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忙亂。甚至忘記請他進自己的房間。季成陽就站在廚房的那個玻璃餐桌旁,漆黑的眼睛裡隻有她。這樣狹小的開放式廚房間,站著如此高瘦的他,顯得擁擠極了。而他的沉默寡言,讓人更加局促。紀憶察覺出異樣,輕聲問他:“坐了那麼久的飛機?是不是很累?”他的聲音有些黯啞:“有一些。”紀憶忙把他帶進自己的房間,想要拉出椅子讓他坐,馬上又自己否決了,坐在書桌前更不舒服。她指了指床,低聲說:“坐床上吧。”不知道為什麼,說完這句話,他更安靜了,整個人都靜止在那裡,仿佛像是電影裡被定格的畫麵。她心虛地拿著空得玻璃杯,又喃喃了句:“太累就睡一會兒吧,我室友今天不在,我可以睡她房間。”也不知道季成陽聽沒聽到這句話,總之她說完,就逃離了那個房間。在廚房整理完,又去陽台上將下午晾曬的被子拿下來,抱著回到房間,季成陽竟真的和衣而眠,那麼高的一個人,躺在她的加大單人床上,幾乎就占據了整張床。她的眼睛從裹成團的棉被後露出來,看著他,悄悄走過去,將整團棉被攤開來,蓋在他身上。動作很輕,怕吵醒他。在棉被覆上的一刻,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悄無聲息地,將她拉向自己。紀憶渾身的血液都開始瘋狂流動,在突如其來的接觸中,迅速敗下陣來。拖鞋掉在床邊,他靠近她的身體,很慢,始終在和心底那微弱的清醒的聲音在對抗著,麵前是紀憶近在咫尺的眉,緊閉的眼,微微顫抖的睫毛在告訴他,她也在掙紮抵抗著內心的情緒。可身體卻忠誠地順從著。她頭昏目眩,像是跌入了急速飛轉的旋窩。任由他重重吮吸和糾纏著自己的唇舌,隻是承受,本能地順從著他。直到他嘗到了眼淚的鹹味,去摸她的臉,已經全濕了,紀憶整個人都被親吻的意識渙散,像是在夢裡一樣,也不知道會不會醒,就是無聲哭著,在晦暗房間裡,哭得胃和心都擰成了一團,疼得整個人都靠在他懷裡。他去抹她的眼淚,用沾滿淚水的手指去摸她的短發,她的側臉弧度,手指從耳骨到耳垂,滑下來,停下來:“不哭了,西西,不哭了……”他用嘴唇去親吻她的臉,鼻梁,還有眼睛,“我一直怕你沒做好準備,不敢替你做主。西西,我不能沒有你,相信我最後一次,我絕對不會再離開你。”她視線晃動著,模糊著,茫然地看著他。季成陽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是什麼能讓所有的愛都被打回原形,不被相信,讓她堅強的外表下如此不堪一擊,隻是一個吻就讓她像是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不停哭著,因為錯過爸媽回來探望的時間而崩潰的哭著……還說什麼情有可原,還說什麼對和錯。他現在心口一陣陣發緊,看著她根本止不住的眼淚,真想要徹底回到過去,在情難自已和她發|生|關|係之前就狠狠揍死自己,二十幾歲的季成陽,不管有什麼原因,都讓自己最深愛和唯一深愛的小姑娘,深受傷害。忽然,他臉上一涼,感覺到她的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臉。那麼仔細,像是在觸摸一碰就碎的回憶。他的心臟被重重擊中,甚至不敢動一下,任由她摸著自己的五官。直到紀憶慢慢靠近,用自己的嘴唇去觸碰到他的,試著,讓他重新吻自己。她在用行動告訴他,她在重新相信他,雖然會怕再次失去,卻還是想要把所有他想要的都給他。漫長的安靜裡,兩個人都像是在用身體接觸來感受彼此。“西西,謝謝你,”季成陽將手臂撐在她身體一側,親吻她的眼睛,看著在自己的影子下的姑娘,看著她因短暫缺氧而變得異常紅暈的臉頰。他的聲音很低,重壓在心口,“謝謝你,原諒我。”