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池內旌旗飄蕩,柳青花紅,近萬盆牡丹花在人間天子麵前一展花姿。趙譽今天心情頗好,和諸位大臣賞花遊園。身旁依次是右相岑杉,忍痛割愛獻花的尚書,以及幾位尚書大人,而左手邊一個身穿青色的官袍的清秀端正的男子,眉若遠山,目似明月,鼻梁高挺如青峰,嘴唇紅潤如胭脂。乍一看模樣俊秀,近一看卻又感覺有幾分清冷,如同天上明月,可望不可即。這人便是當朝的新科狀元——古朗。這位赤手可熱的新科狀元不僅長得好看,還受到了貴胄的熱愛追捧,京城裡說媒的,攀親的,求人辦事的,甚至還有人不遠萬裡還結拜的,門前從來沒安寧過一天。最重要的是他卓越的才華,曾在大殿之上,借著酒意寫下了一出《秋華賦》,趙譽當場拍手稱讚,還破例封為龍璋閣的大學士。這個位置雖說的虛職,可是對他也是極高的榮耀了。趙譽觀賞著園中鮮豔欲滴的牡丹,心中不禁感慨,“今日百花齊放,不知道是否能再找出一朵‘千層紅’呢?”身旁的文官靈敏地嗅到了拍馬屁的機會,紛紛進言,花言巧語之下,肚子裡那點筆墨總算哄得龍顏大悅。鬥花大會,顧名思義紛紛亮出自己珍藏的奇花,由大家作為點評,最後選擇出最美最大那一朵,實際上仍舊是趙譽說地算。這品花不是重點,無非就是給世家大族,富甲豪商顯擺的地方,伴侶借此談情說愛,讀書人借此大放豪詞,企圖遇上賞識的伯樂。趙譽賞玩一圈,隨意地點評了幾句,身旁的大臣們也不閒著,為了體現自身豐厚的閱曆和賞花的本事,紛紛將看家的本事都拿出來,一朵牡丹吹得天花亂墜,嘴裡的文章都比牡丹好看。古朗神情淡淡,時不時回應著趙譽的問話,外頭花紅柳綠仿佛和他毫無關係,百花從中過,片葉不沾身。岑杉腰杆始終挺拔如鬆,時刻注意著華明池內的一舉一動,那不留名的大盜雖說是今夜,可是揆情度理定不會夜晚前來,那封信那隻不過一種障眼法,實際上等著人疲倦鬆懈之時再下手。為此,岑杉又增加了三層的兵力,將華明池圍得水泄不通,再讓冷驍吩咐下去,今日務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必定要守住‘千層紅’。逛了大半日,趙譽有些疲倦和厭煩了,難怪不少人世人都說皇帝喜新厭舊。趙譽也不辯解,這景色再美,日日看也有疲倦的時刻。遣散了眾人,自個躲回後園裡休息了。春日之中,河畔的清風將淡淡的花香吹入明亮的室內,趙譽站在窗邊遙望著外頭的萬紫千紅的景致。他遣退了眾人,卻單獨將古朗留下來,眾大臣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古朗恩寵正濃,君臣總是形影不離。他眼觀鼻鼻觀心,像一件精美的玉器般立在一旁,既不逾越一步,也一聲不吭,仿佛和屋內一桌一椅融合在一起。皇帝盛寵,他既沒有恃寵而驕,也沒有仗勢欺人。官海之人自己皆有一套打算,最後都殊途同歸,皆是為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執之位,而他則想一心一意做一個純臣。他並非心性冷淡,毫無上取之心,他至於皇帝,就如同這屋內的一杯一碗,順從聖意才是最重要。皇帝喜歡一個聽話的人,總是忤逆他的人,活不了多久。香爐裡塵煙嫋嫋,湖畔微涼了的風吹淡了屋內水沉香的香氣,顯得不那麼逼仄,反倒是有點涼爽,古朗緊繃這的身體也漸漸地鬆弛下來“來了,坐吧。”趙譽禮待下臣,沒什麼皇帝的架子,“不必約束。”