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雨水順著房簷低落下來,連成了一麵水幕……水珠擊打在灰色石頭上,水花四濺。曹朋一個人靜靜坐在大雄寶殿的門檻上,看著外麵模糊的世界,神魂卻早已經離體而出,不知道跑去何方。一隻大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曹朋一激靈,抬頭看去,隻見曹汲不知何時,坐在他身旁。“想什麼呢?”曹朋回過頭去,往大雄寶殿裡看了一眼。曹楠還在熟睡,張氏和洪娘子在一旁,竊竊私語。典韋、魏延和夏侯蘭三人,坐在神像下閉目養神。鄧巨業正在燒水,而鄧範和王買則坐在一起。鄧範羨慕的看著王買手中的那支鐵戟蛇矛,很是眼饞。王買呢,正默默擦拭槍傷血跡。鄧稷,也走了過來。三人並排坐在門檻上,看著雨中模糊的世界。“沒想什麼。”“可是覺得,我不該讓你們自降身份?”曹朋一怔,倒是沒有說話。其實,讓他稱呼典韋做‘叔父’也沒什麼。畢竟典韋的年紀在那裡放著,叫一聲‘叔父’,也不會死人。不過鄧稷卻點點頭,覺得這樣做,有些掉身份。“咱們到了許都,除了典兄弟,還認識彆人嗎?”鄧稷搖搖頭,“不認得。”曹汲把聲音又降低了一些,“叔孫你是讀書人,我知道你們講求風骨。可這世事不由人啊……咱們到了許都以後,人生地不熟,除了典兄弟,再也不認得其他人。朋兒與典兄弟,有救命之恩。我不知道這恩義能維持多久,但我覺得,那不可能像你猛伯那般的長久……”鄧稷眉頭一蹙,雖不太願意承認,但也隻有點頭。“這世上,沒有什麼恩義能維係永遠。典兄弟可以幫咱們站住腳,可以給你們一個前程……可以後呢?當他把這份恩義都償還了,還會一如既往的幫助咱們,維護咱們嗎?阿福年紀小,叔孫你這身子……咱比不得那位魏兄弟。他一身好本事,隻需引薦,總能夠出人頭地。朋兒,還有叔孫……你們要記住,這人情帳,很難持久。你若是存著挾恩求報的心思,再大的恩情,也抵不住咱們這一大家子使用啊。”細想一下,自家拖家帶口,好像人確實多了些。曹朋鄧稷這五口人不說,還要算上鄧巨業一家三口,再加上王猛父子,這可就是十個人。曹汲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這十口人吃喝拉撒,一開始還真的要靠典韋扶持。沒錯,曹朋對典韋有救命之恩。可人家典韋同樣,也有解救曹汲一家三口的恩情。再算上安置十個人,典韋未必欠曹朋的恩情。弄不好,曹朋還要反過來,欠下典韋的情義……這人情債欠的多了,人情也就沒了。老曹家上下這麼多人,一旦沒了典韋的人情,又如何生存?曹朋一下子,明白了曹汲的心意。這是一種底層社會,小人物的聰明。彆小看曹朋那一聲‘叔父’,有這麼一個稱呼在,將來曹朋鄧稷遇到事情,典韋不會袖手旁觀。事實上,連曹朋也不清楚,典韋究竟是怎樣的性格。他對典韋的了解,更多還是源自於三國演義。而真實生活中的典韋,又是怎樣一個人呢?曹朋也說不準……是啊,彆看自己這一家子人多,可真比不上魏延一個人來得輕鬆。他那一身好武藝,不說彆的,典韋把他安排進近衛軍,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可自己這些人,又該如何安置?鄧稷少了一隻手臂,曹朋年幼體弱。王買倒是能有好前程,問題是,自家能一直依靠著王買嗎?曹汲通過一個稱呼的變化,卻讓典韋和曹朋一家,有了長久的聯係。誰說曹汲不懂得變通?誰說曹汲,隻是一個莽漢?這個時候,曹朋覺得,老爹真聰明極了!“爹,你怕什麼?”雖然明白了曹汲的心意,可曹朋還是要安慰一下曹汲。否則的話,曹汲這心裡的壓力,會很大……他輕聲道:“爹,你也是有本事的人。隻不過你的本事,和魏大哥他們不一樣。魏大哥他們可以上陣殺敵,可爹你卻可以打造出品質優良的兵器……說穿了,他們將來還得求你呢。咱們在許都安定下來,也不需要再去麻煩典……叔父。你有這手藝,害怕餓了站不住腳嗎?再者說了,孩兒這一路上,還想出了一些小玩意兒,一定可以讓咱們站穩腳跟。”“小玩意兒?”“什麼小玩意兒?”鄧稷和曹汲,忍不住露出好奇之色。“嘿嘿,一些說不定能讓爹飛黃騰達的小玩意兒。”曹汲對曹朋,還是比較信任的。隻是聽了他這番話,忍不住笑了,“朋兒,爹這點本事,就不想什麼前程了!你要真能想出什麼好法子,倒不如幫幫你姐夫。他讀書多,有見識,總好過我一個不識字的打鐵漢吧。”鄧稷少了一臂,終究是一樁麻煩事。曹朋聞聽,卻搖了搖頭,扭頭看著鄧稷說:“姐夫,你要我幫忙嗎?”鄧稷嗬嗬笑了,“你顧好你自己就行,到了許都,彆再招惹麻煩。