她去摸他的臉,眼淚就在眼眶裡,模糊著視線:“就這一次,以後彆再這樣了……”再有一次,她估計就撐不下去了。她的鼻音濃重,說不出的委屈。四年多的委屈,很多,多到她能哭上幾天幾夜。季成陽沉默著,溫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不會,除非我已經死了。”他從不會說這麼直白的話,她被嚇到了,抓住他的手:“快說,呸呸呸,童言無忌。”季成陽一愣,忍不住地,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在紀憶嚴肅緊張的眼神裡,他壓低聲音,順著她重複了那句話。“快拍下木頭,就拍書架。”她指了指兩人頭頂上方的書架。季成陽很無奈,拍了拍書架下層。她抿著嘴,笑著,也覺得如此照著自己說法做的季成陽很毀形象。……那晚,兩個人就躺在床上,輕聲聊著天,紀憶像是忽然回到了過去,不厭其煩地給他講著瑣碎的事。她會選擇性跳過難過的事情,比如班長的去世,還有和家人的不愉快等等,講述的都是一些有趣的,貫穿她四年來生活的事情。“大四的時候,大家都在找工作,我要攢錢讀研究生,就去旅行社找兼職,”紀憶回憶著,告訴他,“那時候人家不肯要我,說我沒經驗,我就說,我可是免試被外交學院研究生錄取的,英文和法語都很棒。”她從小到大,從沒這麼自誇過,甚至被人偶爾誇獎時,也多半是羞澀地默認。現在回想起來,果然生活是最能改變人的。紀憶說完,特意看了看他,輕聲重複:“真的是免試。”他有些打趣地揭穿她:“是想要我表揚你嗎?”“……沒有,”她彆扭地移開視線,額頭壓下來,抵在他胸前,悶聲說,“比你差遠了。”季成陽是真的累了。他的身體遠不如從前,甚至遠不如醫院大廳裡候診的病人。可他舍不得睡。他看得出紀憶很開心。究竟是多久之前了,看到她這樣羞澀的幸福的,滿含期盼地笑著,靠著自己。微微發燙的小身體,就挨在自己身邊,縮在自己身前,毫不掩飾地依戀著自己……“你沒有比我差,”他低聲,緩慢地說著,“我的西西,從小到大都是最優秀的。”在這麼漫長的不同尋常的成長歲月裡,仍舊能保持最初的良善,能在一波又一波的逆境裡,走到現在,仍舊能毫不掩飾內心感情,義無反顧,願意相信。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此。後來他還是先睡著了,紀憶悄悄下床,將燈和房門關上,又輕手輕腳地爬上床,鑽到被子裡,慢慢貼到他的胸前,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也睡著了。深夜,季成陽醒過來。長期失眠,讓他得了夢魘的惡症。在那段頻繁行走各國戰區的日子裡,認識很多同行,有看似將自己置身事外的記者,也有重度抑鬱症患者。最初的他,認為這些心理問題對自己都構不成威脅,甚至從這次獲救以後,折磨他的也是身體上的創傷和危險,並非心理問題。但事實證明,他太高估自己了。後來他發現,親眼見證了、經曆了屠殺和虐殺,甚至親眼見過好朋友死在自己身邊,這種慘象是不可能被忽略的。噩夢從被救開始,延續至今,到現在,他隻能選擇與這些記憶共存。有時午夜恍惚醒來,周圍不見光,就還會看見那些事情。懷裡的紀憶不自然地呼吸著,越來越劇烈,甚至還發出細微的壓抑的聲音。季成陽猜想她在做噩夢,將她拍醒,果然小姑娘醒過來的時候,仍舊不受控製地低聲抽泣著,喘了很久的氣,才慢慢地平複下來。“我做噩夢了。”她小小的、仍有餘悸的聲音,從他胸前的地方傳過來。“夢見什麼了?”他低聲問。她搖搖頭,不太願意說。隻是將手慢慢伸到他腰後,緊緊摟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