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掀起的風波如同磅礴的大雨席卷至於思堂府邸前。是夜,火光盈盈,趙烝手持聖旨,身後烏泱泱的人頭,各個持刀拿棍,麵無表情。於府大門緊閉,惶恐不安的小廝站在站在門後,開門不是,不開門不行。左右糾結之下等來了身穿官服,手拿丹書鐵卷的於思堂。“開門吧。”於思堂沉聲道。小廝猶豫了片刻,心中擔憂自家老爺的安慰,最終還是打開了大門。兩扇厚重的大門敞開,於思堂神閒氣定地走出來,看了眼騎在了馬背上的趙烝。二人雖為同僚,也在政事上有過來往。趙烝晃了晃了手裡明黃鮮亮的聖旨,“於大學士,你攛掇朝臣,損壞皇帝的名譽,本王奉皇上的命令,清查反賊。跟我走一趟吧。”於思堂輕笑了幾聲,撫須笑道:“誰是在賊喊捉賊,誰心裡清楚,浩然公理,豈會被你等宵小泯滅。”瑉王黑沉著臉:“帶走!”“丹書鐵卷在此,誰敢妄動!”於思堂亮出了丹書鐵卷,上前的侍衛不敢亂動,嘩啦一聲跪倒了一地。一個手裡是皇帝的聖旨,一個是武帝的丹書鐵卷,孫子打爺爺,這分明就是以下犯上。“瑉王可看清楚了,這可是武帝的丹書鐵卷。”於思堂抓住了瑉王的弱點,“全部退後!”退就功虧一簣,不退,就是犯上作亂。雙方僵持持不下,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在人群後方響起,“太後懿旨到。”於思堂尋聲望去,一個小內侍拿著太後的懿旨,穿越了層層疊疊的人海來到了於思堂的麵前,一份懿旨緩解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將這一場風暴轉移到了太後的永慈宮裡。太後坐在上位,身旁安坐著麵色蒼白的皇帝,還有早年嫁出去的秋陽郡主。原本後宮不得乾政,但在幾年前沒有任何勢力的趙譽剛繼位時,瑉王又獨保皇帝,下頭的言官便彈劾瑉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各路人馬蠢蠢欲動,朝堂動蕩不安,最後趙譽不得不讓太後出麵,穩定朝堂。這請佛容易送佛難,太後她老人家呆得舒坦了,一時半會還不想走了。瑉王三分兩次暗示,太後愣是將瑉王的話將耳旁風了。一下頭烏泱泱地站著一群人,太後風韻猶存,帶著鳳冠霞帔顯得光彩照人。定神順氣道:“這是怎麼回事?一下子就抓了這麼多人。”瑉王手裡的聖旨還沒有過夜,太後就已知道了。不過這看似森嚴的皇宮實則還是一麵四麵透風的牆,耳目眾多,哪怕是一隻蒼蠅都逃不過太後的眼睛。更可況,自從太後質疑皇帝之後,便以各種名義替換了安插在皇帝身邊的人。太後慢悠悠地說道:“要不是秋陽急匆匆來找我還不知道呢?瑉王,他們所犯何事?”秋陽郡主今日午後原本在蘭苑裡賞花納涼,下人突然急匆匆來報,自家的官人被瑉王冠上了叛賊的罪名帶走,氣得秋陽郡主急忙進宮向太後求救了。瑉王:“回稟太後,於思堂散播流言汙蔑皇上的名譽。朝中大臣瞞而不報,乃屬同罪。”太後眉頭一皺,“汙蔑皇上名譽,此話從何說起?”瑉王瞧了一眼皇帝,道:“京城中流傳了一句話,不知道太後可曾聽過,‘花非花,霧非霧,龍非龍,為何物。’”“大膽!”太後重拍桌子,眾人儘數息聲。“這些話是誰胡傳?”所有人看向了於思堂,於思堂神情淡定,腰杆挺拔,如懸崖上了老鬆。“一句戲言,太後何必動怒呢?真龍便是真龍,隻有列皇庇佑,名正言順。隻怕有人魚目混珠,混淆黑白。”趙烝反問一句:“難道這些話不是你傳的?”“瑉王可有真憑實據?”於思堂問道。“若真如瑉王所言,老臣在背後枉議天家,太後豈會不知?老臣近日是在朝中走動,那是因為陛下南巡前曾交代老臣一件事情。皇上你還記得吧?”皇帝呼吸一滯,看了一眼瑉王,瑉王陰沉著臉,於思堂分明在詐他,南巡前於思堂根本就沒有來找過趙譽,分明就是在抵賴,若是否認,反倒是顯得皇帝有問題了,若是肯定,倒是治不到他的罪了。這個老狐狸!