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小的鎮上轉了兩三圈,陽一一才拾步往回行,紀離所住的院子並不難找,一是比較大,二緣於是這鎮上唯一有可通車道路的房子。走進院裡,十分寧靜,看來小蓮果然已經被阿謙帶回去了。她也沒有出大動靜,先回了房間,取了換洗的衣服先去洗了澡,再去了紀離所住的東廂。料準他此時應該在書房,便直接推門進去,開了燈,打量了一下裡麵。跟西廂大小差不多,但所用的木料和雕工卻更好更大氣,擺設用具也更為齊全精細,其他的,卻也沒什麼不同。其實直接進來有些冒險,不過她也想過,這房子雖然用的東西老,本身卻應該是紀離後來修起來的,所以多半不該會有紀離進來發現她在裡麵,然後勃然大怒的情景出現。陽一一推開窗,讓外麵的星月光輝灑進來,坐在梳妝鏡前,開始梳才洗過的頭發,這是她有空閒時常用來打發時間的一件事,仿佛梳順了長長的頭發,也就解開了三千煩惱絲。因而後來紀離進來的時候,逮著的就是她哼著歌就著月光梳頭的畫麵。“會不會有些靈異?”陽一一摸著已經半乾的頭發,笑著問他。“你怎麼過來了?”紀離語調徐徐緩緩的不辨喜怒。陽一一回首,粲然一笑:“我怕萬一晚上小蓮要征用西廂彈琴給你聽呢?”紀離聞言低笑一聲:“彆說你真的會在意這種小姑娘?”“我怎麼不在意?這可是和你有婚約在身的,在古代就是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當然要小心對待。”“真計較有婚約在身,還敢和她說你要做大,讓她做小?”紀離走到她身邊,笑著低頭望向她。“……”陽一一語塞,眉毛揪緊了又散開,嬌嗔道:“煩死了,說開了就沒意思了好嗎?你就當我是真計較真在意,不是想腆著臉來和你一起睡不行麼?”紀離輕笑,越過她轉身往床邊去,掀開被子睡進去後才徐徐說:“梳完頭把窗子關上再過來。”陽一一哪裡還會真的梳頭,麻利地關上窗子,就奔床上去了。紀離給她留的是床裡側的位子,她上床的方式也比較特彆,先撩開一角被子,把頭埋進去,再從被子底下往前爬,最後死死在紀離小腿上蹬了一腳,才整個人到位,從被子裡露出腦袋,長籲了口氣。紀離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畢竟雖然滑稽,但是小腿真的還有些疼:“陽一一,你……”“叫我十一吧……”陽一一挽住他手,把臉埋在他肩膀,“喊全名什麼的挺可怕的。”“你還會覺得有東西可怕?”紀離似有似無地瞪了她一眼。“你啊……我怕你,你不知道嗎?”陽一一笑嗬嗬地抬眼看他,“哦對,你是人,不是東西。”紀離不想再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便由著她開始下一個:自顧自地解釋自己這樣上床是為了什麼,“我穿著睡裙,從你身上邁過去多不雅啊,你說是吧?我聽說清朝那些後妃要練一項本事,就是從被尾倏地一鑽,鑽到前麵,還要保持儀態,做的嫵媚又誘惑,被子都不帶打滑的。”“你羨慕?”紀離輕飄飄地問。“不羨慕,清朝最帥的皇帝趕你都差遠了,”陽一一懶洋洋地說,“應該是你羨慕才對。”紀離可有可無地應了聲:“哦。”“哦什麼啊……你不是應該說,清朝那些女人都趕我差遠了嗎?”陽一一輕輕敲了他一下,“而且你還真想後宮佳麗三千哦?”紀離覺得有些頭疼,卻反而低低一笑:“突然覺得後悔。”陽一一稍微撐起身子去看他:“什麼?”紀離伸出手指夾住她因為這個動作落在他胸前的一縷頭發,唇邊弧度平添了些邪意:“即使和你一起睡,也應該先讓你沒力氣說話才對……”陽一一聞言就慌忙縮下去,用被子掩住臉,嘀嘀咕咕:“你以為我對誰都話多麼……還不是心情好……”“心情好在哪兒?因為欺負了小姑娘?”紀離依舊夾著她那縷頭發,問的老神在在。“……你真覺得我做過了?”陽一一有些把不準他的情緒,抿了抿唇,回想了下自己傍晚說的話,再輕聲開口,“其實說實話,我是知道你隻把她當妹妹,又看她天真可愛才那樣說的……如果,如果是其他的女人,我會笑著裝沒看見。”“是你所謂的容人之德?”紀離的聲音裡依舊聽不出太大的情緒。“嗬嗬,是啊,誰讓我從小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陽一一閉起了眼睛,安順地埋在他胸前,一點點將過往講給他聽,“陽家的女孩,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學的是最正統的三從四德,給小蓮講的,她聽上去可笑,是因為她不是陽家的女孩子。