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軒轅逸一行人,商君、商笑、慕容舒清、秦修之分彆坐於花廳,昨夜一直不語的軒轅逸起身,開門見山地說道:“商莊主,我也不想再浪費大家的時間,破陣對我軍之戰至關重要,懇請你出手相助。若是莊主覺得與己無關,那軒轅逸也不再強人所難。”商君一邊吹著手中的清茶,一邊笑問道:“說說你的想法,我幫你破了陣,你就有把握贏?”他有興趣?裴徹悄悄看了一眼在一旁閒閒地吃著糕點的慕容舒清,他們說什麼,好似與她無關,昨夜商君的態度強硬得很,怎麼一早就變了?軒轅逸朗聲說道:“我已經有了新的進攻策略,你指揮正麵破陣,我軍分兩路人馬,一路走屈山,繞過其布陣範圍,直接從後方進攻。到時他們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陣勢之中,我軍後方突襲定能出其不意,你若破陣成功,前後夾擊,必能得勝。另一路人馬走雪山,繞到最後方,趁我軍與蒼月交戰之時,燒其糧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慕容舒清說得沒錯,軒轅逸確有良策,不過……商君放下手中的茶,一改散漫的態度,認真地分析道:“三路進攻確是好方法,但是其一,你可知敵軍儲糧正確位置?其二,這個戰略方法對時間要求很高,你能否保證到時配合得剛剛好?其三,尤霄此人我見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絶不可能隻布一個陣勢就以為安枕無憂。所以,你的三路進攻是否可行?就怕到時正好落入彆人的圈套之中。”他的此番見解,不禁讓李鳴收起了不以為然的表情,更是讓軒轅逸眼前一亮,也來了興緻。他從懷裡拿出隨身帶著的地形圖,在商君麵前攤開,說道:“我軍已查明糧倉位置,至於進攻時間就以你破陣之時開始,你進入陣中放出信號,另兩路就開始進攻。至於尤霄此人,交戰兩月,我已知道他的狡猾,但是他也有個弱點,就是過於狂妄。他將陣勢拉得很大,而且他自信沒有人能破他的陣,因此陣勢之後,另設有暗溝機關,就再無其他防範,所以三路進攻還是可行的。”商君細看地形圖,上麵標識清楚了路線明細,當下對軒轅逸也心生佩服,當即笑道:“好,我答應。”“真的?!”李鳴驚呼,這麼容易就答應了?裴徹也驚於商君的轉變,再看慕容舒清,還是一副置身事外的閒暇姿態,真的不是因為她嗎?商君笑道:“我像在開玩笑嗎?走吧。儘快解決這件事。”她有些等不及了。一直坐在最旁邊的秦修之忽然起身,抱拳問道:“不知秦某可否同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是希望可以待在他的身邊,他應該喜歡的是慕容舒清,不然喜歡活潑的商笑也很正常,可是他發現他居然腦中想得最多的是商君。他應該逃離的,離他遠遠的,可是為什麼就是一路想要跟隨呢?商君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商笑也跳起來說道:“我也要去。”商君無奈地搖搖頭,笑道:“笑兒,這不是去玩。”“哥,讓我去。”她知道,這次與蒼月之戰,關係到報父母之仇,所以,她一定要去。商君還想說什麼,卻被商笑堅毅的目光怔住,最後還是輕輕地點頭。裴徹覺得氣氛有些低迷,笑著說道:“好吧,既然大家都想出力,就一起吧。”誰知,一番好意,卻換來商笑絲毫不給麵子的嗤笑,“又不是幫你,多事。”這下氣氛活躍了,花廳裡一陣哄笑,裴徹卻是哭笑不得,他這是招誰惹誰了?一群人隻顧著訕笑,慕容舒清卻看見很有趣的一幕,修之那雙清潤的眼始終不離君,或許春天就快到了。“不行!”主帳之中,圍著軍事地形圖的幾人談得投契,閒閒坐在旁邊喝茶的三人卻同時叫道。隻因商君提議孤身進入陣中查看。最先發難的是商笑,“哥,你來這又不是賣命的!”