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魔洲,世界有一個共同認識——想知道你是不是到了魔洲?不用地標不用問路,隻要看一眼路上行人,一切便已有分曉。神洲和魔洲雖是斐國一分為二的產物,經過了三十年發展,彼此的風氣卻大不一樣。這一點,從第一根箭被方舟的防禦陣法擋下時,眾人便有了清晰認識。沒錯,即便他們是外來使團,乘坐的還是蘇格操縱的救世方舟,自進入魔洲領土開始仍是不斷有人自發做出攻擊,至於理由,大概就是方舟擋住了他們的光線,或者他們就是見不得有東西在自己頭上飛。沒錯,“生死看淡,不服就乾,能靠動手解決的問題絕不動口。”這就是魔洲從上至下形成的風氣。葉君侯信奉強者為尊,自建立魔洲以來便廢去了一切禮法規矩,隻要夠強便能受其重用,甚至允許平民百姓挑戰自己。“不服?打贏我,魔洲就歸你了。”他在暗京比武場留下的這一句話,至今仍被魔洲百姓四處傳誦。以無厭放大的視野掃過下方對巨大方舟毫無懼意甚至掏出弓箭躍躍欲試的魔洲百姓,再想想沒了祭司指引便不敢迎戰的神洲人民,紀陌委實有些不敢相信這兩方在三十年前竟是出自一個國家。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魔洲沒有武力的普通百姓早已成為了奴隸吧。又望了一眼街道上衣衫襤褸做著各類重活的奴隸們,紀陌無奈地歎了一聲,他不認為現在的神洲人能在葉君侯統治下平安生活,也不知蘇格是準備如何令雙方合併。就在紀陌思考著如何應對魔洲時,負責放哨的青葉突地就發來了警報,“晨星祭司,前方有妖獸出現。”魔洲境內有妖獸並不奇怪,然而此時出現在天邊的巨大鳥類分明是衝著他們而來。此鳥通體藍羽,身長千裡,雖是鳥類背上和兩腹卻生有透明魚鰭,隻輕輕搧動翅膀便捲起千層雲海,眨眼間便已飛至方舟之前,此等體型速度,正是十大妖獸之一的碧海鯤鵬。不過,比起妖獸,紀陌更為警惕的卻是立於碧海鯤鵬之上的中年男子。來人一身書生打扮,髮髻被規矩地束好,月白色衣衫襯得其越發成熟穩重,正是常輝在外行走時最喜歡的裝束。自叛變已過了不少時日,常輝終於再次出現,這一次沒去理會紀陌,隻俯視著仍穩坐船頭的蘇格,嘴角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大祭司,彆來無恙。”以蘇格的修為自是早已發現他的到來,瞥了一眼那巨大的鯤鵬便又悠閒地品著自己新沏的茶,隻平淡道:“原來你去的是混沌妖洲。”此語一出眾人皆驚,紀陌更是瞬間麵色雪白,下意識便抓住了身側的夜明君。妖洲和神洲曆來井水不犯河水,常輝叛變前又剛好發生了魔洲入侵事件,因此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去了魔洲,就連蘇格也是見到碧海鯤鵬才確定了這個猜測。妖洲位於北方雪原,隻有妖獸和非人種族居住,曆來也從不和人類打交道,誰也不明白常輝是如何聯繫上那位神秘莫測的妖王,又是如何說動妖洲出手參與世界紛爭。唯有紀陌知道,這並不是意外,他早就奇怪常輝是如何得知天人存在的真相,原來是他……他這一瞬間灰敗起來的臉色除了夜明君沒有任何人注意,常輝也隻是嘲諷地對蘇格笑道:“大祭司,我輔佐了你三十年,沒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想法。隻可惜,魔洲我勢在必得。”是的,他們合作了三十年,常輝一直很擅長利用蘇格,也以百姓的信仰將他牢牢綁在了自己陣營,猜出蘇格打算,對他而言並不算難。蘇格自己似乎早已猜到了這一點,此時也不意外,隻淡淡道:“妖王用什麼打動了你?”然而下一秒他淡然的神色便無法再維持下去,因為常輝說的是,“你最在意的東西——神。”神是蘇格唯一的執念,從救下紀陌開始,他便再未對任何人提及有關神的消息,唯有最早遇上他的常輝知道一些。而現在,看著那瞬間落地碎裂的茶杯,常輝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妖王叫我帶給你一句話,隻要你願意臣服,他會將召喚神的術法雙手奉上。”常輝不愧是一手建造了神殿的旭日祭司,一旦出現便是致命一擊。蘇格無慾無求,不論權勢誘惑還是武力威脅都對他沒有任何作用,但是,隻有神是他唯一的弱點。他知道常輝的性情,若不是有了確鑿證據,此人不會如此輕易聽從旁人命令。果然,他的神也是存在的,就和紀陌一樣,可以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麵前。到達這個世界的神沒有任何力量,所有神都會信任他,因為他的信仰最為堅定,直到現在也不曾動搖。到了那時,他的神祇能依靠著他活下去,永遠無法再離開。隻要一句話,便能得到召喚神的方法,達成這些年的夙願……蘇格沒有說話,他垂眸看著茶水自碎裂的瓷片肆意流淌而去,甲板上的白鴿隨著沈默不安地拍動著翅膀,羽毛摩擦的沙沙聲令空氣也隨之緊張了起來。