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第1章1她就不該點薯條,這都是博士的錯。他自己倒是早就習慣了在不同世界和時間線中來來回回,胡鬨著玩兒。他應該給她點暗示,告訴她這個世界的薯條不是炸土豆條,而是炸彆的不知什麼玩意兒。也許是種本地蔬菜,質地太軟顏色太藍,吃起來油膩膩的,還會在嘴裡留下一股辛辣的餘味。推開盤子的時候,她又感覺到了一陣熟悉的難過。有時就是這種微不足道的偶發細節,讓她意識到自己離家到底有多遠,讓她意識到自己正呼吸著未來的空氣,另一個世界的空氣。另一個世界……羅絲還是覺得,這一切對她來說有些難以消化,就好像她的大腦無法同時處理這麼多信息,就好像她一次隻能專注於一件事情。哪怕這裡看起來跟人類世界相差無幾,如出一轍的……乏善可陳。擁擠的人行道上鋪滿了廢棄的包裝紙,馬路堵得水泄不通,建築……幾乎無一例外,全是混凝土高樓,它們毫無個性,不過是把人裝進去的大盒子罷了。就跟地球上的那些一樣,羅絲心想,在她出生之前就建好的那些。太令人失望了。這裡就跟倫敦或者任何一座美國的大城市差不多。從他們桌旁那布滿油跡的窗戶向外望去,羅絲看到汽車排成一條長龍,在不遠的路口前各自按捺著一觸即發的憤懣不滿。就算此時有輛紅巴士突然從路口鑽出來,她也不會太吃驚。注意觀察細節,她想。就拿菜單來說吧,它不比一張普通的卡紙厚,但是能夠投射出自家特色菜肴真實的香味質譜圖。還有汽車都是靠空氣動力飄浮在路麵上的,噴出的氣流攪起了地上的沙礫。還有那些海報般平整的電視屏幕,似乎占據了每一寸可用的界麵。這就是羅絲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印象:新聞播報員從每一棟建築的外牆上低頭看她,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被配上了字幕,使它們不至於淹沒在永不停息的交通噪音中。咖啡廳裡就有兩塊屏幕:一塊在她身後,另一塊在她前方。羅絲發現,自己很難把目光從傑克上校身後的那塊屏幕上移開:“第Ⅳ-Ⅳ卡帕零區的安東·賴蘭六世先生,正在慶祝他努力得來的晉升。在為統計處理辦事處工作了三十七個年頭之後,賴蘭先生成了高級分析專員,級彆為藍。對於自己的飛速晉升,賴蘭先生說道:“這意味著我每天的稅前收入增加了2.4個信用點,我的停車位也……”博士正興致勃勃地對付著自己的食物,那樂在其中的模樣,和他對付奧頓塑料人[1]、斯利森人[2]以及其他外星怪物時彆無二致。不過,在狼吞虎咽的間隙他抬了抬眼,順著羅絲的目光看了看屏幕,然後咧嘴笑了起來。“啊,我懂,”他說,“這些可不是什麼‘人咬狗’一類的大新聞,對吧?你還要吃那些炸薯條嗎?” [1: . 即“活著的塑料”,每個個體與整體意識相連的生命體,多表現為類似人體模型的塑料人,行動遲緩機械。最早出現於《神秘博士》老版第7季第1集《太空先鋒隊》。新版劇情中出現在第1季第1集《羅絲》。\n] [2: . 經營家族事業的臃腫外星人,最早出現於《神秘博士》新版第1季第4、5集,它們策劃了一起飛船墜落事件,殺了不少人,並穿上死者的皮取而代之。其終極目的在於摧毀地球並將其販賣。\n]“我對休息一段時間沒什麼意見。”傑克滿不在乎地說道,咬了口自己的漢堡。羅絲完全不想知道,漢堡肉可能是什麼外星生物做的。那些炸薯條已經讓她展開很多可怕的聯想了。傑克認識博士的時間不如羅絲來得久,但這種生活方式對他來說並不新鮮。他宣稱自己出生在五十一世紀,據他說,他這輩子都在太空中穿梭,甚至還經曆過時空旅行。當然啦,傑克的話從來就不可信。“不過我也不想住在這兒,”他繼續用慢吞吞的美國腔說道,“這裡肯定是全宇宙最無聊的星球了。”“呃,不好意思?”博士說道,“我不做‘無聊’的事情,隻要你認真去找,每個世界都會有些新奇有趣的東西。”“哎,”羅絲調侃道,“我還以為隻有在那些蹩腳的老電影裡,未來世界的人們才會穿連體衣呢。”