那個什麼陣,剛才光聽他們說就很可怕,又是雪又是狼的,他們怎麼不自己進去查看啊?!秦修之也皺起了好看的劍眉,問道:“沒有其他方法嗎?”慕容舒清也不認同,“君,這太危險了。”商君心裡很溫暖,感動於他們對她的愛護,可是他們反應這麼大,還是讓她有些好笑,“你們太緊張了,要破陣,不入陣查看,怎麼部署?”他們以為她已經神到可以光靠想像?話雖是這麼說,但是姐姐是她唯一的親人,商笑還是不依不饒地說道:“你指揮就好了,為什麼要你去啊?他們不能去嗎?!”說完還狠狠地瞪了這些所謂將軍一眼,一群大男人,還要讓她孤身犯險。商君歎了一口氣,嚴肅地說道:“笑兒,不懂陣,談何破?你再任性就回山莊去。”她知道笑兒是為她好,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商笑委屈地癟著嘴,可憐地看著慕容舒清,舒清姐姐的勸告,她一定會聽的。感受到商笑求救的眼神,慕容舒清也很矛盾,對這些陣法她本就不懂,她也一樣擔心商君,但是商君所說也是實情,未能了解陣勢,何談破陣?慕容舒清想了想,問道:“那麼依你現在看,這是個什麼陣?”若是有跡可循,是否就無須進去了?商君指著地形圖,說道:“按照外觀看,以山石林木做陣,多為五行陣,一般會讓人迷失方向,繼而方便敵軍分散殺敵。但是據眾位將軍所言,進入之後毫無聲息,沒有打鬥聲,最後卻被雪狼叼出來,陣中可能還有陣勢,所以,我要親自進入查看才能想到破陣之法。”其實她要親自進入也實屬無奈,若是上次進入陣中之人有一人生還,可以簡述裏邊的情況,或者他們知道尤霄擺下的陣是叫什麼名字,她都可以就此研究破陣之法,可是現在對這陣勢毫無所知,她不進去談何破陣?慕容舒清還想再說什麼,商君輕輕地搖頭,讓她還是嚥下了要說的話,她應該相信她,這既然是她的決定,她也唯有支持了。商笑知道商君心意已決,這陣她是入定了,於是含著眼淚,懇求地說道:“那也不用你一個人去啊,這麼多人,讓他們陪你去,好不好?”軒轅逸也深知這陣的凶險,不管是什麼原因,商君願意來相助,他也不希望看見他有所損傷,“商莊主,讓一隊人馬與你隨行吧,既可幫你查看陣勢,也好保護你的安全。”這時雷翼上前一步,抱拳朗聲說道:“末將願意前往。”從進入縹緲山莊至今,一路上,他都沒有機會向莊主致謝,就算他說了,莊主也未必記得。今次入陣,他也知凶多吉少,但是,他仍然希望能追隨商君,儘心保護他,也算報了救命之恩。商君笑著搖搖頭,說道:“多謝將軍美意,隻是陣中不比尋常地方,我隻是去查看陣形,獨自進入危險反而小些。”她進入,希望儘可能少地觸動裡麵的機關,而以她的武功和對五行陣的了解,要出來應該不是一件難事,若是加上這一隊人馬,就很難說了。給了商笑一個爽朗的笑容,商君朝眾人微微拱手,笑道:“各位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說完俐落地出了營帳。眾人也隨著商君出到帳外,雪融後的午後,空氣中除了冷還夾雜著淡淡的梅香。商君來到她的踏雪麵前,輕撫了一下馬頭,忽然對站在最後的慕容舒清說道:“清,我有事和你說。”慕容舒清疑惑,但是還是很快地走到商君麵前。隻見商君稍稍低下頭,在慕容舒清耳邊低語了幾句,說完,她就要跨上馬背,慕容舒清卻睜大眼睛,一把抓住商君的手臂,就是不肯放。商君無奈地搖搖頭,附在她耳邊歎道:“我是說如果,相信我。”久久,慕容舒清才慢慢鬆了手,商君一個翻身,上了馬,踏雪如離弦之箭一般跑去。慕容舒清則茫然地看著商君離去的背影,她不知道她這時候放手,會不會讓她永遠後悔,因為商君在她耳邊說的是,“我回不來的話,幫我照顧笑兒。”一雙健壯的手臂,將她攬入懷中,他不知道商君和她說了什麼,讓她恍若有失,他不喜歡她這樣一直盯著另一個男人的背影,但是他更擔心她這樣茫然失措的樣子。輕拍著慕容舒清的背,軒轅逸低聲問道:“怎麼了?”“我沒事。”