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血腥計劃(1 / 1)

“這個主意行嗎?”布賴特林問。“我看行,不管怎麼說,柯克已經上了外出名單,我們可以讓他的同事對任何問起他的人說他被公司派去出差了。”亨裡克森說。“如果聯邦調查局的人又回來找他怎麼辦?”“到那時他已經出城了,他們隻好等他回來。”亨裡克森回答說。“這樣的調查會持續好幾個月,但是他們等不起,對吧?”布賴特林點頭說:“我想也是。德米特裡在那邊工作得怎麼樣?”“戴夫·道森說他乾得不錯,他問了很多旅客常問的問題,僅此而已。約翰·基爾戈爾給他作了體檢,他也接種了B型疫苗。”“我希望他想活下去。從他的談吐來看,我感到,他有可能成為我們的人,你知道嗎?”“這我心裡沒底,不敢肯定,目前看來他還不清楚這裡的真相,一旦知道也就為時已晚了。約翰,威爾遜·吉爾林很稱職,他說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再過三周,一切都會走上軌道,所以,從現在開始可以把我們的人送往堪薩斯了。”“太遺憾了。長壽計劃此時此刻看來進展不錯。”“噢?”“當然囉,現在還難以預料是否能取得突破性進展,不過,比爾,現在可以看到研究工作各個細節上的一些非常有意思的東西!”“這麼說我們有可能長生不老囉?……”亨裡克森臉上露出一絲詭秘的微笑。自從他和布賴特林、以及地平線公司共事以來,他就一直對這類預測不怎麼相信。雖然這家公司的確在醫藥研究上創造過一些奇跡,但是讓人長生不老卻難以令人信服。“要考慮到會有不測的事情發生,現在我得去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接種了B型疫苗。”布賴特林說道。“喔,求你了,那就乾脆讓所有的人都離開這兒到堪薩斯去工作吧。”比爾建議說。“公司其他人現在該怎麼辦?”布賴特林不愛聽到這個問題,也不想看到公司裡有一半以上的雇員將和其他人類一起遭受同等待遇——留下死去,算是最好的了,或者被A型疫苗折磨而死,那是最糟糕的。約翰·布賴特林,身為醫學博士,他的良心尚未完全泯滅,一部分是出於他對為他工作過的人的信義——這就是為什麼他讓德米特裡·波波夫去堪薩斯接種B型抗體的原因。也正因為如此,亨裡克森知道,甚至連他的大老板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並不是那麼認同。不過,那也就是所謂“對你的良知尚存”而已,莎士比亞曾對這種心情有過絕妙的描述。“就這麼定了。”布賴特林在經曆了短暫的不快後說道。他要拯救的是“工程”中的部分成員,他們的科學知識在未來有用武之地,但會計師、律師和秘書就基本上不在被拯救之列了。他所要拯救的人數在五千人左右——相當於堪薩斯和巴西的後備基地所能接納的人數——這已經相當寬容了,尤其是考慮到知道“工程”內情的人隻是很少的一部分人。他,布賴特林曾經想過甚至發表過言論指出,這個世界要想成為一個嶄新的世界是離不開精英分子的,不過他卻從未真正深思熟慮過。他堅信自己正在拯救這個星球,雖然代價慘重高昂,但卻值得追求,隻是他有時也希望能安然度過這段過渡期,不要被這種必定受到報應的罪惡而斷送掉自己的性命。對亨裡克森來說,事情就簡單多了。他認為人類對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一種犯罪,無論是那些做的人、支持的人或是沒有出麵製止的人都是罪犯。他的工作就是製止他們,這是唯一的出路,這樣最終就能讓無辜的人得到拯救,就像大自然同樣得到拯救一樣。無論哪種情況,該“工程”的儀器和人員都已就位。威爾遜·吉爾林充滿著自信,有波波夫的幫助以及他在歐洲業已開始的活動,他能像全球安保公司巧妙而不露聲色地介入悉尼奧運會安保工作那樣非常嫻熟地完成任務。