“是啊,我覺得這就是他們一直盯著咱們的原因,”傑克說,“因為我們的打扮。”博士皺起了眉頭,“有嗎?”“有幾個人,不太明顯。估計覺得咱們都是些怪家夥。”“挺久沒人這麼叫我了。”博士說道。“嘿,也許咱們能趁機在這兒撈上一筆。你覺得呢,羅絲?咱們可以開這裡的第一家時裝店。你設計,我推銷。”“這是羅絲時間線上的未來,”博士提醒傑克,“我覺得她應該想不出什麼東西,是這裡的人們沒在某個曆史時期見過的。”“所以這個修車工打扮算什麼?”羅絲問道,“時尚潮流的表現嗎?”“比起這個我更操心時間,”博士說道,“現在正好是——”他照例玩起了假裝看腕表的把戲(至少羅絲認為他是在假裝),“2775年,但這裡的科技還停留在二十七世紀,甚至更早。”他若有所思地嗅了嗅空氣。“這說明?”傑克問道。“這通常說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羅絲接過話茬,享受著這個炫耀自己見多識廣的機會,“這說明某個人或者某個什麼東西正在阻礙科技進步,對嗎,博士?”“也許吧。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些人逃離了地球,找到這個美麗新世界,卻隻把已經被他們拋諸身後的一切照搬過來?”他沒給羅絲回答的時間,“你覺得這座城市已經存在多久了?久到連土壤都磨蝕殆儘,久到這裡已經人滿為患。但是這裡的人們——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好——有對此做過什麼嗎?”他說著說著嗓音就高了起來,仿佛在指責所有坐在附近的人。羅絲希望能夠找回些對話的私密性,便湊上前去小聲說道:“但是他們還在造房子,我們在來的路上看到建築工人了。記得嗎?他們用那種飛碟一樣的玩意兒代替了腳手架。”“他們是在停車場和廣場上造個不停,”博士不屑地擺擺手,“還有,我懷疑這城裡是不是連一根草也沒剩下來。”“說得沒錯。”傑克說道,“他們推倒摩天大樓,用更高的摩天大樓取而代之,不斷加高建築而不是擴展城市麵積。塔迪斯說這個星球的叢林覆蓋率是多少來著,博士?”“超過陸地麵積的百分之九十……但我們進來的時候,沒有在城市邊緣看到任何施工的痕跡。”“當年的移民們肯定在剛來時就清理出了一片區域。”“但是從那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擴張過了。”羅絲反應過來,“他們隻不過是……隻不過是在努力把更多人塞進這塊地方。”“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想辦法了解一下這個地方了。就從它的名字開始。”博士在椅子裡扭了扭,看到了他背後正準備離開的中年女士。她剛剛用一張塑料卡在一台讀卡器之類的玩意兒上刷了刷,正一邊往外走,一邊彆扭地把卡片往屁股口袋裡塞。“你看上去像是一個可以給我們答疑解惑的人。”博士說道,“這個星球,它叫什麼來著?”羅絲聞言,頗為誇張地齜牙咧嘴一番,隨即捂住了眼睛;而傑克隻是咧嘴笑了起來。那位女士被嚇著了,“你們什麼意思?是不是在給我下套?”她狐疑地掃視四周,似乎指望著能看到一台攝像機。羅絲從自己的手指縫裡,看到了咖啡館的其他顧客那不敢苟同的表情和一個勁兒的搖頭。“這裡是殖民星球4378976,德爾塔四號,”那位女士接著說道,“我不清楚它還有沒有彆的名字,也不知道你們在打些什麼主意。祝好!”她從博士旁邊快步衝了過去,頭也沒回地躥上了大街。“瞧見了嗎?”博士得意揚揚地說道,“這就叫打草驚蛇,好極了!”他抓起一把羅絲的炸薯條,塞了滿嘴,隨後才注意到她正抬著眉毛盯著自己。他四下看看,嘀咕道:“就讓他們看吧,我們可是這間屋子裡最有趣的人了。”“你是個瘋子,你知道嗎?”羅絲笑著說道。“非常抱歉,打擾了,先生們和這位女士。但我必須請你們離開這裡了。”一個矮壯敦實的男人出現在博士身旁,他穿著白色的連體衣,而不是常見的灰色。