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最後的幾個難題(1 / 1)

五月二十一日晚上,就在劫案動手之前幾個小時,皮爾思和情婦蜜瑞安在他位於梅菲爾的房子吃晚飯。那天晚上快九點三十分時,艾噶爾忽然跑來,打斷他們的晚餐。艾噶爾一臉煩惱,匆匆衝進餐室,對自己的突然闖入沒有半句道歉之詞。“怎麽回事?”皮爾思冷靜地說。“博吉司,”艾噶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博吉司;他人在樓下。”皮爾思皺起眉頭:“你把他帶來這裡?”“我沒辦法呀,”艾噶爾說:“你先聽了再說吧。”皮爾思離開餐桌,下樓來到吸菸室。博吉司站在那兒,雙手擰著藍色警衛帽。他顯然和艾噶爾一樣緊張。“出了什麽事?”皮爾思說。“鐵路線,”博吉司說:“他們改變了一切,就是今天的事情——每件事都改了。”“他們改了什麽?”博吉司連珠炮似地說:“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先生,我七點整準時去上班,有個桶匠在弄我那節車廂,敲敲打打的。另外還有個鎖匠,幾個紳士站在旁邊監督他們工作。於是我發現他們改掉所有的安排,就是今天,全都改了。我指的是那節車廂的運作規矩全改了,我不知道——”“到底是改了些什麽?”皮爾思說。博吉司喘了口氣。“那條鐵路線,”他說:“各式各樣的安排,我們以前的老規矩,全都換新了。”皮爾思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告訴我改變了什麽。”他說。博吉司雙手擰著他的帽子,用力得指節都發白了:“首先,列車登車時,有個新來的警衛,就從今天開始——一個新來的年輕人。”“他跟你一起待在行李車廂嗎?”“不,先生,”博吉司說:“他得留在車站,隻待在月台上。”皮爾思淩厲地瞥了艾噶爾一眼。月台上是否有更多警衛並不重要,就算有一打警衛,皮爾思也不在乎。“那又怎樣?”他說。“哎呀,就是新規定嘛。”“什麽新規定?”“除了我擔任警衛之外,其他人都不準進入行李車廂。”博吉司說:“這就是新規定,新來的警衛要負責監督實施。”“我明白了。”皮爾思說。這的確是個改變。“還有其他的。”艾噶爾陰沉地說。“是嗎?”博吉司點點頭:“他們給行李車廂的門裝了一把鎖,從外頭鎖上。在倫敦橋車站上鎖,到福克斯通才開鎖。”“該死,”皮爾思說。他開始在房內來回踱步:“那其他站呢?這輛列車中途會停靠紅丘,還有——”“他們修改規定了,”博吉司說:“車廂要到福克斯通才會開鎖。”皮爾思繼續踱步:“他們為什麽要改變原來的規矩呢?”“是因為下午的快車,”博吉司解釋:“總共有兩班快車,上午一班,下午一班。好像是因為下午那班列車上星期有東西被偷了。有位紳士托運的一件貴重貨品不曉得怎麽失竊了——我聽說是一箱珍貴的葡萄酒。總之,他向鐵路公還是什麽的索賠。一個警衛遭到開除,還賠了好多錢。站長今天早上叫我去見他,好好訓了我一頓,警告我這個那個的,隻差沒給我上手銬抓起來。新來的月台警衛是站長的侄子,他負責發車前在倫敦橋車站給行李車廂上鎖。”“珍貴的葡萄酒,”皮爾思說:“老天,珍貴的葡萄酒。我們能把艾噶爾裝在箱子裡上行李車廂嗎?”“如果照今天的規矩,那可不成。今天,這個侄子,姓麥弗森,是個蘇格蘭佬,他認真得很——我看得出來,他太想找份工作了——任何乘客的箱子或包裹隻要大得夠藏人,這個麥弗森就要求打開檢查,搞得氣氛很緊張。