就這麼定了,“工程”將會繼續執行,一旦成功,一年後,這個地球將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目前,亨裡克森唯一擔心的是,會有多少人能在這場瘟疫中劫後餘生。“工程”的科學家已經為此無休止地討論過不知多少次了。其結果必然是大多數人都將死於饑荒或其他原因,隻有極少數人將有能力組織起來去思考這個問題:為什麼“工程”成員也能存活下來?於是這極少數人便采取行動與他們抗爭。大多數自然存活者將被邀請加入“工程”的保護精英行列,其中精明的人會接受這項保護。至於其他人嘛,——誰管得了那麼多?亨裡克森已在堪薩斯基地內布置了安全係統,那裡的重型武器足以對付那些感染上濕婆病毒的騷亂農民。社會迅速崩潰最有可能成為這場大瘟疫的一個後果,甚至連軍隊也將迅速瓦解,但是堪薩斯基地離最近的一個軍事基地還有很遠的一段路,賴利堡的駐軍首先將會被派往彆的城市去維持秩序,直到士兵也出現了濕婆病毒病症而喪失戰鬥力為止;然後部隊軍醫就會來給他們醫治——但也無濟於事——等到部隊瓦解的時候,士兵們想采取有組織的行動已為時晚矣。因而,這一段時間將會令人焦躁不安,但很快就會過去,隻要在堪薩斯的“工程”人員處驚不亂,他們是不會受到有組織的打擊的。嘿,他們隻需要讓這個世界相信,那裡的人們正在死去,或許他們隻需挖幾個墳墓,向裡麵扔幾隻口袋,再拍幾張照片就行了,然後,公開焚屍去嚇退人們遠離另一場瘟疫的中心。不,他們已經就這個話題爭論了好多年,這項“工程”將會成功,也必須成功。除了他們,還有誰能拯救地球這個星球呢?今天的自助餐廳裡洋溢著意大利風味,波波夫很高興看到這裡的廚師不是一群“素食者”,意大利鹵麵裡拌有豬肉。他手拿一個托盤和一杯基昂蒂葡萄酒走出餐廳,一眼看到基爾戈爾醫生一個人獨坐在那兒用餐,他決定過去湊個熱鬨。“啊,你好,波波夫先生。”“你好,醫生,我的驗血結果如何?”“不錯,你的膽固醇稍微有點高。高密度與低密度脂蛋白的比率稍偏低,但我並不擔心,適當增加運動量可以很快讓它恢複正常的,你的PSA狀況很好——”“那是什麼?”“那是前列腺特定抗體,檢查有沒有前列腺癌。五十上下的男人都應該檢查一下。你的PSA沒問題。本該昨天就告訴你的,可是因為忙,對不起,不過這正好應了那句諺語: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波波夫先生。”“我的名字叫德米特裡。”俄國佬邊說邊伸出手去。“我叫約翰。”醫生邊回答邊握住他的手。“我想這名字相當於你們的伊凡。”“我看你不是個素食主義者。”德米特裡·阿爾卡季耶維奇說著用手指了指基爾戈爾的食物。“喔?什麼?我嗎?不。德米特裡,我可不是什麼素食主義者。現代人應該什麼都吃。我們的牙齒不同於素食者的牙齒,他們的釉質不厚。素食主義是一種政治性運動,他們中的有些人甚至不穿皮鞋,因為皮革是畜產品。”基爾戈爾咬了半個肉圓,像是要證明是不是與他想的一樣。“我還打獵呢。”“哦,這裡能打獵?”“當然不是在‘工程’的地盤上,我們是有規定的,不過,在特定的地方我可以打到鹿、麋、野牛、飛禽,應有儘有。”基爾戈爾說著,雙眼透過那扇巨大的窗子向遠處望去。“野牛?我以為它們早就絕跡了呢。”波波夫說道。他記得,很久以前,他曾經聽到過或者讀到過這件事。“事實並非如此,一百多年前它們是快接近滅絕了,但它們有足夠多數量生存了下來並在黃石國家公園和一些私家花園裡得到繁殖,有的人甚至用家畜去與它們交配,雜交出來的肉味道鮮美,人們管這叫‘皮弗婁牛’,這裡附近的一些商店裡可以買到這樣的牛肉。”“你是說用黃牛和野牛交配?”波波夫問。“是的,沒錯,從遺傳學上說,這兩種動物非常相近,交叉繁殖實際上相當簡單。難就難在,”基爾戈爾露出牙齒笑了笑解釋說。