皇帝心思急轉,歎了一口氣,“朕最近記性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這等事情都不記得了。”瑉王鬆了一口氣,假皇帝急中生智,蒙混過關,解決了眼前的危機,卻給於思堂逃過了一劫。於思堂又道:“陛下要保重龍體。陛下讓老臣推舉大學士的人選,這幾日走訪,心裡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假以時日比能夠推選出能人。”龍璋閣雖不是要職,可是卻是皇帝的智囊團,推選人選的事情自然由龍璋閣的大學士於思堂親辦。“既然不是於大學士,那是誰呢?”太後說道。“瑉王既然領了旨意,便將此事查下去。不可冤枉,也不可遺漏。”瑉王領了懿旨,臉色比外頭的烏雲還要陰沉,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思堂又道:“太後,無論是何人背後攛掇,畢竟人言可畏,若不安撫,必生大亂,不如令欽天監的人選擇吉日,祭拜先祖,以安民心。”“如此甚好。來人,傳旨欽天監,選吉日祭拜大昭列靈,以正天威。”皇帝說道。“朕累了,就不打擾母後休息了。”眾人起身恭送聖駕。待眾人走後,太後朝身旁內侍郭吉道:“那一句話是誰傳出來了。”郭吉回稟道:“就是於思堂。隻不過沒有實證,他睜眼說瞎話,老奸巨猾,趙烝是碰到硬骨頭了。還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太後斥責一句,“我跟在我身旁許久,何事該不該說還不知道拿捏分寸嗎?”郭吉連忙告罪,道:“京城有一出南戲,名為《傀儡還鄉記》,所講的乃是一個鳩占鵲巢的故事,這出戲極其詭異,許多橋段都和近日所發生的事情不謀而合。”太後沉吟片刻,“去查查是誰寫的。”郭吉領命告退。瑉王方才忍了一路,回到了馬車,重重地一拍桌子,驚嚇到了外頭的馬。趙烝深吸了幾口氣,自知心急不得。竟然沒想到他們費這麼大的周章竟然讓於思堂攪黃了。不過好在太後沒有發現假皇帝的事情。衛樵急忙安撫:“王爺莫惱,動不了於思堂不要緊,我已經知道了趙譽的下落了。”瑉王眼睛一亮,“當真!?”衛樵點了點頭,“近日有出名為《傀儡還鄉記》的南戲在京城裡演得火熱,這出戲暗合了咱們這一次的行動,臣猜測這散播謠言的真凶就是趙譽。臣已經命人前去抓拿了,等趙譽到手,便可執行我們的計劃了。”趙譽那陰沉的臉色總算是撥雲見月,柳暗花明。他本以為此番行動功虧一簣,不料峰回路轉,還有轉機。“趙譽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可不能再等了。”衛樵說道。“我們等了太久了,當初回來就應該直接讓皇帝讓位,現在突生變故,反而束手束腳,錯失了最好的良機。”“皇帝不日要去皇陵祭祖,我看就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趙烝說道。“屆時你拖出太後,我去讓皇帝寫下詔書,然後再瞧瞧弄死他。”這一次絕對不能有失。是夜,於思堂有驚無險地回到府上,朝身旁的小廝問道:“可有人找過我?”小廝接過了官帽“沒有啊,老爺。”於思堂:“那個唱《傀儡還鄉記》的戲班子還在嗎?”“不在了,據說昨日就不唱了,今日官兵去抓拿人,結果撲了一個空。”於思堂輕笑了一聲,怕是他早就預料到了今日這件事,早早就做好了打算。趙烝的人馬晚了一步,那戲班子人去樓空,趙烝疑惑不解,這趙譽難不成早就料到他們會上門。這不太符合趙烝眼中那個優柔寡斷的趙譽。一位冷峻的青年策馬疾行,最後在瑉王府門前停下來,聶青神色匆忙,在書房裡找到了正和衛樵商榷的趙烝。“王爺,找到了。”聶青欣喜地說道。“我們的人找到了蘭橈,他們找到了趙譽的下落了。就在烆州的鴻雲寨裡。”“什麼?”趙烝驚訝道,“在鴻雲寨,可是親眼所見。”