我自己的事情,能自己解決。”經過這一連串的變故,鄧稷雖然少了一隻手臂,卻多了幾分自信和沉穩。曹朋一歪頭,“爹,你看,姐夫不要我幫。而且我相信,姐夫不需要我幫忙,也能搏出前程。再說了,我想的辦法,隻對你有用,對姐夫嘛……嗬嗬,爹,你其實也不必妄自菲薄。打鐵漢又怎麼了?沒有打鐵漢,魏大哥也好,典……叔父也罷,還不是得赤手空拳上陣殺敵?而且,你打得刀確實很好。那支龍雀,雖說之前底子不錯,可沒有爹你的妙手回春,估計也就是一塊廢鐵。魏大哥也說了,你修理的那支龍雀,就算不是神兵,也追得上寶刀。”“可那還不是你……”“爹,我隻是給你出了一個主意而已,卻沒有那種本事。彆的不說,咱手裡有風箱,還有那雙液,憑這兩樣,爹就能當個少府監作……姐夫,你說呢?”鄧稷連連點頭,“阿福這話倒是不差。”曹汲一臉的迷蒙,看著曹朋,結結巴巴的問道:“那啥,那個什麼府……作的,做啥的?”“是少府監作!”鄧稷笑著解釋說:“少府,是九卿之一,掌管宮中禦衣、寶貨,珍膳以及山海地澤收入,還有手工製作等事務。其下轄五署三監。其中諸冶監,就是專門打造兵農之器。監作,就是諸冶監下的一個官職,一共設有四人,秩真百石。”曹汲,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那不是和你之前當的佐史,一個樣子?”鄧稷笑道:“爹,那怎麼可能一樣?我是秩比一百石,監作卻是秩真一百石。而且一個是縣城裡的小吏,一個屬於朝廷九卿之下的屬官。爹,你的分清楚,監作是官,佐史是吏啊。”曹汲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朋兒,你讓我去做官?”“不可以嗎?”“我這本事……”“爹啊,誰敢說你沒本事,我就抽死他。猛伯也說過,你本事有,隻是有時候太固執,太小心了些。做什麼都瞻前顧後,哪能搏出前程?爹,我希望你將來不僅僅是做監作,還要做監丞,監令,少監甚至於少府……這世上,隻要你去想,有些事情,就可以做到……等那時候,爹貴為九卿,孩兒也能沾點光,至少也能搏一個好出身,你說是不是?”道理,的確是這麼個道理。可曹汲卻感覺著有些發懵!少府,九卿?如今自己這些人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孩子居然要我去做少府?連鄧稷也忍不住笑了……可他也不得不承認,曹朋為他謀劃了一個甜美的未來。想想曹楠肚子裡已經兩個多月的孩子,鄧稷覺得,自己有必要奮發努力一下。至少,要為他那還未出世的孩子,搏一個出身,搏一個未來!“孩兒啊,你沒生病吧。”曹朋聞聽頓時怒了,撥開曹汲的手,站起身來,“爹,有誌不怕不計出身。你連這點誌氣都沒有,將來如何能做的大事?”“不,我隻是……”曹汲結結巴巴的想要辯解一下,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曹朋的聲音,也驚醒了其他人。鄧稷見大家的目光都往這邊看,連忙說:“好了好了……爹,阿福也是一番好心意,你也彆怪他。不過,我覺得阿福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有些事,若你連想都不敢想,又怎能成功?”曹汲搔了搔頭,沒有再去辯解。他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懦弱了……是啊,想想也不犯罪,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至少這也表明了朋兒對我的一番期望。我雖然隻是一個打鐵漢,可有些事不試試,又如何知道結果?一粒小小的種子,就這樣在曹汲心中栽下。至於將來生根發芽,能結出什麼樣的果子來?甚至包括曹朋在內,也很難做出估計……典韋,驀地長身而起。抄起雙鐵戟,大步走出大雄寶殿。看他的臉色,似乎很凝重。魏延、夏侯蘭等人也紛紛起身,大踏步走到了殿外的台階之上。“典……叔父,怎麼了?”曹朋緊隨起來,來到典韋的身邊。隻見典韋站在台階上,舉目眺望連天雨幕,眼中流露出一抹森冷殺意。“馬蹄聲……好像有人,正朝這邊過來。”一句話,所有人都露出緊張表情。王買夏侯蘭,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槍矛,而魏延則眯起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