看著驕傲的像公主,其實嫁的人全由不得自己做主,盲婚啞嫁,家中父輩兄長決定,即使嫁過去遇到中山狼,也得打落牙齒活血吞,因為家裡人多半會站在你丈夫那邊。任你美麗又才華橫溢,如果生不出孩子,那麼就得允許你丈夫找其他女人,甚至還要幫著張羅……14歲朝上才允許去參加所謂上流社會的宴會,出門必須坐車,貼著最黑的窗紙,因為陽家有句很混賬的話,對所有女孩子說的:你憑什麼讓不夠身份的下等人覷見你的美麗?其實,我多羨慕小蓮,活的自由自在,還有把她當寶貝一樣疼的哥哥,我的哥哥們隻會計量我值多少錢,賣給誰更合適……”紀離低歎了一聲,摸著她後腦勺輕聲安撫:“好了,十一,你已經離開那裡了。”“是啊,嘻嘻,”陽一一笑笑,又壓低聲音,“我知道我又多話了,從現在開始我保證不說一個字,睡覺,晚安。”“晚安。”紀離輕輕拍了拍她肩,環著她的手卻沒有拿開。懷抱安穩又踏實,可陽一一卻了無睡意。不是因為牽動了對陽家黑暗過往的回憶,而是因為這個安撫她說她已經離開那裡的人。其實她哪裡聰明?很多事情她都看不透,隻不過運氣好,才能看著很順利地靠瞎蒙選對路徑。例如,她此時就不明白紀離到底是否曾為她逗小蓮的事生氣。而如果她和紀離是正常的戀愛,又哪裡需要用到她那可悲的聰明?紀離對她說,她是他帶回來的第一個女人。阿謙說,紀離帶她回來的日子是七夕。還有之前,他的寵縱,很多跡象,很多細節,都快要讓她認為,她可以死心塌地,此生相隨。可她真要動心後呢?那時她或許就方寸大亂,再不能像現在這樣,懂得找準自己該有的位子。人都是有貪欲的,她也會想要向他索求更多,也再不能像現在這樣笑著和他說如果遇見其他女人會怎樣怎樣……那樣的她,他又還會喜歡麼?紀離有時候就像是雲,不會在一個地方過多的停留,當你伸手去握,即使握的再緊,張開手也會發現,掌心不過是一片虛無。何況,容人之德,是要正妻才能配的上的詞吧?她有或沒有,又有什麼關係?水鄉夜靜,陽一一的世界裡隻剩下三種聲音,紀離平穩的呼吸,他胸腔傳來的有力心跳,和窗外的流水。七夕,牛郎和織女,不過一夕相會,明朝就又要分離。陽一一,你那可能有的卑微情感,也隻許有此一晚。明天,不許是故作瀟灑、其實愁緒萬千,你要真正做回那個沒心沒肺的陽一一。**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假裝被紀離起身的動作驚醒,伸了個懶腰,隨著一起起床,洗漱完回房收拾了行李,吃過早飯,便上車前往杭州。臨行前,小蓮依依不舍地來送紀離,鬨著撒嬌著和他說好下次再回來一定要及時告訴她,最後,卻一臉彆扭地把一個小禮盒遞給陽一一,繃著臉說:“臨彆禮物,下次不要再見了!”說完就跑走了,陽一一眼看著她嬌小的身影消失,關上車門打開了盒子,隻見裡麵躺著一把小巧的鏤空雕花桃木梳。“梳子?是什麼意思呢?”陽一一端著下巴琢磨,“是說向我認‘輸’呢?還是借此詛咒或諷刺我‘輸’呢?”開車的阿謙輕咳了一聲,替妹辯解:“她昨天晚上哀嚎糾結了很久,最後說到你頭發比她的漂亮,估計因此想著送你梳子。”“哦……這樣,”陽一一從容地拿起來梳了梳,“還不錯,謝謝她。”阿謙默然,心想這是什麼傲嬌又自得的變態反應啊……其實他妹妹很可能真是咒她輸的好不好……陽一一才懶得多想一個天真的小姑娘究竟會不會怨念於她,隻晃悠悠地就在車上睡著了,醒來就已經過了杭州收費站。彼時,陽一一對杭州並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或許是疲倦,或許是心境的變化,或許單純是因為水鄉小鎮的美太過動人,就像小蓮那種純自然的美麗,相比而言,杭州雖然也漂亮,卻如同帶著太多修飾的婦人,失了那種會動人心魄,讓人情竇初開的純真。因而在杭州的這一天,在她之後的記憶裡,變得十分模糊。直到幾年後因為拍一部戲,在杭州取景,陽一一看著那些似曾相識的景色與建築,才隱約回想起自己曾和紀離一起走過。作者有話要說:也,卡在12點前完成,啦啦啦啦其實我累死了……而且其實我好喜歡杭州,當時畢業旅行去的那裡,好懷念和其他三個姑娘在蘇堤上瘋瘋癲癲唱《千年等一回》演白娘子的場景我的那些花兒,已經散落在天涯我心裡暗暗發誓,如果你們不給力,我以後就再不二更了……嗯嗯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