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掙脫軒轅逸輕擁的雙臂,慕容舒清向那棵高大的白梅走去。軒轅逸看著慕容舒清翩然遠去的身影,她,什麼時候才願意依靠他,願意把心事說給他聽,願意讓他保護?慕容舒清輕靠著高大的梅樹,不斷有梅瓣零散地飄落,隨著寒風,如一場花瓣雨。慕容舒清伸手接過一朵緩緩滑落於手心的白梅,心裡不斷地祈禱:商君,商君,你一定不能有事!握著手中的白梅,慕容舒清靜靜地閉上眼睛。“主子。”樊峰無聲地立於慕容舒清身後。慕容舒清依靠著樹乾,沒有回話,樊峰繼續說道:“炎雨回來了,有您要找的人的消息。”慕容舒清睜開眼,不確定地問道:“真的?”她沒有聽錯吧,他是說莫殘有消息了嗎?不等他回答,慕容舒清小跑著向她的營帳跑去。進入帳中,慕容舒清一邊喘著氣,一邊急問道:“炎雨,是找到莫殘了嗎?”她的心在狂跳著,不知道是一路跑來的原因,還是因為就要聽到莫殘的消息。炎雨迎著慕容舒清等待的目光,肯定地回道:“還沒有,但是有消息了,在離鳳山三十裡的昀鎮,有人看見過莫殘。”雖然有些失望,但是終於還是有莫殘的消息了,慕容舒清急道:“確定是他嗎?”“應該是,身形樣貌都一一查證過了。”為了確定是莫殘,他還拿著莫殘的畫像,幾乎問遍了那個小鎮,有八個人肯定當時看到的男子就是畫像中人,比照氣質及行事作風,確認無疑。“他真的沒有死。”雖然在她心中一直相信,莫殘沒有死,但是一個月來的毫無消息,還是讓她的心時刻都懸著,現在終於確定他沒有死,慕容舒清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繼續找,一定要找到。”“是。”炎雨轉身離去之時,慕容舒清忽然叫住他,問道:“等一等,燕芮現在情況如何?”東隅目前準備全麵反擊,她要知道,宏冥與蒼月的聯盟什麼時候能破。“馮毅已將陸續買到的優質種子悄悄運回東隅,購買還在進行。在他有意的哄抬和周旋下,燕芮的大多數地主都認為種植棉麻有大利可圖,除朝廷規定的幾處地方外,大多已準備改種棉麻。安沁宣向燕芮大量採購珍稀藥材,並轉賣到臨近小國,目前燕芮藥材正在持續漲價,沈嘯雲以高價將您想要散布的消息賣給了燕芮的幾個王爺。”慕容舒清點頭回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是。”慕容舒清輕笑著搖搖頭,出了營帳,這兩個人還真是時刻都不忘記掙錢之道,要放在現代,會是出色的資本家,所以和他們合作很容易,就是有利可圖。夜幕已經降臨,月光透過梅樹,灑下一片斑駁的碎影,陽光隱去之後,留下的,隻是凜冽的北風,融去的雪水,還有那似有還無的殘香。慕容舒清坐在梅樹之下的一方青石上,商君一去,已經三個時辰了,似乎隻有在這寒風傲梅之下,才覺得自己的心平靜一些。不遠處的巨石旁,秦修之也靠著石壁,仰頭看著漫天的星辰,他的心裡,該是惦念擔憂君吧。慕容舒清起身,緩步走到商笑身邊,攬著她的肩膀,鼓勵地說道:“笑笑,彆太擔心,沒事的。”這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三個時辰,商笑的淚水,在慕容舒清輕擁她的那一刻,就再也控製不住地滑落,她將臉埋進慕容舒清的肩窩,抽泣著低喃道:“舒清姐姐,我好怕。”她就姐姐一個親人了,要是失去了她,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商笑聲聲哭泣都如一記重鎚,敲打著慕容舒清的心,她不知道再說什麼安慰商笑,說什麼都顯得那麼的無力。慕容舒清隻得緊緊地抱住她,感受她不斷顫抖的雙肩,跟著一起顫動的,還有自己的心。“看,是商莊主!”忽然,站在營門等待的雷翼一聲歡呼,帳外的眾人抬眼看去,隻見一匹駿馬飛馳而來,伴隨著揚起的煙塵,很快,一人一馬回到了營中。商君翻身下馬,臉上仍然帶著笑意,但是滿臉的倦容掩飾不住。