這個侄子可真是一點都不肯變通,因為剛得到一份工作,你知道,所以想做得十全十美,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可不可以引他分心,然後趁他沒看到,把艾噶爾偷渡上車?”“沒看到?他絕對不會沒看到。他隨時都瞪大雙眼,活像隻餓壞的老鼠盯著一片乳酪似的,注意觀察所有動靜。等到所有行李都運上車廂,他就爬進去,檢查每個角落,好確定沒有人躲在裡頭。然後才爬下車,把車廂門鎖上。”皮爾思從背心裡拉出懷表。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離次日上午往福克斯通的列車出發時間隻剩十個小時。皮爾思可以想得出一打妙計,讓艾噶爾在一個機警的蘇格蘭佬麵前蒙混過關,但沒有一招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安排。艾噶爾一定也有同樣的想法,他臉色陰沉至極地說:“那我們該延到下個月嗎?”“不行,”皮爾思說。他立刻把思緒轉到下一個問題:“好吧,他們裝在行李車廂門上的這把鎖,從裡麵能打開嗎?”博吉司搖搖頭:“那是掛鎖——掛在一道鐵栓的扣環上,從外麵鎖上的。”皮爾思仍來回踱步:“有沒有辦法在中間那一站——比方紅丘站——把鎖打開,然後到下一站湯布裡吉再鎖上?”“很冒險,”博吉司說:“那是一把大鎖,跟你的拳頭一樣大,可能會被人發現的。”皮爾思繼續踱步。好一段時間,他踏在地毯上的腳步聲和壁爐台上的時鐘滴答聲是房內唯一的聲音。艾噶爾和博吉司都望著他。最後皮爾思終於開口:“如果行李車廂的門鎖上,那裡頭要怎麽透氣呢?”博吉司表情有點困惑,然後開了口:“啊,空氣很夠的。那節車廂製造得很差,火車加速時,會有風從裂縫和空隙吹進來,聲音響得讓人耳朵發痛。”“我的意思是,”皮爾思說:“那節車廂裡有任何通風設備嗎?”“唔,車頂是有掀板……”“那是什麽?”皮爾思問。“掀板,掀板是——唔,老實說,那不是一般的掀板,因為上頭沒有鉸鏈。我常常希望那是真正的掀板,我的意思是有鉸鏈的掀板,下雨的時候我就更希望了——車裡就淋成一個冰冷的小水坑,我可以告訴你——”“掀板是什麽?”皮爾思打斷他:“我們時間不多了。”“掀板?搭火車的人管這掀板叫活門。就裝在車頂中央,裡頭用根杆子可以把這掀板打開或關上。有些客車廂會裝兩道掀板——我指的是真正的掀板——前後各一扇,彼此相對。這樣總有一扇不會是迎風。其他的客車廂呢,也會有兩道掀板,不過開到鄉間就會有麻煩,你知道,因為原本客車廂必須朝裡把掀板關緊,結果——”“那行李車廂裡有兩道掀板了?”“是啊,沒錯,”博吉司說:“不過不是真正的,因為你知道,行李車廂的掀板是固定打開的,上頭沒有鉸鏈,所以下雨的時候,我就渾身淋得濕透透——”“從掀板可以直接通到行李車廂裡麵?”“沒錯,往下就是了。”博吉司頓了一下:“不過如果你打算找個小夥子鑽進來,那可辦不到。那些掀板不會超過一個手掌撐開的寬度,而且——”“我不打算這麽辦的,”皮爾思說:“所以在行李車廂裡有兩道掀板?位置在哪裡?”“在車頂,我剛剛說過了,車頂中央,而且——”“以整個車廂來看,是在偏前或偏後的哪個位置?”皮爾思說。他踱來踱去,態度直率又煩躁,讓緊張兮兮想幫忙的博吉司完全摸不著頭腦。“以整個車廂……來看……”他愈說愈小聲。艾噶爾說:“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麽,不過我的膝蓋好痛——就是左膝蓋這裡——這一向是個壞預兆。