他歪著腦袋,用鼻孔對著他們說道:“你們的打扮和行為非常,怎麼說呢,令我的其他顧客感到困惑。”“感到困惑?”博士注意到了他的用詞。羅絲不知自己是該生氣還是覺得有趣,“我們可沒打攪到任何人呀。”“你的意思是,就因為打扮得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我們就得被踢出去?”傑克問道。“我說,朋友,你以為這裡是薩伏依酒店[3]嗎?” [3: . 英國倫敦一座五星級豪華酒店,位於西敏市河岸街,1889年8月開業,是英國第一家豪華酒店。它被稱為“倫敦最有名的酒店”,現在仍是倫敦最負盛名最豪華的酒店之一。\n]“要是現在就走,”穿白衣服的男人輕蔑地說,“我也許就不計較你們先前在這兒大放厥詞了。”“行吧,”博士迅速說道,飛快地站了起來,“反正也到我們該走的時候了。你對這些薯條的看法是對的,羅絲,它們難吃極了。”餐廳經理意味深長地清了清嗓子,“你們的飯錢,先生。”博士把他皺巴巴的皮夾克上的那些口袋從頭拍到尾,然後滿臉愧疚地看著自己的兩位朋友。與此同時,新聞播報員的聲音,從咖啡店兩側的電視屏幕裡,對他們展開了雙麵夾擊:“伊蓮娜·芙蘭根女士今晚是第Ⅰ貝塔區最幸運的人。通常來說,這位三十一歲的學校教師每天下班之後,駕駛她開了七年的1.5g排量的馬克14.B家用車回家,需要花費四十二分三十秒,但是今晚,她卻隻花了平時一半的時間就到家了。為什麼呢?因為她一路遇上的全是綠燈。剛才我們問了芙蘭根女士,她是如何度過這省下的時光的,她說自己把時間用來看電視了。”他們去的每一家旅店的門廳裡,都有著比咖啡館更多的屏幕。當他們終於找到一家有空房的旅店時,“我們隻剩下頂樓的一間了,”陰沉沉的前台嘟囔著說,“這位女士得跟你們擠一間。”這間房裡也有一塊屏幕,正對著空氣播放畫麵。羅絲重重倒在了房間裡的單人床上,拿起遙控器開始換台——新聞節目、新聞節目、新聞節目……一檔看起來像是電視劇的節目:半打二十來歲的人坐在沙發上打發時間,談論著他們自己。“真人秀。”博士說道。早些時候,在咖啡館裡,博士掏出自己的通靈紙片,在桌上的讀卡器上刷了刷。當然啦,機器讀不出那張紙,但是經理很輕易地就相信了博士的“信用卡”是真的,隻不過有些皺巴巴而已。他把想象中的信息複製進了自己的平板,然後就看著這群不受歡迎的客人離開了。那張紙在旅店前台發揮了同樣的作用。羅絲指出這種行為實際上是在偷雞摸狗,但博士隻是聳了聳肩,說道:“他們起碼得這麼感謝一下我吧,畢竟我可是要拯救這個世界的,大概。”前台滿臉陰鬱地拿出三台白色的小平板,裝進一根管子裡拍在他們麵前。“用來防止你們做夢。”他回答了他們的疑問。博士想要拒絕,但前台隻是咕噥著說:“拿不拿是你們的事,但我得提供它們。”房間很小,地毯已經磨損了,牆紙也都開始剝落。和其他六間房共用的浴室,位於走廊儘頭的某個地方。羅絲其實寧願睡在塔迪斯裡,但是他們都不樂意再一次跋山涉水,穿過叢林回到塔迪斯那裡,更彆說摸黑回去了。無處不在的電視屏幕投射出的光線欺騙了他們的生物鐘,他們之前並沒有意識到黑夜的來臨。“可誰在加害它呢?”傑克問道,“你說我們要拯救這個世界,是說從誰的手中呢?”“它的人民。”博士回答道,“你聞不到嗎?礦物燃料,他們在燒礦物燃料。並不是大量使用,還沒到那種程度——但是如果這個社會正在倒退,就如它所表現出的那樣……”“礦物燃料?”傑克重複道,“你逗我玩兒呢?”“在這一點上我不會。這種做法不合理,不對勁兒。當你們種族掌握了太空旅行的時候,就應該以成熟的科技和深謀遠慮,避免重蹈覆轍。你們無權再去摧毀另一個世界!”他們陷入了一陣漫長、尷尬的沉默。為了找些事做,羅絲又過了一遍電視頻道,零星的信息充斥了房間:一個男人的車在車庫裡熄火了,害他上班遲到了十分鐘;一名青少年在街上撿到了一張麵值一個小信用點的鈔票,並交給了警察;一位女士控告她的鄰居播放未經審批的音樂,但被控告的女孩卻以更嚴厲的指控來回擊——原告這是在無中生有,現在她們都在接受醫療觀察。