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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冠病毒 畢淑敏 2754 字 17天前

“是誰4次半夜三更撥打市長電話”“讓他孫子患病,就得到了醫療通行證”陳宇雄從北京回來,收到秘書送來的一份文件。看著周秘書吞吞吐吐的神態,陳市長很奇怪:“什麼內容?”秘書說:“這是從市長專線電話的留言中摘取出來的。內容您看看就知道了。”燕市開有市長專線電話,市長並不直接接聽,相當於一個秀。有人反映問題,工作人員會記錄下來,轉給相關部門。查證之後,給予答複和處理。陳宇雄展開文件。隻有一句話:“陳市長,您的孫子陳天果病了。”陳宇雄說:“什麼人打來的電話?”秘書說:“已經查了號碼,是街頭的公共電話亭。”陳宇雄又問:“什麼時間?”秘書答道:“夜九九藏書網裡2點。”陳宇雄不動聲色地說:“知道了。”周秘書悄無聲息地退出。陳宇雄當即撥響了陳園的電話。對工作人員說:“請蘇雅聽電話。”蘇雅叫道:“爸爸。”心中好生奇怪,陳宇雄上班到市府,剛離開家沒多久,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呢?陳宇雄問:“陳天果怎麼樣?”孫子的名字是他起的,天之果實,多麼神聖美妙!每當他說到“天果”這兩個字的時候,就有溫情和英武同時在舌邊縈繞。家裡人剛開始對著小嬰兒叫“果果”,被他明令製止。“果果”的格局就小了,“天果”——那是來自上蒼的禮物。蘇雅答:“好著呢。剛剛起床,正在吃早飯。”陳宇雄繼續查問:“吃了多少?”婆婆早逝,這個公公什麼都管。蘇雅說:“這個……我去看看,回頭打電話告訴您。”“你現在就去看,立即告訴我。”陳宇雄不願耽擱。蘇雅把聽筒放在鋪有繡花墊布的電話桌上,趕緊跑到餐廳去看陳天果的進食情況。小家夥正在喝牛奶,嘴唇邊一圈白色的小泡沫,看起來像一隻小獸。“還吃什麼了?”蘇雅悄聲問孩子。“玉米餅。雞蛋。”陳天果咕嚕著咽下了最後一口牛奶,含糊不清地說。“幾個餅?”雞蛋不用問了,肯定是1個。陳宇雄說過陳天果每天不能超過一個雞蛋,從童年時代就要謹防膽固醇。玉米餅是陳宇雄特地指點廚師做的,要孩子從小就吃粗糧。餅很脆,個頭很小,隻比一元硬幣略大些。“7個。”陳天果說。蘇雅巔巔跑回電話桌,說:“爸,7個玉米餅,1個雞蛋,1碗牛奶。一會兒還有1個蘋果。”陳宇雄放下了電話。很好,一切正常。但是,這似乎並不像一封恐嚇信,也沒有勒索的意思。那麼,對方為什麼要發出這個信息?也許,搗亂吧。世界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會發生。陳宇雄放下了這件心事,開始工作。當天回到家裡,他還是對此信念念不忘。特彆注意觀察了孫子的一言一行,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看來,真的是什麼人的惡作劇。第二天上班,剛進辦公室就看到秘書又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主動說:“有信?”秘書說:“正是。不知道是不是該打擾您。”陳宇雄說:“可以打擾。拿來吧。”電話記錄的內容稍有變化:“陳市長,陳天果今天會咳嗽。”秘書注意陳市長的表情,以判斷今後再來了這樣的信息如何處理。陳宇雄說:“還是那個時間,那個電話亭嗎?”秘書答道:“已經變換了電話亭。時間也更晚了,大約是3點鐘。”陳宇雄不寒而栗。誰在半夜三更,遊蕩在空曠街頭,念念不忘詛咒自己可愛的小孫孫,發出這種囈語?他好像對著那個人,特彆清晰地說:“今天我臨出門的時候,專門去看了看陳天果,一切都很正常。”秘書諾諾而退。當天晚上陳宇雄因為會議,回到陳園已經很晚。到家的第一件事,進兒童房,去看陳天果。小孩子已經睡了,嘴邊有一滴涎水。