商笑跑到商君身邊,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忙問道:“哥,你沒事吧!”商君隻是拍拍她的手,輕輕地點點頭。看到商君回來,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裴徹笑問道:“商莊主,怎麼樣?”商君沒有馬上回答,隻是一拱手,回道:“我已經大概明白了,還要參詳參詳如何能破,各位請回吧,明早軒轅將軍帳中與各位將軍討論。”眾將軍麵麵相覷,等待這麼久,就是想聽他的見解,這是怎麼回事?裴徹雖也有些失望,但是這三個時辰裡,商君不知經曆多少凶險,看他滿目的倦意,也不好強人所難,點頭回道:“好吧,商莊主這一行也辛苦了,早點休息。”慕容舒清微微皺眉,說道:“莊主,舒清還有一事請教,不知可否?”商君點頭回道:“到帳裡說吧。”慕容舒清隨著商君、商笑,進了營帳,一進入帳中,慕容舒清馬上上前一步,扶著商君,商君也順勢靠在慕容舒清身上,“君,你怎麼了?”商君一下馬,她就覺得她的臉色很不對,走到她身邊時,她又給她使了一個眼色,她就知道,商君一定有什麼不妥之處。但眾人看來,他們是男女有彆,她隻得趕緊找一個藉口跟進來。商君沒有回答,隻是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噴出,隨後便再也站不住地軟倒下去,她這一倒,嚇得商笑臉瞬間變得煞白,無措地叫道:“啊——舒清姐姐,怎麼辦?!”這是怎麼回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商君忽然暈倒,慕容舒清拉都拉不住,兩人一起跌倒在羊毛軟墊上。慕容舒清一邊艱難地拉著商君,一邊對嚇傻的商笑說道:“彆叫,幫我一把。”兩人合力下,才好不容易把商君抱到床上,一番折騰,商君也慢慢地甦醒過來,隻是臉色白得駭人,頭上滲出一顆顆的汗水,艱難地喘著氣。慕容舒清一邊幫她擦拭嘴角的血跡,一邊問道:“君,你怎麼樣?”“我,我去找軍醫過來。”商笑大眼裡蓄滿了淚水,看著商君嘴角仍不斷湧出的血,就要往營外衝去。原來已經很虛弱的商君忽然坐起身來,一把抓住商笑的手,急道:“笑兒,彆去。”商笑腳下一僵,停下來,看著商君因為劇烈的動作而猛烈地咳嗽,商笑擔心得再也不敢亂動一步。商君緩下了咳嗽,才低聲說道:“軍醫來了,我的身份……”聽她這麼說,商笑忍不住叫道:“你也不能不要命啊!”姐姐這幾年女扮男裝的苦楚她再清楚不過,難道現在還要為了這個連命都不要了!商君還想再說什麼,卻是力不從心無法說話,隻得緊緊握著商笑的手。慕容舒清歎了口氣,這對姐妹,怎麼就一樣的倔!慕容舒清對商笑說道:“笑笑,彆激動,先坐下來。”慕容舒清拿來棉布,為商君擦拭臉上的汗和血跡,解開束縛著商君的圍布,她自己也女扮男裝過,知道被一層層纏繞,喘不過氣來。圍布解開之後,一個清晰的暗紅色掌印赫然出現在商君的右胸之上,慕容舒清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怎樣的掌力所致?慕容舒清幫她蓋好棉被,輕聲問道:“君,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胸腔中的淤血剛才吐出來一些,再加上慕容舒清替她解開了胸前的圍布,商君覺得呼吸順暢了許多,不再像被大石頭壓住一般難受了,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回道:“我胸口中了一掌,那人內力極深,已經傷及經脈。”“是尤霄嗎?”能傷君的人應該不多,傳聞尤霄驍勇善戰,莫非是他?商君輕輕搖頭,回道:“不是,這人的武功比尤霄要厲害得多。”在四年前,她與尤霄就戰過一回,當時也不過是不相上下,傷她的人,武功比尤霄不知要高出多少。