“家養公牛很怕野生母牛,所以公牛就難以儘到它應儘的責任。於是人們就把它們從小放到一起飼養,等到公牛長大,可以儘責的時候,它就習慣了和母牛相處。”“那麼馬怎麼樣?我早就期盼著馬也能這樣。”“喔,我們有這樣的馬,主要是誇特馬,還有一些阿帕盧薩馬,牲口棚就在這兒的西南邊,你想騎嗎,德米特裡?”“不,不過我看過不少西部電影。道森開著車帶我兜風的時候,我就想見識見識那些腰上挎著柯爾特左輪槍放牧的牛仔們。”基爾戈爾聽後咯咯地笑了起來說:“我猜你是個城裡仔,呃,我曾經也是,不過我來了之後就喜歡上了這兒,特彆是當我騎在馬背上的時候。怎麼,喜歡不喜歡騎上一圈?”“我從來沒騎過馬。”波波夫不得不承認,但是基爾戈爾的熱情相邀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這位醫生性格開朗,也許值得信賴,波波夫想,從這個人身上可以獲得情報。“對了,我們這裡有一匹非常溫順的母誇特馬——叫‘白脫牛奶’,你信不信?”基爾戈爾停頓一下。“媽的,待在這兒真好。”“你才來這兒不久?”“上星期剛來。我以前一直在賓厄姆頓實驗室工作,在紐約城西北麵。”他解釋說。“從事什麼工作?”“我是個內科醫生——具體說是流行病醫生。我本可以成為一位研究疾病如何通過人群迅速傳播方麵的專家,但是我花了很多時間在門診上,所以說我是一個合格的家庭開業醫生,像是過去的全科醫生,各種病我都可以看,但沒有哪一科是精通的,當然流行病除外,真的,與其說我是個醫生,不如說我更像是個會計師。”“我有個妹妹也是內科醫生。”波波夫用試探的口吻說。“喔?在哪?”“在莫斯科,她是一名兒科醫生。七十年代她畢業於莫斯科國立大學。她叫瑪麗亞·阿爾卡季耶夫娜。我叫德米特裡·阿爾卡季耶維奇。我們的父親叫阿卡迪。”“他也是醫生?”基爾戈爾問。波波夫搖了搖頭說:“不是,他和我一樣是間諜——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情報軍官。”波波夫亮出真實身份,想看看基爾戈爾有什麼反應。他想,他沒有必要在這裡保守這個秘密——也許這樣做很有用。有給予才會有收獲嘛……“你是克格勃?不會是胡說吧?”醫生吃驚地問。“我的確是克格勃的,但是由於我的國家發生了變化,克格勃在規模上大大縮小了,而我呢,你們怎麼說的,被解雇了。”“你在克格勃裡乾什麼的?能說說嗎?”波波夫察覺到似乎基爾戈爾剛才還認為自己是個體育明星呢。波波夫對他說:“我是個情報軍官,我搜集情報,對克格勃感興趣的人來說,我是他們之間的一條管道。”“什麼意思?”“哦,我和特定的人和組織見麵,討論……共同感興趣的問題。”他含糊其詞地回答道。“比如什麼樣的人呢?”“這我不好說。你們的布賴特林博士知道,事實上,這就是他為什麼雇我來的理由。”“現在你是‘工程’的人了,是嗎?”“我不知道那是乾嗎的——我隻知道是約翰把我送到這裡,但是他沒說明理由。”“哦,是這樣。我看,你在這裡要待上一段時間,德米特裡。”這位內科醫生從紐約發來的傳真得知,這事是千真萬確的。這個叫波波夫的家夥,不管他願不願意,現在已是“工程”的人了,無論如何,他是接種過B型疫苗的。這個俄國佬千方百計地想重新掌握談話的主導權,他說:“我曾有所耳聞,‘工程’——什麼‘工程’?你們到底在這裡乾什麼?”基爾戈爾還是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嗯,約翰在離開這裡的時候會給你簡要地講一講的,德米特裡。哦,這裡吃得怎麼樣?”“吃得不錯,隻是老一套而已。”波波夫回答說。他不清楚他剛剛踩上的是一顆什麼樣的地雷,他的本能真切而清楚地告訴他,重要情報已離他不遠了。他問了那人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而那人卻以為他早就知道問題的答案,他對具體情況的缺乏了解讓基爾戈爾大吃一驚。