君臣二人聚在一起大多數談論國政民事,今日難得空閒,又逢牡丹盛開,談起了詩歌音律,不知不覺天色薄黃,已是日暮時分了。岑杉和冷驍一顆心懸了一日,這時還不能輕鬆半分,距離月圓時分越近,二人就越發地緊張小心,生怕遺漏了某一點而讓對方趁虛而入。冷驍更是時時刻刻走動巡查,不定時去查看‘千層紅’的情況,不放過任何微小的細節,五步一兵,十步一將,華明池比皇宮大內都嚴密。副將被緊張的氣氛勒得喘不過氣,認為大將軍杞人憂天,華明池守衛森嚴,對方再有能耐,怎麼可能越過層層守衛盜走‘千層紅’呢?月上枝頭,燭光熒煌的華明池像黑夜之中一顆巨大的明珠,仕女貴婦再一次盛裝出席,穿著比白日更加得莊重,更加得光彩照人。露華殿前備下了酒水,校場的兩旁搭著長棚,上頭擠滿了觀看的人群,校場中央搭了一個近兩米大花架,花架如同倒扣的鬥狀,由下往上一次是素馨,茉莉,山丹,瑞香,含笑,還有下麵州府進貢的奇花,最頂上便是那一朵‘千層紅’。之所以選擇在晚上賞花,這全是趙譽的用意,讓薄霜般的月光照在‘千層紅’那層疊的花瓣上,更能體現花中的韻味。內侍請示了趙譽,趙譽一揮手示意開始了。內侍領旨,眾人頓時緊張興奮起來,眼睛瞪著圓圓的,手指拽得緊緊的,滿心期待地看著內侍打開了外頭的盒子。皎皎華光下,‘千層紅’舒展著那千層花瓣,花足有二尺長,花色純正,左右各兩朵,寓意著好事成雙,沒有梅花的冷傲,也沒有荷花的清白,獨一無二的天姿國色,足以配得上這一場清河海晏。下頭讚美驚喜聲此起彼伏,岑杉和冷驍對視一眼,彼此的心都緊張至了極點,期盼著這一刻快些過去,好結束這熬人的看護。“當真是人間少見。”“真是祥瑞之兆。”在一串讚美聲中,那位尚書的腰杆更直了,幾分眼神飄翩然,快要上青天攔明月了。是不是祥瑞趙譽不知,他向來不信鬼神征兆一類,他自己就曾經用鬼神之事嚇唬過太後,太後至今都對長星示變之事深信不疑。幾位大學士輪番獻詩,出一個風頭,古朗也不得不出來賣弄了幾句,博得趙譽一聲好評。樹影漸漸移動,已是二更時分了。趙譽瞧得累,退居側殿。最難捱的時刻已經過去,冷驍稍稍地鬆了口氣,岑杉也腳步也輕快了不少,跟隨著趙譽退到了側殿。“右相今日怎麼心事重重的?”趙譽瞧了岑杉一眼,“莫不是有什麼要緊事?”驀然被問話岑杉沒有準備,隻能照常直說,“回稟皇上,今早冷將軍收到了一份書信,一名盜賊今夜要來取‘千層紅’,臣不得不多多上心,以保證‘千層紅’的安全。”趙譽聽得有意思了,“盜賊?何來的盜賊?”“臣亦不知。”說著從袖口裡掏出了一封信,呈於趙譽,“就是它。”趙譽接過一看,輕笑道:“黃毛小賊,不足為懼。”“皇上不必擔心,臣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叫他有來無回。”岑杉緊張的神色鬆緩了不少,臉上浮現了少許的喜色。君臣有說有笑,前往偏殿。這時正麵忽起一陣狂風,高懸的燈籠搖曳不停,樹影晃動,樹葉颯颯作響,掩蓋了風中的箭矢破風聲。趙譽率先警覺了起來,舉目環視,目儘之處閃過地一道極快的影子。‘咻’的一聲,燈籠應聲而落。趙譽當即抓著身旁古朗的手臂,古朗不解,正要出聲詢問,這時耳旁響起‘咻咻’兩聲,兩名侍衛應聲而到,前頭的燈籠驀然熄滅,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內。冷驍警覺起來,抽出腰間佩刀“有刺客,保護皇上。”