“這地方是怎麼回事?”傑克說道,“就好像他們癡迷於事無巨細地了解其他人的生活。”“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博士嘟噥著,“我對電視上看不到的部分比較好奇。”“電視上全是新聞和紀錄片,”羅絲說道,“他們差不多有三十個電視頻道,按理說我也該找到個肥皂劇之類的了。”“情景喜劇,”博士說道,“或者警匪片,或者那種你們似乎都病態迷戀著的醫療劇。”“不,等等。”一個新畫麵出現了:一群穿著製服的男女出現在一個空曠的未來主義布景裡。雖然並不完全清楚為什麼,但羅絲可以確定那是個布景。也許是因為它的布局或者光線,也有可能是因為攝影機的角度,又或者是因為那些穿著製服的家夥,說話像念台詞一樣字正腔圓、自信滿滿。電視裡響起了高音警報,畫麵切換到從一扇拱形大門望出去的一片星空。兩艘宇宙飛船映入視野。它們都是土棕色的,外形簡潔,雖然羅絲覺得,它們看上去實在太平板了,不夠生動。“看來他們還是有科幻片。”她下了結論。“不過是重演曆史而已。”博士說道。羅絲狠狠瞪了傑克一眼,成功抹掉了他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電視裡,穿著製服的人們開始同棕色飛行器上的人展開貿易談判,警報聲也已經停下了。真無聊,羅絲想。“你們也發現了規律,對不對?”博士拿過遙控器,又一次快速按過了所有頻道。他蹲伏在電視機前,就好像它是他見過的最有趣的東西。“新聞、紀錄片、新聞、新聞、時尚美妝節目、新聞……全部都是紀實性的節目。沒有逃避現實的消遣,沒有想象力,沒有故事。”“沒有謊言。”傑克意識到。“沒有幻想。”羅絲睡不著覺。不是因為這陌生的環境,她現在已經習慣隨遇而安了。而且兩位男士還把床讓了出來——在她否決了傑克最開始提出的大家擠在一起睡的建議之後。傑克不怎麼舒服地縮在又舊又癟的沙發上打著呼,博士則坐在窗邊的一把椅子上,陷入深思。他仿佛已經在那兒紋絲不動地坐了好久。時不時地,羅絲會看看他:下巴擱在手臂上,手臂枕在椅背上。窗戶正對著一塊屏幕,投進來的光在博士嚴肅的臉上變幻莫測。她不止一次地以為博士已經打起了盹兒,直到她瞥見他眼裡閃過警醒的光芒。樓下的交通仍然繁忙,引擎的轟鳴夾雜著間或炸響的惱怒的鳴笛聲,隔著六十層樓的距離,聽起來有些亦真亦幻。博士的話在她腦中不斷回響……“好吧,”羅絲聳聳肩膀說道,“所以他們不喜歡幻想,這重要嗎?”“當然了,當然重要。幻想事關可能性,事關希望、夢想,還有……沒錯,還有恐懼。把這些都拿掉之後,還剩下些什麼呢?剩下的不過是一群苦工,隻知道工作、吃飯、睡覺、看電視,卻無法想象任何超出他們無趣人生邊界的事物。”他看起來就像是自己遭到了冒犯一般。“難怪這個世界已經停滯不前了,”他怒吼道,“如果無法構想出更宏大、更美好的事物,那興建又從何談起呢?”“所以我們怎麼辦?”傑克調侃道,“推翻政府,然後給民眾講故事嗎?”“為什麼不呢?這個世界——這個人類的世界——從來沒有體驗過查爾斯·狄更斯的作品,你覺得這對他們來說公平嗎?”“他對狄更斯有些癡迷[4]。”羅絲在邊上悄悄告訴傑克…… [4: . 博士對狄更斯的熱愛,可見於新版劇集第1季第3集《死不安息》。本集中,博士見到了狄更斯本人,在兩人同乘馬車時,博士說自己是狄更斯的頭號粉絲,並且對後者讚不絕口。\n]房間外的某處響起了警報,音調起伏。一道藍色的光束在窗前閃爍,蓋過了外麵熒屏上的色彩。如果她努力集中注意力的話,就能分辨出那些壓過了交通噪音的叫喊聲。羅絲忽然驚醒,意識到自己剛剛是睡著了。她轉過身去看博士之前所在的位置,卻發現椅子上空空如也。門外的走廊上有腳步聲。有人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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