“是啊,我們這裡負責食品供應的,真有幾把好手呢。”基爾戈爾吃完麵包說。“想騎著馬在鄉間蹓蹓嗎?”“好啊,我太想了。”“明天早上在這裡和我碰頭,七點左右吧。我帶你四處走走。”基爾戈爾走了,他搞不清楚這個俄國佬到這裡來乾嘛。喔,如果是約翰·布賴特林親自招募來的,那麼他對“工程”來說就很重要——不過,果真如此的話,那他怎麼可能對“工程”一無所知呢?他,基爾戈爾該不該問問彆人呢?要問的話,那麼問誰呢?他倆敲了敲門,沒有回音。沙利文和查塔姆等了一會兒——這一會兒他們也許有可能在這家夥上廁所或洗淋浴的時候把他逮捕歸案的——但仍然沒有反應。於是他們乘電梯下樓,找到門衛,說明自己的身份。“知不知道麥克萊恩先生去哪兒了?”“他今天走得比往常早,拿著幾個手提包,像是要去什麼地方,不過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九九藏書網“是打出租車上機場的嗎?”查塔姆問。門衛搖了搖頭說:“不是,來了一輛車,他上車後直接向西去了。”他指了指西去的路,生怕他們不知道哪兒是西麵似的。“他有沒有動過他的郵件?”門衛再次搖搖頭說:“沒有。”“好了,謝謝你。”沙利文說道,他們出了大門就徑直向局車停放的地方走去。“他到底是出差去了?還是度假去了呢?”“明天我們上他的辦公室問問就知道了。看來他不像是真正的疑犯,是吧,湯姆?”“我想不是。”沙利文回答說。“我們去酒吧,讓彆人再辨認一下這幾張照片。”“好吧。”查塔姆很不情願地答道。糟糕的是,這樁案子把他在家看電視的時間也剝奪了,而更倒黴的是,偵查工作直到現在仍然沒有進展。克拉克被一陣噪聲驚醒,他想了想才記起帕齊已經搬來與他們同住了,所以帕齊並不孤單,她的母親也幫著照顧傑西,他們都這麼稱呼她的兒子。儘管時間還早,他還是決定乾脆起床。桑迪早就起來了,孩子的哭聲喚醒了她作為一位母親的本能。克拉克起來得正是時候,他看見妻子正把一塊新尿布遞給睡眼惺忪地坐在搖椅裡的女兒,他女兒敞開睡衣前襟露出前胸。他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去,看著同樣穿著睡衣的妻子正麵帶笑容慈祥地看著眼前這動人的一幕。克拉克在想,他的外孫可是一個聰明的乖小子,他轉過頭去偷偷看了小家夥一眼,傑西的小嘴正吮吸著母親的乳頭——也許這就是人類嬰兒與生俱來的唯一本能,也許這就是在孩子生命的這一階段中怎麼也割不斷的母子親情的紐帶。生命是多麼的寶貴啊!幾天以前,約翰·康納·查韋斯還是一個胎兒,一個生活在他母親體內的小東西——他能不能成為一個有生命之物全取決於是否墮胎的一閃念,而這,對於約翰·克拉克來說,是一件充滿爭議的事。在他的一生中,他殺過人,雖不經常,但也不算少,那是他自願作出的選擇。在那樣的時刻,他總是自言自語地說,不是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而是因為他們所依附的組織,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命該如此。在那時候,他隻是他的國家手中的一個工具而已,因此,他可以把在同類身上所犯的罪惡感一筆勾銷。然而,現在,當他看到了傑西,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他所奪走的每一條生命都是像這樣開始的——無助而且無奈,全然依賴母親的照料,以後依靠自己的作為和他人的影響逐漸長大成人,那時,才能成為一個好人或是一個壞人。那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是什麼力量把一個人變成一名歹徒的呢?是選擇?是命運?還是運氣,好運或是厄運?