武功奇高,現在又相助蒼月的,難道是……慕容舒清連忙問道:“是不是一個絳衣男子,精瘦的身形,那雙眼像鬼魅一般?”商君想了想,雖然陣中迷境不斷,看不清人,但是她還是記住了那雙眼睛,清沒有說錯,是一雙吸魂攝魄般的眼睛,商君問道:“你見過?”何止見過,慕容舒清輕撫左肩,淡淡地回道:“他差點要了我的命。”她的回答讓商君也是一驚,那人就是射傷清的人?怪不得清身邊高手眾多,還是讓他得逞,那人是誰?武功竟然如此之高,還有那個陣,恐怕也是他擺的吧。慕容舒清拍拍商君的臉,淡然而柔和地說道:“你先躺著,我來想辦法。”說完便向屏風外走去。君受的是內傷,叫軍醫怕也是無用,反倒讓君的身份暴露。雖然她並不認同君這樣一直女扮男裝下去,但這是她的選擇,也必有她的打算,就算是要解開身份,也應該由君自己決定。“樊峰。”話音剛落,一道深藍布衣的影子已經恭敬地立在營帳旁邊。“你馬上把蒼素找來,要快。”蒼素對於治療內傷頗有辦法,現在,也隻能靠他了。“是。”商笑半蹲在床頭,將頭靠在商君的手臂上,淚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地落下。商笑又是擔心又是氣惱,帶著哭腔,忍不住說道:“你還約那些將軍討論什麼破陣之法,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破什麼陣?”沾濕了淚的中衣貼著皮膚,並不灼熱,在這寒冷的冬夜,反而顯得有些冰冷。商君不捨地輕撫著商笑的髮絲,低低地安慰道:“笑兒,彆哭了,放心,我沒事。”她答應過爹娘,會好好照顧笑兒,她會做到的,也一直努力著,為父報仇、為母雪恨的事,就由她一個人來做吧,笑兒就是應該永遠都是微笑著生活在陽光下的。慕容舒清正要進入內室,隱約聽見商笑壓抑的哭聲,要進入的腳一時間竟是跨不進去。商君的苦,她從不肯說,總是一個人承擔,每次看著她穿著男裝,周旋於商賈權貴之間、陰謀詭計之中時,她就為這麼一個女子心痛,知道她心中有怨,有恨,有愁,有苦,但何時,她才能得以解脫?能帶給她幸福和快樂的,會是那個守望在帳外,立於石間三個時辰仍不能離去的男子嗎?慕容舒清悄悄退到營帳外,今夜好冷。早已過了巳時,主帳中,軒轅逸仍是低頭研究著地形圖,裴徹則是一杯清茶在手,悠閒自得,其他將軍也不言不語地端坐在椅子上,安靜得有些壓抑。李鳴顯然沒有裴徹的好心情,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氣惱地說道:“商君怎麼還不來?”雖然他昨天一人闖陣,還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他對他是好生佩服的,可是現在都什麼時辰了,讓大家乾等這麼長時間,真是可惡。雷翼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說道:“不如末將過去請莊主過來?”軍中最講究的是軍紀,還有就是時間,眾將軍雖然口頭上不說,怕是心裡對商莊主腹誹已久,尤其是剛剛護送糧草回來,還不明前因後果的黃將軍,更是一臉的不屑。裴徹卻搖搖頭,笑道:“不用了,他自會有分寸,大家少安毋躁,再等等。”商君不是一個不重時間、沒有誠信之人,會遲來,必是有其原因。雷翼隻得訕訕坐下,眾人又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茶都已經沖泡得無味的時候,商君才緩緩進了營帳,微微拱手,淡淡地笑道:“讓各位久等了。”商君沒有更多的解釋,不緊不慢的步伐,幾乎激怒了在場枯坐了近兩個時辰的將軍們,他們哪裡受過這種閒氣?黃錫峰乾脆將手中的茶碗往桌上用力一扔,潑出的茶水順著茶幾流下來,濺了一地。慕容舒清跟在商君身後,越過她的肩膀,看到了這個英氣勃勃的將軍,脾氣還真是不小,在裴徹和軒轅逸麵前還敢摔杯子。慕容舒清覺得很有趣,軒轅逸的這些將軍好像個個都很有性格。