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感覺比預料的還糟糕啊。”殿村一臉筋疲力儘。為了找人接手已遭白水銀行拒絕的三億日元融資,他這幾天跑了不少銀行。現在是下午五點的經營會議。“我向東京中央銀行和城南銀行各申請了一億五千萬日元,可是公司卷入了訴訟,以及合作銀行拒絕融資的事都讓事情非常難辦。東京中央銀行昨天已經正式告知事情成不了,城南銀行那邊還在商議。不過聽負責人的話,希望應該不大。”“因為主力銀行拒絕了,所以彆人也跟著拒絕,那被主力銀行拋棄的公司就再也借不到錢了嗎?”佃不甘心地說。“我認為銀行也有苦衷。畢竟融資變成壞賬就得擔責任,隻要不融資就不用擔責任。這個世道,很少有支行長會冒可能會破壞自己仕途的風險。”殿村的語氣帶著對這種憋屈事態的苦惱。“金融公庫怎麼樣?那裡應該不太一樣吧?”聽了佃的話,殿村搖搖頭。“我已經問過了,那邊說不可能……”佃長歎一聲,絕望地說:“還是隻能把存款拆出來花掉了啊。”“解除定期的事,我已經跟白水銀行說好了。”殿村說。白水銀行是殿村的前東家。不,正確來說,現在他還是外派的身份,一部分薪水仍由白水銀行支付。殿村雖然不說,但說服銀行讓公司把長年累月存下來的七億日元用掉,肯定是一場艱難的交涉吧。靠這筆錢他們還能支撐一年。在此期間,必須解決訴訟,並填上京浜機械停止交易造成的營業額缺口。一年的時間,實在太短暫了。中島工業提起起訴一事已經過去兩周了,現在是五月下旬,訴訟的餘波開始影響公司的業務。再這樣下去,資金困難的局麵恐怕會提早出現。就在佃一臉陰沉,心中充滿不安的時候,第一營業部部長津野舉起手說:“我有句話,可以說嗎?”他的表情異常僵硬,“那個,京葉和平工程公司提出,取消斯特拉的訂單。”會議室內一陣騷動。“為什麼?他們的訂單都上線生產了。”佃慌忙追問。津野咬了咬嘴唇說:“雖說如此……對方說是擔心維護問題。要是我們的官司輸了,不得不中止銷售,那就會在更換零部件時遇到麻煩。我極力勸說他們不會這樣,可對方就是不鬆口。”佃無言以對。津野繼續沉重地說:“要是不打贏官司,我們可就走投無路了。官司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已經送出了答辯書。”佃回答,“下周會有第一次口頭辯論。”“預期如何?”津野略顯遲疑地問道,“我是覺得我們不可能輸,隻是一旦變成在法律條文上進行爭論,我就不知道結果會怎樣了。”佃不知該如何回答。雖然把事情交給了田邊,但老實說,他並不放心。“我不是懷疑田邊律師的能力,可專利訴訟應該屬於特殊類彆吧。”插嘴進來的是技術研發部部長山崎。山崎照田邊的吩咐提交了資料,後來還被田邊叫去了兩三次對資料進行解釋。他那張窺向這邊的臉上仿佛寫著,要不換個律師吧?“中島工業的律師好像都是專家吧。”津野表現得越發不安了,“跟那些人對抗,我們真的沒問題嗎?”“我認為,對技術的理解也不能決定一切。田邊律師也是身經百戰的老資格,應該能應付得來。”佃的話裡有幾分祈禱的意思,一半也是對自己說的。在場的所有人都麵色凝重,沉默著,有的咬緊嘴唇,有的抱起胳膊看向天花板。大家或許都有自己的想法,隻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既然社長都這麼說了,他們隻能姑且聽從——佃能清楚感覺到他們的這種態度,隻是……第一次口頭辯論當天,看到原告席上的中島工業代理律師,田邊的表情十分僵硬。“被告把我們的主張全盤否認了,這實在難以理喻,更讓人懷疑他們的說法是否經過正規途徑檢驗。”原告律師一上來就如此主張道。佃坐在旁聽席上,真想罵一句“哪裡難以理喻了”,然後憤然離場。然而中島工業的律師並不管佃在想什麼,接二連三地吐出專業用詞,進行一連串技術性控訴。“雖然是第一次口頭辯論,但我想請問被告代理律師,對於剛才原告律師的問題,你有什麼說法嗎?”審判長的問題讓田邊的表情越發僵硬了。“情況不妙啊,社長。”