那麼又是什麼力量使他自己成為一個好人的——難道他的一生不是為好人服務的一生嗎?他捫心自問,他確信在生命的那一段時期裡,他從未傷害過一個年幼的生命,不管那一段時間內打鬥得多麼激烈,他也永遠不會去乾那種事。不會的,他隻傷害那些首先傷害他人的人,或者威脅要那麼做的人,以及不得不製止他這麼做的人,因為受他保護的其他人,無論親疏,都有生存的權利,他保護他們免受傷害,於是,那時刻他的心就平靜下來了。他走近這母子倆,彎下腰摸了摸外孫的那雙小腳,沒有反應。這時,小家夥有他自己的當務之急,那就是食物以及隨著母乳而來的抗體將確保他的健康。到時候,他的雙眼會辨認不同的臉,他那張小臉會笑,他會學坐、學爬、學走路,最後學說話,就這樣他開始融入成人的世界。克拉克相信,查韋斯會成為一個好父親,特彆是有帕齊在,她可以製止孩子父親的壞脾氣,查韋斯也會成為一個值得他外孫效仿的好榜樣。克拉克微笑著走回床邊,他苦思冥想著此時此刻查韋斯這個大孩子應該到了什麼地方,那些本該由女人操勞的家務事還是留給女人去做吧。當黎明再次喚醒躺在汽車旅館似的房間裡的波波夫時,已經比以往晚了些時候。他迅速地按照慣例辦事,首先,打開咖啡機,然後到浴室衝澡刮胡子,十分鐘後出來便打開電視收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新聞,頭條新聞是有關奧運會的。他覺得這個世界現在怎麼變得這麼遲鈍。以前可不是這樣,至今他仍然記得第一次到倫敦執行任務時,他在旅館裡打開電視收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新聞,那是關於東西方分歧,各方軍事動向以及因對世界劃分的觀點不同各政治力量之間懷疑不斷增長的評論和報道。他特彆記得經常被記者錯誤報道的那些戰略問題:什麼多彈頭分導再入飛行器及導彈、什麼導彈的有效負荷以及反彈道導彈係統,據稱這玩意兒將會打破世界力量的平衡。波波夫自言自語地說,現在這一切都已成為了曆史,對他而言,這就像是一座山的山脊那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世界的麵貌在一夜之間就徹底變了個樣,有些事情他曾經相信是亙古不變的,然而現在卻變得麵目全非,變得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是真的了。他所擔心的世界大戰,連同他的服務機構和他的國家現在都已成了奄奄一息的流星從天空中墜落。這個時候他應該多了解些情況。波波夫穿戴完畢,徑直向自助餐廳走去,他看到基爾戈爾正在用早餐,看來他很守信。“早上好,約翰。”俄國人向他打了個招呼後坐在這位流行病學家的對麵。“你好,德米特裡。準備好去騎馬了嗎?”“好了,我想已經準備好了。你說過這馬很溫順?”“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管它叫‘白脫牛奶’的道理,它八歲,是一匹母誇特馬。它不會傷害你的。”“誇特馬?什麼意思?”“這就是說這馬賽跑時隻跑四分之一英裡,不過,你知道,世界上最昂貴的賽馬就隻跑這點距離,在得克薩斯州的南邊,我記不得叫什麼來著,這比賽的獎金很高。哎,又一習俗將會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基爾戈爾繼續說著,同時往烤麵包上塗黃油。“對不起,你說什麼?”“嗯啊?喔,沒什麼要緊的,德米特裡。”當然事情並不是像他所說的這樣。行動一旦開始,這些馬通常是會僥幸活下來的,他們會把它們放歸山野,看看它們經幾個世紀的人工飼養後能不能成功地活下來。他想,憑借著遺傳自基因密碼的本能,它們中的大多數將得以存活。有一天,“工程”的成員或者他們的後代將會捕獲它們,馴服它們並騎上它們去享受自然。