思,再做決斷……文若,你立刻整理卷宗,將海西縣的情況,迅速呈報上來!”荀彧聞聽,和郭嘉相視一眼,輕輕點頭。而後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彧即刻處理此事。”曹操負手而去,嘴巴裡仍不住的嘀咕著鄧稷的名字。走出大堂的時候,他突然看向了典韋。圓胖的臉上,旋即浮現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