陳宇雄用手背輕觸孩子的額頭,濕潤溫涼,一切正常。事已至此,陳宇雄明確判定這是一起閒人搞怪。孩子好好的,有人偏要咒他。居心何在嗎!陳宇雄作息習慣很好,像個老農。黎明即起,灑掃庭除。早上陳宇雄練了一趟太極拳後,路過孫兒房間時,突然聽到一聲咳嗽。尖細銳利,好似一根深海魚的巨刺,細而長,無根無緣突然爆發。陳宇雄一陣心慌。他急忙衝進了陳天果的房間,看到孩子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睡得正香,和昨天晚上的樣子沒有區彆。陳宇雄認定剛才那聲咳嗽是自己的疑心症。咳嗽這個東西,來無蹤去無影,如果沒有痰跡留在現場,死無對證。陳宇雄不放心,繼續留在孫子的小床邊,傾聽他柔弱的呼吸。一切如常。陳宇雄還舍不得走,萬籟靜寂,恍若洪荒。就在此時,陳宇雄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身旁傳來咳嗽聲,這一次,千真萬確鐵案如山。陳宇雄如同被人猛擊一掌,踉蹌了兩步。陳天果真的病了?按說小孩子生病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誰家的小孩子不經過三災六難,就長大了?陳宇雄明白這個道理,並沒有脆弱到那種地步,陳天果也不應如此嬌貴。可是,當有一個人提前向你預報症狀,當你知道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烈性傳染病早期表現的時候,你還能鎮靜如常嗎!陳宇雄盯著孫兒,愁腸百結。現在,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孩子病了,而且是有人蓄意為之。為什麼要向一個無辜兒童下手?還事先出安民告示?炫耀威脅,顯然是為了向他這個爺爺施加壓力。在這個陰謀後麵,究竟隱藏著什麼?陳宇雄是相信陰謀無處不在的人。但這一次,就算他擁有再豐富的政治經驗,還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時門悄悄地推開了,蘇雅來看孩子。見公公在這兒,雖意外卻也不很吃驚。陳家幾代單傳,把這個孫子看得無比金貴。從懷孕開始,陳宇雄就命她停止了所有的工作,連微波爐和手提電話都不讓靠近,怕有輻射。好不容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容顏俊麗的陳天果,成了爺爺的至愛。有一次蘇亞半夜裡聽到育兒室裡有動靜,不放心,起來一看,竟是陳宇雄守在搖籃邊呆坐。蘇雅以為出了什麼意外,剛要詢問,陳宇雄揮揮手讓她走開。老人家隻是一覺醒來,突然想孫子了,跑過來目不轉睛地盯看,讓自己沉浸在幸福中。陳宇雄問:“天果咳嗽了?”蘇雅說:“沒有吧。反正我沒聽見。”像是要驗證爺爺的話,陳天果作證般地連續咳嗽了兩聲。蘇雅寬慰公公說:“小孩子咳嗽是常事,也許是嗆著了,或受了風寒。過兩天就好了。”陳宇雄沒說什麼。叮囑道:“好生看著。如果再咳嗽,就去看醫生。也要同時打電話告訴我。”蘇雅答應著,心裡卻不以為然。一兩聲的咳嗽,這也太大驚小怪了。陳宇雄坐在轎車裡,表麵上看起來閉目養神,實際上在想信的事兒。如果有,他想早點看到。如果沒有,也許更讓他不放心。進了辦公室,秘書果真遞上了該留言者的第三次通知。很短,簡潔地寫著:“陳天果將發燒。”陳宇雄這一回什麼也沒問。周秘書走後,陳市長趕緊給家中打電話。蘇雅說:“爸爸,什麼事?”陳宇雄說:“天果他怎麼樣?”蘇雅輕描淡寫地說:“有點輕微的咳嗽。吃飯挺好的,6個小餅子,一碗牛奶一個雞蛋。”“發燒嗎?”陳宇雄急急問道。“看不出來啊。”蘇雅答。陳宇雄突然動氣,煩躁地說:“發燒這件事,是看出來的嗎?你就不能拿個體溫表給他試試!”蘇雅不知所以然,趕緊答應。公公身兼重擔,脾氣不好可以理解,畢竟他是為了孩子好。測查體溫的結果,讓蘇雅有點擔心。