本來他們討論這破陣之法,她是不想來湊熱鬨的,隻是商君的傷,怕有什麼突發狀況,她也好在一旁照顧。商君心裡哀歎,她也不想遲到這麼久,實在是蒼素今天早上才趕到軍營,然後又是針灸又是打通穴道,她勉強能站起來說話就已經是這個時辰了,她也很無奈。不過細細打量著眼前雙眼冒火,卻沉默不語的年輕將領,他不但沒有不悅,倒是一臉的欣賞。“莊主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裴徹暗暗觀察商君,雖然他還是這樣談笑風生,但是他的臉色和精神明顯不佳,再加上今日遲來這麼久,莫不是昨日出了什麼意外?好厲害的觀察力,商君搖搖頭,笑道:“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不礙事。”既然他不願意說,裴徹也沒有再追問,直接問重點,“莊主昨日查看,可有破陣之法?”“有。”商君簡潔的回答,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起來了,沒有人再拘泥於剛才的插曲,軒轅逸也從地形圖中抬起頭來。李鳴激動地說道:“太好了,那趕快破陣吧!”最好今日能破了這邪陣。商君卻慢條斯理地搖搖頭,說道:“還不行。”“為什麼?”不是有了破陣之法了嗎?忽然胸腔湧上一陣疼痛,讓商君有些站不住。站在身後的慕容舒清趕緊撐著她的背後,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商君身上,等著他解答,也就沒有注意慕容舒清的小動作。疼痛一陣一陣地發作,待這一波疼痛過去之後,商君才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簡潔地答道:“破陣,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裴徹站起身來,讓人新添一套茶具,才說道:“天時地利人和?莊主請坐下細說。”他果然不對勁,這強忍的姿態哪裡像是睡不好覺。裴徹應該已經看出了什麼,慕容舒清輕拍商君的背,示意她過去休息。既然裴徹已經猜出,那她們也就順勢而為了。坐下之後,商君緩了緩,才淡淡地說道:“地利我軍已失,那麼天時、人和就顯得尤為重要。這陣是一個連環陣,裏邊包含著五行陣、迷心陣、天龍陣。五行陣能將人群分散,讓人被困陣中,分不清方向,且容易被逐個攻擊;迷心陣,顧名思義,會讓人迷失心智,互相殘殺,或者自殺;天龍陣裡有很多機關,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至於那些雪狼,隻是他們放於陣中故意造成恐懼,擾亂士氣的招數。”聽著商君侃侃而談,眾人都不禁感慨,原來這陣還有這麼多名堂,對商君也更是佩服,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了,最敬重的,就是有勇有謀之士。“莊主有何破陣妙法?”想不到急於追問的,就是剛才最為不滿的黃錫峰。果然是敢愛敢恨、恩怨分明之人,商君微笑著回道:“破五行陣之人,本身必須對玄門陣法有所了解,且武功高強,就是獨自對敵,也勝券在握;破迷心陣之人不僅武功要高,還必須有堅定不移不被侵擾的意誌;破天龍陣之人,需身手敏捷,對機關甚為了解。積聚這些人,在農曆年三十,也就是七日後破陣。我算過了,那天的午時是這三個月來臨風關日照最強、正氣最盛的時候,這時破陣,事半功倍。”商君說完之後,帳中卻是久久無語。軒轅逸和裴徹對視一眼,也未說話。黃錫峰皺起眉頭,說道:“上哪裡找這麼多能人異士?還有,我們知道那天是破陣的最好時機,蒼月也一定知道,到時不知道還要弄出什麼花樣來。”商君卻搖搖頭,沒回答黃錫峰的問題,隻是對著軒轅逸說:“就是他們知道,這一天也是破陣的最好時機,尤其是迷心陣,那天破是最妥當的。