最後,他看向了緊緊抓住夜明君的紀陌,曆來淺淡的目光掃過對方麵上的無厭,隻問了一句話,“他會喜歡這個世界嗎?”這個他沒有明確指誰,可紀陌一聽便明白了蘇格的意思。過往的回憶如潮水一般令他窒息,本以為已經忘卻的疼痛再度被憶起,喜歡?怎麼可能會喜歡,這樣的世界……他告訴自己現在絕不可以被恐懼壓垮,如果蘇格加入妖洲一切就全都完了。深吸一口氣,紀陌努力保持鎮定,堅定地回答:“我想,不會。”其實在看見無厭的那一瞬間,蘇格心裡便有了答案,如今聽見紀陌回答卻仍是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消沈了一秒,再擡起頭時他便又是那個信仰堅定,永遠行走於陽光之中的大祭司,隻輕聲回道:“神說,光明永不屈服。”“你不答應?”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常輝麵上的平靜神色被訝異取代,彷彿從不曾認識過這個人。“我想見神,可如果我的信仰會令他被黑暗掌控,那我寧可繼續進行永無止境的尋找。”這一次蘇格的回應沒有半分猶豫,他就坐在方舟之上,身側既無華貴裝飾,又無信徒隨行,一如那屬於他的故事匆匆而來的結局,獨自一人駕著神話船隻,漫遊在無垠天空等待著神明降臨的那一天。即便,除了他,沒有一個人相信神會來。“愚蠢的狂信徒!”常輝到底不曾真正了解過蘇格,也不知道他尋神路上做過多少瘋狂之事,此時麵對這有些陌生的大祭司,隻能麵帶薄怒地如此評價。大祭司是狂信徒,這話似乎沒什麼毛病。偏過頭和落在自己麵前的白鴿對視,蘇格笑了笑,他從神的書籍中得知鴿子是象徵愛與和平的生物,從那之後便一直養著它們,因為不論愛還是和平他都很喜歡。如果這也是神賦予他的性情,他並不認為是什麼壞事。“我不愛和人動手,你走吧。”作為神洲主宰的蘇格擁有足夠的實力威脅任何人,眼看自己的勸降計畫失敗,常輝暗中咬了咬牙,沒再和他糾纏,隻冷冷道:“好,但願你不會後悔!”常輝做事很果決,既然失敗便頭也不回地離去,看著碧海鯤鵬落在暗京之外,紀陌知道這一次魔洲之行注定困難重重。危機暫時離去,他苦苦壓抑的記憶緩緩上湧,雖是用力握緊自己的手,內心卻已是一片冰涼。是那個人,三年了,他終於是要動手了。那人要的是集結天人,將所有創造他們之人悉數毀滅,隻要再有一個作者被召喚來,他昔日做的掩飾便會被拆穿。當那人得知神並不是因為穿越時空偶然失去力量,而是本來就沒有修為,事情必定會演變成最糟糕的模樣……他的意誌力如果能再強一些就好了,當初隻是被廢去了筋脈,為什麼就疼得把真相招出來了呢?真應該忍住的,以他的體質,隻要再受些刑也就活不下去了。如果那樣,或許還是最好的結局。“你怎麼了?為什麼臉色這麼難看?”仙人的聲音彷彿黑暗中的一絲亮光打破了紀陌幾乎侵蝕了腦海的回憶,有些茫然地擡頭,他用微弱的聲音叫了一聲,“夜明君……”夜明君從未見過這樣的紀陌,彷彿完全被絕望覆蓋了一般,半分尋不到往日的活力,在被呼喚的瞬間便握住了他的手,“彆怕,我在。”是啊,還沒到絕境,他們的世界還有仙人存在,就算天人發動襲擊也未必敵得過真正的仙人。可是,如果隻是失蹤幾個普通人,仙人們是不會理會的吧……默默看著夜明君,紀陌的理智漸漸甦醒,他也不是當初被抓住一次就不知如何逃跑的少年了,當回憶帶來的惶恐不安被驅散,他清楚知道唯有冷靜才能解決問題。“身上有些疼,可我必須動起來才行,用什麼方法都好,請讓我冷靜下來。”從他身上夜明君探查不到任何傷勢,可說出此話時紀陌的神情是發自內心的疲憊,他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傷,隻能一把將人抱起,擔憂道:“我送你回房休息。”也不用公主抱吧,他隻是需要一些刺激忘掉過去帶來的壓抑感而已,又不是真廢到走不動路了。聽著神侍們看見這場景集體發出的吸氣聲,紀陌倒是真的冷靜下來了,他幾乎可以想像一個斷袖的標籤已經被戳在了自己腦門上。無奈地看看過度緊張的仙人,隻輕聲歎道:“這樣會被係統懲罰的。”聽這語氣似乎已經不疼了?抱一下還可以止疼的嗎?夜明君有些疑惑地低頭,今天的紀陌意外地沒有對他做出防備反應,然而當他看見這樣聽話的小家夥,內心卻並不高興。他的心情很久沒有這樣差了,眉頭一皺便道:“是不是那隻小鳥嚇著你了?我去烤了它。”去吧,我不介意你順便把常輝也給做掉,代表神洲人民感激你。內心如此惡劣地想著,紀陌擡眼看著仙人的俊美麵孔,玩笑之語到底沒有出口,隻輕輕道了一聲,“夜明君,謝謝。”謝謝你讓我知道了仙人的存在,至少不用活在害了自己親人所處世界的悔恨之中。也謝謝你,這個時候剛好就在我的身邊。如果隻有一個人,我一定沒辦法這麼快就重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