誇特馬和阿帕盧薩馬應該會表現得非常出色。達爾文提出的物競天擇法則是殘酷的,但也是公正的。基爾戈爾吃完早餐後站起身來說:“準備好了嗎?”“好了,約翰。”波波夫跟著他向門口走去。基爾戈爾那輛悍馬車就在門外,趁著早晨陽光明媚空氣清新,他開著車向西南方駛去。十分鐘後他們到達馬廄,基爾戈爾從馬具室裡取來一副馬鞍,走向那個門口刻有白脫牛奶字樣的馬舍。他打開門走了進去,敏捷地套上馬鞍,把韁繩遞給波波夫。“把它牽出去遛遛,它既不咬人也不踢人,特溫順,德米特裡。”“就算你說的對吧,約翰。”俄國佬半信半疑地說道。他腳上穿的是一雙帆布膠鞋而沒穿靴子,他不知道這有沒有什麼關係。那馬用一雙大大的、毫無表情的灰眼睛看著他,如果要說有什麼表情的話,它也許在打量眼前這個牽著它出去的陌生男人究竟是個什麼人。波波夫牽著馬向馬廄的大門走去,那馬默默地跟在後麵走進清晨清新的空氣裡。幾分鐘後,基爾戈爾趕來了,看來他騎的是一匹去勢的馬。“你知道怎麼騎上去嗎?”內科醫生問道。波波夫想,西方電影他看得多了,這不難,他把左腳伸進馬鐙子爬了上去,右腳跨過馬背,伸進另一隻馬鐙子。“好,現在像我這樣拉住韁繩,咂咂舌頭,就這樣。”基爾戈爾做了個示範。波波夫照樣做著,那馬雖然看上去呆頭呆腦,卻開始向前走去。俄國人想,也許是它天資聰慧,它正有板有眼地做著這一切——看來是做對了——基本上沒人指導,能說它不出眾嗎?“德米特裡,你跑起來了。”醫生讚許地稱道。“就是這麼回事,男子漢。這麼清新的早晨,跨著馬,行走在鄉間大地上,多美!”“就是沒挎手槍。”波波夫說著咯咯笑了起來。基爾戈爾也跟著大笑起來說:“嗯,就是沒有印第安人或偷馬賊可殺的,夥計,來吧。”基爾戈爾兩腿重重地擊了一下馬,讓它跑得快一點,“白脫牛奶”也跟著跑了起來,波波夫讓他的身子與馬跑動的節奏保持一致。這太棒了,波波夫想,現在他總算理解了他看過的所有那些糟糕影片裡的噱頭,裡麵都有一些最基本的充滿陽剛氣的東西,不過他缺少一頂牛仔帽和一支六響槍。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副太陽鏡戴上,環顧上下起伏的大地,他似乎覺得自己已經融入了這個無限的蒼穹之中。“約翰,我得謝謝你,以前我從來沒騎過馬,這感覺實在太棒了。”波波夫真誠地說道。“這是大自然的造化,哥們,世界就是這麼一回事嘛。來吧,密斯蒂克。”他衝著他的馬說道,他加快了速度,向後看看,波波夫可以趕得上。要讓自己的身體運動節奏與馬的運動節奏一致起來不太容易,不過,漸漸地,波波夫習慣了,很快就與他並駕齊驅。“就這樣,美國人在西部定居了下來?”基爾戈爾點點頭,說:“是啊,當初這裡到處是野牛,三四頭一群,放眼看去遍地都是……”“獵人們獵殺它們,一直殺了十年左右時間,他們使用的主要是單發的夏普斯野牛步槍。他們殺死它們是為了獲取製作毛毯和其他器具的獸皮,吃它們的肉,有時就是為了自己的舌頭。他們屠殺野牛就像希特勒屠殺猶太人一樣。”基爾戈爾搖了搖頭說。“在美國人犯下的大罪中,德米特裡,屠殺野牛是其中一項,原因就是野牛擋了他們的道。但是野牛會回來的。”他補充道,但他不清楚這要多少時間。如果是五十年的話——那麼,那時他還有機會再見到野牛。也許要一百年?那麼狼群和凍原地帶的灰熊也會回來的,食肉動物回來得慢一些,它們繁殖的速度不如它們的捕獲物那樣快。他希望再次看到像當初那樣的大草原,許多“工程”的成員也和他的想法一樣,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還想著像印第安人那樣住進圓錐形的帳篷裡,不過他認為這有點兒走極端了——政治理念取代了普通常識。“嘿,約翰。”從他們身後好幾百米的地方傳來一個聲音,兩人轉過身去,隻見一個身影向他們飛奔而來,沒多久,這個身影就變得清晰可辨了。“柯克,你什麼時候來這兒的?”