禦林衛立即圍在趙譽跟前,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將趙譽護在中間,你推我擠慌亂之中也不知道誰扯掉了誰的帽子,誰又踩掉了誰的鞋子,一行人緩緩地退到了側殿中。剛關上門,窗外響起一陣箭矢破風聲,數箭齊發,如一波江海齊齊駛來,侍衛揮刀打下,又一波箭雨緊接其後飛來。冷驍死守著門外,這盜花是騙局,真正的目的是皇帝!“保護皇上。”冷驍道。“去調人。將前頭的人都調過來。”守在外頭的侍衛聽到動靜,立即動身前往側殿。“有刺客,所有人前去側殿護駕。”一傳十,十傳百,刹那間華明池所有兵力如同洪水一般湧到側殿,存放‘千層紅’的百花閣外頭空無一人。薑渙長驅直入,毫無阻礙地走進了百花閣內,‘千層紅’靜靜地陳列在大廳中,他得意地輕笑一聲,“真是蠢驢帶著小蠢驢。”薑渙掏出了黑布將牡丹一蒙,輕而易舉便將‘千層紅’帶走了。側殿被圍得風水不透,屋內氣氛凝重,喜慶的紅綢在薄弱的燭光下也深了幾分,趙譽好整以暇,安慰道,“愛卿們不用緊張,外頭有冷將軍在,不礙事的。”古朗深深地看了一眼趙譽,這一位泰山崩於前不變於色的皇帝當初可以經曆了清碧軒之亂,據說獨自一人麵對外頭數千騎兵也不動如山。如此膽量和氣魄實屬罕見。當然這都是古朗道聽途說的,實則都是薑渙在前頭衝鋒陷陣,趙譽在後頭撿漏。外頭的箭矢破風聲漸歇,冷驍派人搜查各處,趙譽道:“看來是小賊的招數使完了”冷驍推門進來,在趙譽麵前單膝跪下,“臣護駕有失,請皇上責罰。”“冷將軍何罪之有。”趙譽連忙扶起了冷驍,“外頭都安全了吧。”冷驍勸道:“皇上請儘快回宮吧,這裡不安全。”趙譽頗為可惜地歎了一口氣,“好好的賞花,居然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回……”“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副將急匆匆地跑過來,嘴裡大喊道:“‘千層紅’不見了!”“什麼!”冷驍在內的所有人皆大驚失色,“不見了。”冷驍衝下了台階,揪起副將,“什麼時候不見的。”“就在剛才,”小侍衛拿出了一封信,“還有這個。”冷驍粗暴地撕開封口,掏出信件打開一看:千層紅,在下笑納了。裡頭還附有牡丹花的花瓣。夜晚微冷的春風吹散了頭頂的烏雲,露出姣白清冷的月光,冷驍抬頭望向天空那一輪明月。手中的花瓣傾瀉一地,隨風飄遠。冷驍轉身筆直跪在側殿前,“臣該死,沒有護好‘千層紅’”岑杉麵如菜色,他們兢兢業業提防了一天,卻在最末尾的關頭功虧一簣了。岑杉跪在了趙譽麵前,“請皇上責罰。”古朗看著腳邊的牡丹花瓣,“聲東擊西,將人的注意引到這裡,再去百花閣偷花。手法看似簡單,卻一擊斃命。”方才那一陣騷動,所有人的注意力皆在側殿,趙譽的性命大於一切,根本無人顧忌百花閣,才讓他鑽了空。趙譽點了點頭,“愛卿和朕所見略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倒是……”趙譽還未說完落,空曠的側殿校場回蕩著一串冷戚戚的笑聲。冷驍當即護在趙譽身前,眾人環顧四周,尋找發聲之人。“這花也沒什麼稀奇的。”說著,東南角飛出了一個東西,在趙譽麵前碎得四分五裂,鮮豔欲滴的花瓣被人揉弄的不成樣子,根部被人斬了一半。“是‘千層紅’。”有人認出了,惋惜道:“可惜了。”古朗素來冷漠的心也生出少許憐惜之意,大聲詰問道:“你既不喜歡,為何又要大費苦心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