還有,要是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抵禦我軍破陣之上,不是正合了軒轅將軍的意了?”軒轅逸點點頭,商君說得有理,但是仍有一個頭疼的問題,沒有想到那陣中竟還有如此多的陣勢,軒轅逸低歎道:“隻是,這些能人到哪裡去找?”李鳴卻是朗聲笑道:“這還不容易,商莊主攻五行陣,將軍攻迷心陣,軍師攻天龍陣。”商君五行術數自是精通;軒轅將軍多年征戰,心智自然堅定;機關暗器,軍師最有研究,這人選有何難?他說得激昂,卻被商君一語否定,“不妥,要破陣,一人前往是不行的,最少每陣要有三人帶隊。再則將軍身為軍中之首,不可身陷迷陣之中,這破陣隻是三路進攻之誘敵之計,背後強攻才是主要的製勝一方,所以將軍應該率領大隊人馬從後方攻擊,而軍師就更不能入陣。”李鳴不明白地問道:“為什麼?”若說將軍是軍中的核心人物,進不得陣中,軍師為何也不行呢?商君想回答他,可是因為剛才說話太多,讓她忍不住輕咳起來,口中一甜,一口鮮血直往上湧,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裴徹很快順勢接道:“因為三路人馬需要有人協調,我軍糧草也需要守護,且陣營不可留空,以防敵軍突襲我軍後方。”眾人聽著裴徹的解釋,慕容舒清趕緊將茶遞到商君手上。商君掀開杯蓋,將口中鮮血吐到杯中,用寬大的深藍衣袖,輕輕拭去唇上的血跡,慕容舒清才悄悄地退回到一旁的椅子上。“那怎麼辦呢?”少了他們兩人,這陣要怎麼破?雖然軍中還有其他將軍,但是要兵分三路,還是需要人手,再則,要說武功高強,意誌堅定,軍中還有誰能勝得過大將軍呢!一時間,主帳之中,眾將軍都皺起了眉頭,最後,還是將目光轉向想出此法的商君,但是他也是搖搖頭。忽然,商君含笑看向一旁閒閒地撥弄著茶葉的慕容舒清,裴徹似乎也了解他的意思,也將目光調向了她。其他將軍雖然不明所以,但仍好奇地看向慕容舒清。慕容舒清本來就無心聽他們說那些破陣的事情,她來主要是擔心商君,所以注意力都放在了商君身上,好不容易看她好點了,才坐下來,想喝口茶,卻感覺到眾人的視線莫名其妙地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慕容舒清茫然地抬頭,就看到裴徹狐狸似的笑容,還有商君那“溫柔關注”的目光。她不是被商君給賣了吧?隻見商君輕佻俊眉,笑道:“這就要看清肯不肯幫忙了?”她能幫什麼忙?!她還沒有自不量力到以為自己可以破陣殺敵。迎著或嗤之以鼻、或將信將疑、或幸災樂禍的眼光,慕容舒清苦笑道:“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商君斂下笑容,說道:“隻要你肯借幾個人!”清的手下,能人異士很多,今早的蒼素,就是不可多得的破陣良才,隻要清肯借,破陣還是很有希望的。慕容舒清也猜到,君所謂的幫忙不會是讓她去破陣,但是借人……慕容舒清微微低著頭,慢條斯理地輕撥著茶葉,良久,才輕問道:“裴軍師,請你把前麵討論的話再說一遍,我沒有聽清楚。”剛才她的心思不在這上麵,也就沒有認真聽君在說什麼,她知道炎雨、蒼素都是些木頭一樣的人,隻要她下了命令,就是明知道是死,他們也會眉頭都不皺一下地去做。所以她必須知道這個陣的凶險情況,不能如此枉送他們的性命。商君早就料到慕容舒清會這麼問,她是一個思量周全、會為彆人著想的人,尤其是她身邊的人。所以,她很體恤地將解說的任務交給了裴徹,畢竟自己現在是傷員,不宜多言。裴徹則好笑地看著商君,他坐著不動如山地看著他,慕容舒清也盯著自己看,這個計謀是商君想出來的,為什麼變成他來解說?歎了口氣,裴徹還是乖乖地講了起來,商君在一旁不時地補充說明,比剛才解說得更詳細認真。聽他們說完,慕容舒清想了想,問道:“你是說要找三個擅長奇門術數,三個意誌堅定,三個精通機關暗器的人?”“是的。”