“昨晚飛過來的。”麥克萊恩回答說。他勒住馬與基爾戈爾握手,“你怎麼樣?”“上個星期,和賓厄姆頓那幫人在一起。那次行動我們已經結束了,我猜想該挪個地方了。”“他們所有的人都挪嗎?”麥克萊恩問道。他的口氣引起了波波夫的注意,所有什麼人呢?“是的。”基爾戈爾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日程表排定了?”麥克萊恩接著問,這時他再也不去理會以前曾把他搞得心煩意亂的那些事。“要說這計劃,幾乎是儘善儘美。至於我們,嗯,一直在幫助最後一批人。”“哦。”麥克萊恩低下頭看了一會兒地,那一刻,他在為被他招募來的那些婦女感到遺憾,但僅僅是很短暫的一刻。“看來一切都在進行之中?”“是的,是這樣,柯克。後天奧運會就開幕了,然後……”“是啊,然後真的就開始了。”“你好。”波波夫等了一會兒說道。看來,基爾戈爾忘了波波夫也在那裡。“喔,對不起,德米特裡。這位是柯克·麥克萊恩,這位是德米特裡·波波夫。幾天前約翰派他過來找我們。”“你好,德米特裡。”兩人相互握手。“你是俄國人?”麥克萊恩問道。“對。”波波夫點了點頭說。“我直接為布賴特林工作。你呢?”“我隻是‘工程’中的一個小角色。”麥克萊恩承認。“柯克是一位生物化學家,也是環境工程師。”基爾戈爾解釋說。“他長得很帥,所以請他為我們辦點小事。”他打趣地說道。“不過現在事情辦完了。咳,是什麼原因這麼早就把你放進來了,柯克?”“還記得瑪麗·班尼斯特嗎?”“當然,她怎麼了?”“聯邦調查局問我認不認識她。我纏著亨裡克森,於是他決定把我早點外派出去。我猜她……”基爾戈爾乾巴巴地點點頭說:“是的,上個星期。”“那麼‘A’型疫苗管用?”“是的,管用。‘B’也管用。”“那太好了。我已經接種了‘B’。”波波夫回想起他在基爾戈爾那裡注射的事。那小瓶的標簽上有一個大寫的B,不是嗎?那聯邦調查局是什麼意思呢?這兩人說得那麼輕鬆自如,但是像是在說外語——不,這是行內人談話,說的是行話術語,就像是工程師和內科醫生那樣,對了,情報軍官也是這樣說話的。凡是當著他的麵說的話他都能記得,不論有多難懂,這就是波波夫的一個看家本領,儘管說話者的表達令人困惑,他都能熟記在心。基爾戈爾又策馬跑了起來,他問道:“還是第一次出來吧,柯克?”“騎馬幾個月來還是第一次。我和紐約的一個家夥有一樁買賣要做,可總是抽不出時間來。我的腿和屁股明天準保痛得夠嗆,約翰。”說罷,這位生物工程師就哈哈大笑起來。“是嗎,不過這可痛得值得。”基爾戈爾也大笑了起來。在賓厄姆頓,他有一匹馬,但願替他保管馬的那家子到時候能把馬放出去遛遛,這樣,這匹被稱為“風暴”的馬就能自己喂自己了……不過,到時候,它就得被去勢,因此,從生理上講,“風暴”除了吃草之外,它與這個世界基本上毫不相乾。太遺憾了,這位外科醫生想。一直以來它是一匹挺棒的坐騎。麥克萊恩腳踩著馬鐙子,起身向四周張望。一轉身一回頭,他就可以看到“工程”那幢大樓,而他的眼前,不論你怎麼左看右看,除了略微起伏不平的大草原,還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不知哪一天,他們將把所有的樓房通通燒掉,眼前這一切景物將毀於一旦。“看,約翰。”麥克萊恩指著眼前一個個危險的小坑說道。“那是什麼?”波波夫問。“是草原犬鼠。”基爾戈爾邊說邊讓他的馬放慢速度。“野鼠,它們挖洞而建造被稱為草原犬鼠城的地下城鎮。如果哪一匹馬不幸踩中其中一個洞,那匹馬就遭殃了。不過,如果慢慢走的話,就可以繞開這些洞。”“野鼠?那你們為什麼不采取措施呢?開槍射殺或用藥毒殺它們?如果它們傷害了馬,那——”“德米特裡,它們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不是嗎?它們生於斯,長於斯,比我們還留戀這個地方呢。”