我說呢,這麽危險我們就彆動手了,等下回吧。”“閉嘴!”皮爾思說,突然爆發的脾氣嚇得艾噶爾後退一步。皮爾思轉向博吉司。“現在我問你,”他說:“如果你從車廂側麵望過去,整個車廂就像個盒子,很大的盒子。然後在這個盒子頂上有掀板。好,那掀板的位置在哪裡?”“那不是真正的掀板,上帝知道我說的是實話,”博吉司說:“真的掀板是靠近客車廂兩端,前後各一個,可以讓空氣流通,兩個掀板彼此相對。這是最好的設計——”“行李車廂的掀板在哪裡?”皮爾思說,又看了一眼懷表:“我隻在乎行李車廂。”“很糟糕啊,”博吉司說:“靠近中央,相隔不到三步,而且上頭沒安鉸鏈。下雨的時候,雨水就直接淋下來,滴在車廂中央,積成一個大水坑,就在車廂正中央。”“你說那兩道掀板彼此相隔三步?”“三步,或四步,差不多,”博吉司說:“我從沒留心去確定過,不過我確定我恨那鬼玩意兒,而且——”“好了,”皮爾思說:“我必須知道的事情你都說出來了。”“很高興能幫上忙,”博吉司說,一臉帶著困惑的解脫感:“不過我發誓,一般人不可能鑽過那個洞,連小孩都不可能,而且一等他們把我鎖在裡頭——”皮爾思手一揮打斷他,然後轉向艾噶爾:“外頭的那副掛鎖,會很難挑開嗎?”“不知道,”艾噶爾說:“不過掛鎖通常不難對付。雖然製作得很堅牢,但是因為鎖大,所以裡頭的製栓也很大。有的人隻要用小指頭,一下就能挑開。”“那我呢?”皮爾思說。艾噶爾瞪著他。“對你來講夠簡單了,但是可能要花一兩分鐘。”他皺起眉頭:“不過你也聽到他說的了,不能冒險在中間的車站打開那把掛鎖,所以乾麽要——”皮爾思又轉向博吉司:“上午的列車有幾節二等客車廂?”“確實數字我不曉得,通常會是六節,接近周末會有七節,有時候非假日隻有五節,但快到周末就會增加到六節。至於一等車廂,那就是——”“我才不在乎一等車廂。”皮爾思說。博吉司停了嘴,完全一頭霧水。皮爾思望向艾噶爾:這位鎖精已經猜到他的想法了。艾噶爾搖搖頭。“聖母馬利亞啊,”艾噶爾說:“你瘋了,我老老實實告訴你,你的算盤完全打錯了。你以為你是誰?庫利奇先生嗎?”庫利奇是知名的登山家。“我知道我是誰。”皮爾思簡短地說。他轉向博吉司九*九*藏*書*網,這位火車警衛過去幾分鐘愈來愈困惑,這會兒簡直是呆若木雞,那張茫然的臉上毫無表情,就連不知所措的成分都沒有了。“原來你姓庫利奇啊?”博吉司問:“你本來說你姓西姆斯……”“我是姓西姆斯沒錯,”皮爾思說:“我們這位朋友隻是在開玩笑罷了。現在我要你回家,睡覺,然後明天早上起床,像平常一樣上班。無論發生什麽事,一切還是照常。隻要做你平常的工作,其他就彆擔心了。”博吉司望了艾噶爾一眼,然後眼光又轉回到皮爾思身上:“那你明天要下手嗎?”“對,”皮爾思說:“現在你回家睡覺吧。”房裡隻剩兩個人時,艾噶爾氣急敗壞地發起脾氣來。“這個關頭我要不講實話就該死了。明天的案子可不是偷小孩的錢。這還不夠明白嗎?”艾噶爾揮著雙手:“依我看,趕快打消念頭吧。我們下個月再動手。”皮爾思沉默了一會兒。“我已經等了一年,”最後他說:“明天我就要動手。”“你在睜眼說瞎話,”艾噶爾說:“胡說一堆,完全沒道理。”“我們辦得到的。”皮爾思堅持。“辦得到?”艾噶爾又炸了:“怎麽去辦?你認真聽我說,我知道你是聰明人,可是我也不是傻瓜,這事情我看得很明白,咱們的計畫是沒戲唱了。那批葡萄酒搞丟真是不幸,但事情發生了也沒辦法,我們得想清楚啊。”艾噶爾滿臉通紅,一副發狂的模樣,激動得雙手不斷在空中揮動。