看起來一切如常的陳天果,真的發燒了,低燒,隻比正常體溫高了半度。她好生奇怪,這根本看不出來的半度,上了班的公公是怎麼知道的?小孩子發燒也是常見事情,還是不要打擾公公了。就說:“我查了天果的體溫,正常。”陳宇雄不知就裡,放下電話,放下心來。看著那信函,陳宇雄仰天長吐了一口氣說:“這一次,你說錯了。”但是到了下午,蘇雅慌裡慌張地打來電話說陳天果開始高燒,並且出現了腹瀉,精神迅速萎靡。由於常常聽彙報,加之廣播電視裡不斷播講有關花冠病毒的知識,陳宇雄高度懷疑孫子患上疫症。咳嗽、發燒、腹瀉……一應俱全啊!他立即叫醫生出診,救治陳天果。心不在焉地處理完公務,陳宇雄急匆匆趕回陳園。這時的愛孫,再也不是紅蘋果般的臉蛋,麵色青灰臉頰凹陷,目光迷離。軟軟地叫了聲“爺爺……”就不肯睜眼了。醫生說:“已經抽血化驗去了。是不是那個病,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定論。我們已經按照最壞的可能性施治。”醫生接著問:“孩子有沒有傳染病接觸史?”蘇雅早已慌得亂了分寸,說:“沒有。他連屋門都不出,哪裡有什麼接觸史啊!”醫生不死心,接著問:“在你們這個環境裡,誰有可能接觸到花冠病毒?”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若是陳園都有了花冠病毒,這世上可真沒有一塊安全地方了。大家就一起拚命搖頭。陳宇雄說:“我有接觸花冠病毒的可能性。防疫指揮部的同誌們,每天都要向我彙報工作,他們有可能沾染病毒。”此話一出,大家不知說什麼好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醫生,也三緘其口。第二天早晨,在一係列治療之下,陳天果的病情似乎保持了某種穩定。沒見好,也沒見顯著惡化。陳宇雄簡直迫不及待去上班,正如他所願,第4封通知,如候鳥般翩然而至。“陳天果已經感染了花冠病毒。請速撥打電話***********。”陳宇雄意味深長地剜了周秘書一眼。秘書連忙說:“我保密。沒有任何人看到過。”陳宇雄撥響了那個電話號碼。“您是哪一位?”電話那邊答話的是個男子,聽起來很年輕,並不像陳宇雄設想的那樣邪惡。“我是陳宇雄。”“哦。”那男子不驚奇,也不欣喜,平淡應聲。“是你4次在半夜裡撥打市長電話嗎?”“是我。我以為你不一定能收到,看來工作人員還是很負責的。”那男子似乎很欣慰。“你都說對了。”陳宇雄說:“我猜你正等著我的這個電話。你想要什麼,說吧。”陳宇雄已經把錄音鍵按下來。所有對話,都有可能成為呈堂證供。“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見您一麵。”對方說。“就為了見我一麵,用得著搭上一個孩子的性命嗎?說,這倒底是為了什麼?”在這之前,陳宇雄一直告誡自己壓抑怒火,不能失態。但一想到陳天果輾轉病床的慘象,不由得勃然大怒。對方依然很平靜,說:“我已經多次到抗疫指揮部去過,希望領導接見我,聽聽我的想法。但是,沒有人理我。我也到市政府的接待辦去過,說我有抗疫非常顯效的療法,依然是沒人理我。眼看著疫情在不斷擴大,至今沒有找到特效藥,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心急如焚。出此下策,隻是為了請您聽我說說心裡話。”陳宇雄不聽還好,聽明白了越發震怒:“這麼說,陳天果是你下的毒?”對方說:“並不是我。我隻是相信這件事和人為因素有關。”陳宇雄也不好一口咬定小夥子就是嫌犯,從他未卜先知的本領看來,必非常人,便說:“你既然能推斷出陳天果病了,你可知道他能好嗎?”陳宇雄這一問,本是慌不擇路,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失態。堂堂一市之長,竟向一個占卜先生般的江湖之人討教,真是亂了章法。不想小夥子很乾脆地說:“我能將他治好!”天哪!