麥克萊恩解釋說。“但是馬是——”昂貴的,他心裡在想,但是醫生打斷了他的話。“不是自然的一部分,真的不是。”基爾戈爾繼續說道。“我也喜歡它們,但嚴格來說,它們不屬於這裡。”“老鷹和其他猛禽會回到這裡,它們會對付草原犬鼠的。”麥克萊恩說道。“家禽養殖戶再也傷害不了那些草原犬鼠了。哥們,我很喜歡袖手旁觀這一切。”“你說對了,一物降一物嘛,它們本身就是這個大自然威力巨大的炸彈。”基爾戈爾同意麥克萊恩的觀點。“那是一場真正的王者娛樂,馴養一頭老鷹等於給你長了一個拳頭。若乾年以後,我也很有可能親自去馴養一些老鷹。我一直很喜歡矛隼的。”“全身雪白的那種。是啊,那種猛禽氣度不凡。”麥克萊恩說。波波夫心裡在嘀咕,他們認為幾年後這個地方將大為改觀,但是,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那麼,說給我聽聽。”這個俄國佬說。“五年後,這裡的一切看上去會是個什麼樣子?”“比現在好多了。”基爾戈爾說道。“野牛將重返這裡,說不定我們還得驅趕它們不讓它們到麥田裡去呢。”“開著你的悍馬車去放牧它們?”麥克萊恩好奇地問。“說不定可能動用直升機呢。”內科醫生略有所思地說。“我們有那麼幾架,是測量人口用的。馬克·霍爾茲正議論到黃石去弄它幾架,然後用卡車送到這裡協助我們放牧。你知道馬克嗎?”麥克萊恩搖搖頭說:“不認識,我從來沒見過他。”“在生態學方麵,他的思路相當開闊,但是他不喜歡去打擾大自然,他隻想做些對大自然有益的事。”“對那些草原犬鼠我們打算怎麼辦?”柯克問。言下之意是會不會把家養動物全都放歸大自然,讓它們變成嗜殺成性的野獸。“我們還得看一看。”基爾戈爾說。“大部分還不夠大,它們殺不了成熟的動物,還有許多將是中性動物,不會繁育後代。也許我們必須開槍殺掉一些草原犬鼠,這應該不會太難吧。”“有的人不喜歡這麼做。你是知道的——我們不可能隻觀戰不動手,我不相信。我想,既然我們已經把生態係統搞得一團糟了,那麼,我們就有必要去把被我們破壞的地方修複起來,搞一點是一點。”“我同意。儘管這樣,還是讓我們投票決定吧。嘿,我可是希望能打打獵。他們也打算投票決定這事。”基爾戈爾扮了一個表示厭惡的鬼臉說道。“傑姆·布裡傑怎麼樣?除了設陷阱抓個海狸以外,他還乾過哪些不妥當的事?”“他是個素食主義者,他們那一幫人都是些極端分子,柯克。不是走這條路就是走那條路,知道嗎?”“那讓他們見鬼去吧,告訴他們我們可不是天生的食草動物,感謝上帝。這是純科學問題。”當他們走過最後一個肮臟的小圓洞時,他們才發現其實草原犬鼠城並不很大。“你們的鄰居對這些事會怎麼想?”波波夫問,臉上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微笑。這幫人到底在說什麼呢?“什麼鄰居?”基爾戈爾問。什麼鄰居呢?這不是一個讓波波夫傷腦筋的問題,回答它隻需要講點修辭學。正在那時,內科醫生把話題給變了:“今天早晨太適合騎馬了。”什麼鄰居呢?波波夫再次陷入沉思。在晨曦下,他們可以看到十公裡以內的農舍和樓房的地基,可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鄰居?他們大談特談的美好前景是遍地野生動物,而不是人。他們還打算買下附近所有的農田嗎?甚至像地平線這樣的大公司也沒那麼多的錢啊,是不是?這塊地域是一個有人居住的文明之地,附近的田野是屬於小康百姓的,那是一塊充滿希望的田野,這些人都將到哪裡去了呢?他們為什麼要離開這裡呢?這個問題再次在波波夫的腦海中閃現。所有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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