“是,方才林平來報,蘭橈他們這幾日困在鴻雲寨裡,他們在裡頭見到了趙譽。”趙烝臉上沒有半分的愉悅,反而感到一絲奇怪,趙譽在鴻雲寨裡,那麼於思堂背後的人是誰?難道他們一直都弄錯了,散播謠言的人不是於思堂也不是趙譽,那會是誰?趙烝垂眸不言,聶青不敢打擾,一旁的衛樵問道:“他怎麼樣了?”聶青:“林平沒說,應該不太好吧,對方又是殺人如麻,怙惡不悛的山匪,一個皇帝淪落在那裡能夠保命就不錯了。是否動手?”趙譽眼裡閃過一絲狠勁:“殺!”烆州,鴻雲寨。蘭橈已經被關在了山寨裡近十天了,天氣悶熱,身上臟臭得像路邊流浪狗一般。前幾日,他們好不容易和林平取得聯係,將消息送了出去了。趙譽沒死,隻不過處境不好,淪落在山寨裡洗馬掙口飯吃,不過這對於他來說,能夠保命足以是天大的幸事了。這天正午,灼熱的暑氣讓人心煩氣躁,瞧什麼都覺得不順眼,恨不得去山澗的溪水旁涼快涼快,或者是懶洋洋地窩在樹下乘涼。身形落魄的趙譽拖著一條腿,慢悠悠地從柴房裡走出來,開始打掃著馬棚,他前幾日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喝醉的山匪,被打斷了一條腿。蘭橈看著落魄的趙譽不禁搖了搖頭,身旁的人感慨一聲:“幾年之前還是九五之尊。現在連條狗都不如。”這時,山匪騎馬回來,見到磨磨蹭蹭的趙譽,心生一股無名之火,夏天的火氣重,破口大罵幾句,趙譽裡上前牽馬,不知怎麼的,馬匹突然慌張起來,蹬翻了一旁的水桶,弄濕了山匪的褲子。山匪瞬間大怒起來,一拳打在趙譽腦門上,趙譽當即摔在了馬棚的稻草上,山匪仍舊不罷休,一拳拳揍下去。欄杆擋住了蘭橈的視線,卻能聽到拳頭的悶響和趙譽的求饒聲。不到半刻鐘,馬棚裡徹底聽不見趙譽的聲音。山匪滿臉是血走出來,嘴裡依舊罵罵咧咧。周圍看熱鬨的人湊上去瞧了一眼,嘖的一聲,搖頭走開了。“把他扔到後山去,晦氣的玩意。”山匪指揮了兩個手下,拿草席一裹,拖走了。路過蘭橈麵前時,蘭橈特意看了一眼,血肉模糊,麵目全非。趙譽死了,王爺的心頭大患終於除了。幾日後,山寨裡大當家下山巡視,特意來慰問蘭橈。“我們在山寨裡姓趙的都在這裡的,你看看有沒有你家的少莊主。”蘭橈佯裝認真地看了一遍,隨後喪氣地搖了搖頭,“我家少莊主貪玩,以至被人擄走,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大當家的,是我們不對,擅闖了貴寨。”“我們不是見人就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誤會解釋清楚了,諸位用過午飯後便可下山了。”大當家站起身。“來人,打開牢籠。”蘭橈用過午飯,告彆了薑婉,浩浩蕩蕩地下山了。為了小心謹慎還跑到了山寨後的亂葬崗去查看趙譽的屍體。天氣悶熱,屍體早已腐敗得不成樣子了,可是憑借的身形和特點依稀能夠辨認出來。“很好,回京!”不遠處的薑渙看著蘭橈消失在樹林裡,又在原地等了幾個時辰,探查的山匪來報:“他們已經走了。”薑渙長舒了一口氣,他找了一個酷似趙譽的人做戲,再找一具屍體冒充趙譽,總算是蒙混過關。他朝身旁的小山匪說道:“備馬,我要下山了!”京城,瑉王府。敞亮的書房裡彙聚了朝廷要職人員,瑉王居於正座之上,右手依次是衛樵,東南路兵馬指揮使林驚風,還有兩位尚書。“明日皇帝祭天,衛樵和我去牽製住太後,二位尚書大人和東南路兵馬指揮使林驚風前去和皇帝祭拜先祖。祭天之後,皇帝會以身體不適為由,退居後院,飲下了最後一劑藥,頒下詔書。”眾人點頭,“明白了。”趙烝他籌備了這麼久,總算是要守得雲開見月明。可天空烏雲依舊沒有散去,正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足以撼動整個京城乃至於讓今人銘記於心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