居然有人這麼肯定地說能治好花冠病毒感染!陳宇雄立刻由自己的孫子,想到了千百個掙紮在死亡線上的病人,急切說:“那你快快到我這裡來!”對方說:“可以。我這就到你那裡。我穿紅色夾克衫,請您指示放行。”陳宇雄立刻照辦。這當兒,陳園的醫生打來電話,說檢驗結果已經出來了,陳天果被確診為花冠病毒感染。醫生請示是否立即將他送進傳染病院。“等一下。”陳宇雄說。他知道傳染病院內是怎樣景色,他無法想象可憐的小孫孫在那裡嘶啞哭泣孤獨煎熬。既然這個穿紅衫的男人說他有法子,就等等看吧。紅夾克來了,陳宇雄本以為會是火焰一樣的紅顏色,其實稱為鐵鏽紅更合適些。陳宇雄將鐵鏽紅待如上賓。兩人在私密的小會客室坐下。陳宇雄說:“你真的能救我孫兒?”鐵鏽紅說:“我可以一試。有一定把握。”陳宇雄說:“那就請趕快施治。我知道花冠病毒的繁殖是以幾何倍數增長,每一分鐘都萬分寶貴。”鐵鏽紅說:“有成千上萬的病人這樣掙紮過,他們也曾遭受過這種痛苦。”陳宇雄品出了話外音:“你的意思是我孫子受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鐵鏽紅鎮定地說:“他用他的痛苦換來了我們的交談。所以,他的痛苦就有意義。我說過,我會救他,我一定要做到。而且這救治的方法,並不在一分一秒的爭奪。所以,請市長放心。現在還可以安心進行談話。”陳宇雄見鐵鏽紅說的這樣肯定,暫時安下心來。他也不敢催,要是把鐵鏽紅惹火了,揚長而去,豈不是連這最後的救命稻草也折斷了?隻得強壓焦躁,耐心和他交談。“你是乾什麼的?”陳宇雄恢複了市長的尊嚴。他起碼要搞清麵前和自己促膝而談的這個男子是誰。“我化學博士。”鐵鏽紅回答。“在哪個單位?”陳宇雄問。“沒有單位。自己在家研究。”鐵鏽紅回答。陳宇雄本想說:“一個博士找不到工作,是你的問題還是單位的問題?”想了想,這個問號可能會惹鐵鏽紅不快,隱忍下,轉問道:“你找抗疫指揮部,想反映什麼問題?”鐵鏽紅說:“我和我的團隊,研製出了一種控製花冠病毒的特效藥。我想用於臨床。”陳宇雄一拍桌子,說:“這太好了!我不相信他們會對這樣的好消息,無動於衷。”鐵鏽紅說:“他們的確是無動於衷。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們。”陳宇雄再次打量麵前這小夥子,品貌端正,並非潑皮無賴之相,談吐邏輯清晰,神經看起來很正常。心中不解。問:“抗疫指揮部拒絕你的理由是什麼?”鐵鏽紅說:“我們沒有技術職稱,沒有醫學院校畢業的文憑,沒有行醫執照。”陳宇雄點頭說:“明白了。這的確難以逾越。”鐵鏽紅激動地站了起來,說:“就因為沒有這些本本,一個非常好的治療方向就被扼殺。成百上千的人就在痛苦中死去。我一次又一次地到抗疫指揮部,一次又一次被趕了出來。規章製度難道比百姓的性命更重要嗎?!”陳宇雄說:“你的意思是要我立即下令開始對這個藥品進行臨床試驗?”鐵鏽紅說:“正是。”陳宇雄說:“你求見我不成,乾脆想出了一個損招,讓我的孫子患病。這樣你就可以有理由見到我,然後在我孫子身上做個試驗。如果好了,你們就得到了特殊的通行證,如果我孫子好不了,你們也沒招了……對吧?”鐵鏽紅不得不佩服陳宇雄的老辣。說:“基本上是這樣吧。隻是你孫子的患病,和我無關。”陳宇雄說:“你剛才講有一個團隊。我相信這必和你的團隊有關。”鐵鏽紅不吭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陳宇雄說:“不管怎麼說,我孫子現在染了花冠病毒。把他早點治好,咱們的大方向是一致的。”鐵鏽紅頻頻點頭。陳宇雄伸出手說:“那好吧。把你的藥,拿出來吧。對不起,到現在還沒問過您姓名。”鐵鏽紅答道:“我叫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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