在安靜的小法庭中,在佃身旁一同旁觀的殿村耳語道。“關於這點,我方將在下次提出反駁證據。”田邊選擇了逃避,可是——“我反對。”中島工業的代理人毫不留情,“被告在答辯書裡就沒有提出足夠的證據,已經給我方的口頭答辯及準備工作造成阻礙。”中島工業的代理人充滿自信,“剛才我方提出的,都是與本案所述的侵權事實相關的基本事項,被告代理人在方才的表態中完全否定了我方的主張,但關鍵就在於,必須拿出相關證據,方可得出否定結論。可到目前為止,被告一直無法拿出明確證據,我方很難理解,被告究竟是以什麼為依據製作了答辯書。”說到這裡,中島工業的律師帶著不能稱為敵意,而是遊刃有餘的表情落座了。叫什麼來著……佃開始回憶與前妻的那通電話。中島工業簽約的律師事務所叫什麼來著?剛結束發言落座的律師看起來四十出頭,戴著銀邊眼鏡,樣子看著就機靈。他旁邊還坐著一位二十幾歲的年輕律師。兩人都正值壯年,精力旺盛,給人的印象也是充滿活力。與之相比,六十歲的田邊律師看起來無比弱小、蒼老。放在被告席上的破公文包更突出了這種印象。很早以前,佃製作所卷入了一起索賠訴訟,田邊律師表現出了充滿自信的英姿。如今的身影與那時實在相差太遠,這讓佃不禁感歎,同樣是律師的工作,一旦業務領域不同,就會表現得天差地彆。據田邊事先的說明,第一次口頭辯論法官頂多隻會確認資料,表明對爭議點的態度。可眼下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反過來說,如果這就是中島工業的法庭戰略,那佃製作所或許已徹底陷入對方的圈套中。“被告代理人,你意下如何?接下來我想占用你一些時間,計劃一下審理手續。你方的反證方案準備完備了嗎,能定下具體提交日期嗎?”審判長略顯尖厲的聲音裡仿佛透著責難。“目前我方尚在鞏固反證相關的證據。”田邊滿頭大汗,發言響徹法庭,“隻是還不能明確提交反證方案的具體時間。請容我方在下次辯論準備手續中一同確認日程。”“是嗎……”審判長盯著田邊看了好一會兒,才嘀咕了這麼一句,“那很遺憾,這次辯論到此為止。至於下次辯論的準備手續……”雙方代理人各自陳述了預定時間,最後定為四十天後。佃走進法庭時特彆緊張,沒想到辯論不到三十分鐘就結束了。可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中島工業的律師似乎已經穩穩地抓住了審判長的心,給自己賺足了分數。“照這個節奏,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庭審啊。”佃沮喪地說。“就是。”殿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此時田邊也抿著嘴唇從法庭走了出來。“辛苦您了。”佃打了聲招呼,卻聽到田邊說了句:“能換個地方說話嗎?”說完,律師便徑直走進了旁邊大樓裡的咖啡廳。“今天的口頭辯論有點出乎意料,不過情況和我想的差不多。”田邊強裝鎮定,喝了一口服務員端來的咖啡,“下次進行辯論準備手續時要提交我們的反證證據,所以在此之前必須準備好充足的證據,否則將會很難辦。正如兩位在庭上聽到的,對方的代理律師對技術非常熟悉。”佃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老實說,今天的庭審讓他很不滿意。庭審開始前,他們已經充分分析過訴狀,也對田邊仔細說明了公司對爭議點的反證依據。要是他真的理解了那些內容,方才中島工業的攻擊根本不算什麼,說不定還能反過來將對方辯倒。可是田邊卻沒有這麼做。不,是沒能這麼做。“下次辯論前,貴公司能把論點總結成更詳細一些的資料給我嗎?”聽了田邊的話,佃忍不住開口道:“律師,恕我直言,這個訴訟對您來說是不是負擔過重了?”可能在庭審中渴得不行,一直輪流喝著咖啡和涼水的田邊停下了動作。佃繼續道:“剛才對方律師指出的事項都屬於基本中的基本,如果律師您完全理解了此前我們做的解說,應該能輕易反駁回去。”