慕容舒清搖搖頭,回道:“我恐怕找不到這麼多!”他們當她這裡齊聚天下英豪啊!商君給了慕容舒清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說道:“我莊中可找到一個擅長陣勢,一個精通機關之人,我看黃將軍也是個意誌堅定的人,修之手下有兩人也很不錯,再加上我,你隻需再找三人就可以。”商君話音才落,沒等慕容舒清說話,倒是李鳴憤慨地站了起來,說道:“我不能加入破陣嗎?”黃錫峰可以,他為什麼不行,就是他陣勢機關都不精,但是他也是個意誌堅定的人!“你還有其他安排。”軒轅逸低沉的一句話,讓李鳴瞬間安靜下來,低著頭,不敢再說一句話。一段小插曲之後,眾人又將視線轉到慕容舒清身上,等著她的答案。慕容舒清卻還是不言不語地坐著,一雙秀眉輕輕皺著,手中的茶杯已經放回了桌上,手一下下地輕敲著木椅扶手,似乎漫不經心,又好似心情煩躁。眾人等了很久,慕容舒清才抬起頭來回話。隻是說的不是人選之事,而是對著商君問道:“你還要入陣?”商君點點頭,堅定的眼與慕容舒清對視著,然後說道:“我部署這破陣之法,自己怎能不入陣?”若是她不入,如何能給眾人破陣的信心,而且上次她挨了一掌,這次,她還想好好和那男子討教一番。再則,她的傷還沒有嚴重到不能動的情況,還有七天,她一定能破了這連環陣。這人怎麼這麼倔,她傷成這樣,怎麼入陣,去送死嗎?兩人互不相讓地瞪著對方良久,慕容舒清手稍稍握緊,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壓下心中的惱意,淡淡地回道:“讓我考慮一下,看誰更適合。”慕容舒清沒有正麵答應借還是不借,說完之後便不再看向他們,微眯的雙眼看著帳外的白梅,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不想再談的樣子。就連商君也有些錯愕,清這是怎麼了?慕容舒清不願多言地看著窗外,商君則是若有所思地低頭不語,看來沒有再討論下去的必要。裴徹站起身來打圓場道:“好吧,莊主你再仔細研究一下破陣的具體方法,等破陣的人都確定下來之後,明日再來討論。”商君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抱拳回道:“那麼商君告辭了。”說完,再看一眼同樣起身,但是不再看她的慕容舒清,然後轉身,步出了主帳。看來要說服清才是最大的工程,很久沒有看見她這樣惱了。慕容舒清則是連寒暄都省了,直接出了主帳。待所有人都離開,隻剩下裴徹和軒轅逸時,軒轅逸走到剛才商君所坐的地方,掀開杯蓋,隻見裏邊本該是淺黃的茶湯,現在卻變成了暗暗的褐色,而且還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軒轅逸和裴徹對視一眼,說道:“昨晚的入陣查看,沒有看起來那麼順利。”軒轅逸也發現了?他還以為,他隻顧著看慕容舒清就夠了呢。他笑著點點頭,有一點想不明白,隨即又問道:“可是為什麼他要隱藏受傷的事實呢?”查看陣勢受傷這也是正常的事情,商君不像沽名釣譽,怕人取笑譏諷之人,那麼他何故要隱瞞?軒轅逸坐上原來慕容舒清所坐的位置,在這裡看滿樹白梅,果然另有一番風味,怪不得她這樣流連了。軒轅逸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邊彆有深意地說道:“顯然清兒知道。”商君和她之間,必有非同尋常的關係,不然,為何她聽說他還要入陣,竟是那樣氣惱?昨日收到家書,母親說京中關於他和清兒的傳言很多,有說他們情深義重,也有說他們貌合神離的,無緣無故,怎麼會忽然有這麼多的流言?可見這京城之中,有人要他們和,有人要他們離。清兒,我們之間似乎也有很多話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