相反地,皮爾思平靜得簡直不自然。他雙眼定定看著艾噶爾。“我有個妙計。”皮爾思說。“老天在上,能有什麽妙計?”艾噶爾望著皮爾思冷靜地走到餐具櫃,倒了兩杯白蘭地。“就算你灌我酒,我眼睛也不會瞎到那個地步,”他說:“你也該睜開眼睛看清楚啊。”艾噶爾舉起一隻手,一根根扳著指頭:“原先你說,我會上行李車廂。但現在我進不去了——一個急著表現的蘇格蘭警衛會站在門邊盯緊,你剛剛也都聽到了。不過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會把我弄進去吧。”他扳起第二根手指頭:“接下來,我進了行李車廂。那個蘇格蘭佬從外頭把門鎖上。我碰不到那副鎖,所以即使我混得進去,也沒法打開門,把那些金條扔出去,我被鎖在裡頭,一路會鎖到福克斯通。”“除非我替你開門。”皮爾思說。他把一杯白蘭地遞給艾噶爾。艾噶爾一口吞掉:“是啊,聽起來好像有可能。你輕鬆走在車頂上,經過一堆客車廂,然後像庫利奇先生那樣用繩子懸到行李車廂一側,挑開鎖,打開門。你要能辦到,那我就真見鬼了。”皮爾思說:“我認識庫利奇先生。”艾噶爾擠擠眼:“你沒唬我吧?”“我去年在歐洲碰到他。我們一起在瑞士爬過山——總共三座高峰——我學會了他的功夫。”艾噶爾啞口無言了。他盯著皮爾思,搜尋著他的臉,看可有欺瞞的跡象。登山是當時剛興起三、四年的戶外活動,但已經引起了廣泛的注意,知名的英國登山家如A·E·庫利奇也變得十分有名。“你沒唬我吧?”艾噶爾又問了一遍。“我櫃子裡就有繩索和登山裝備。”皮爾思說:“不是唬你的。”“再給我來一杯吧。”艾噶爾說,舉起了他的空杯子。皮爾思立刻倒滿,艾噶爾又馬上大口喝下。“那好吧,”他說:“就算你有辦法挑開那個掛鎖好了,吊在繩子上,把門弄開,然後再鎖上,從頭到尾沒被發現。那一開始我要怎麽進去,混過那個蘇格蘭警衛,何況他盯得很緊?”“我有個辦法,”皮爾思說:“不會太舒服,不過的確是有個辦法。”艾噶爾顯然不太相信:“比方你把我裝在什麽箱子裡,他一定會要求打開來查看,結果發現我在裡頭。那接下來呢?”“我就是故意要他打開來看到你的。”皮爾思說。“你故意的?”“沒錯,一切會進行得很順利的,隻要你能忍受一點臭味。”“什麽樣的臭味?”“死狗或死貓的味道,”皮爾思說:“死了好幾天的,你想你受得了嗎?”艾噶爾說:“我發誓,我聽不懂你的計畫。再給我喝一兩杯吧。”他伸出杯子。“今天喝夠了,”皮爾思說:“你還有活兒要乾。去你的旅舍,把你最體麵的衣服帶過來,要最好的衣服,而且要快。”艾噶爾歎了口氣。“快去吧,”皮爾思說:“相信我就是了。”艾噶爾走了之後,皮爾思把車夫巴婁找來。“我們有什麽繩子嗎?”皮爾思說。“繩子?老爺,你指的是麻繩嗎?”“沒錯,家裡有嗎?”“沒有,老爺。能用馬韁的皮繩嗎?”“不行,”皮爾思說。他思索了一會兒:“去套上馬車,準備加夜班吧。我們得去弄幾件東西來。”巴婁點點頭離去。皮爾思回到餐室,蜜瑞安仍坐在裡頭,耐心而冷靜。“有麻煩嗎?”她說。“沒有解決不了的,”皮爾思說:“你有黑衣裳嗎?廉價的黑色連身裙,女仆會穿的那種?”“應該有吧。”“很好,”他說:“去找出來準備好,明天早上穿。”“為什麽要穿?”她問。皮爾思微笑。“為了表示對死者的尊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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