“佃先生是搞技術的,那當然容易了。”田邊略顯心虛地反駁,“但對門外漢來說,要充分理解專業知識,還要應付對方突然提出的指責,那可就有點難了。”“話確實是這麼說沒錯。”佃儘量語氣平和地說,“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感覺這次的訴訟可能很困難。而且對方律師看起來掌握了很多技術方麵的知識,不是嗎?要是今後庭審時,每次受到攻擊,都要推脫到下次回答,那時間就拖太久了……”“那不是推脫。”可能是傷到了自尊,田邊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打官司就是這樣的。要是沒做準備就進行反駁,一旦被人揪住說錯的地方,就正中他們下懷了。”田邊說得或許很有道理,可照他那種做法,根本無法預料審判會何時結束,佃製作所什麼時候才能證明自身清白。佃製作所的資金隻夠運轉一年。可是,按照現在的節奏,恐怕區區一年根本不夠用。屆時,佃製作所就會被逼到懸崖邊上。然而現在佃也不知道該如何渡過這個難關。他感到口中一片苦澀,仿佛膽汁上湧。“律師,我們隻有一年時間。”就在此時,殿村在旁邊開了口。他將雙手放在膝頭,挺直了身子,表情決絕地看著田邊,說:“其實,考慮到實際的資金周轉情況,審判最好能在十個月內得出結果。必須想辦法在這段時間內打贏這場官司。”“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啊。”田邊說出了算是否定的話,“光是侵權裁定就要花上那麼長時間。”田邊繼續解釋道,簡單來講,侵權裁定就是對中島工業提出的佃製作所存在的侵權部分進行審理,然後裁定是否存在侵權現象。如果侵權被認定為事實,接下來就是審定損害賠償。專利訴訟一般都會分成這兩個階段。“律師,我不是說了我們根本沒侵權嘛。”佃有點窩火,“那隻需完成侵權裁定,訴訟就結束了啊。”“如果能提出完美無瑕的證據,那確實就算結束了。可是,對方肯定也會提出各種證據來駁回我們的說法,對不對?這樣就很難百分之百得出我方正確的結論了。”“要是得不出我方正確的結論,我們不就要賠錢給中島工業了嗎?開什麼玩笑,哪怕隻判決賠一分錢,都是我們輸了。”聽完佃憤慨的發言,田邊沮喪地說:“還要考慮審判長的個人印象啊。”明明是田邊在庭上一句話都反駁不上來,給審判長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卻若無其事地說出了這種話。“無論你再怎麼主張自己是對的,隻要審判長不認可,那就沒用。”“話可能是這麼說,可是……”不知是因為不甘心還是生氣,佃用力咬住了嘴唇。就在這時——“律師,實在不好意思,能讓我們重新選一個律師應對這場官司嗎?”是殿村說出了這句出人意料的話。“你說什麼?”資深律師的目光中充滿憤怒,死死盯著比平時顯得更方的殿村的臉。“不是你們跑過來委托我辯護的嗎,現在又讓我退出?第一次口頭辯論才剛結束啊。”“我們沒有時間了。”殿村帶著毅然決然的表情看著田邊,“然而,像今天這種做法,肯定會超出我們預期的時間。剛才那場口頭辯論,如果處理得當,應該能直接推進到計劃審理才對。那樣一來,或許還能預測出大致的進程。”“我不是說了嗎……”田邊略顯惱怒地說,“隨意反駁會中了對方的圈套。”“那就彆隨便反駁啊。”殿村反駁道。他這說法有點孩子氣,但通過表情,可見殿村是在十分認真地跟資深律師叫板。“要是能那樣,我還費什麼力啊。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打官司?”田邊很不高興地看向佃,“要是貴公司想更換代理律師,那就請便吧。隨便你們怎麼換,隻要換完了通知我一聲就好。在此之前,你們的官司我就不管了。”田邊說完,留下佃和殿村,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