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高知道,這些日子昭達與仲舉都見不著麵,必然是忙活侯安都這件事了。他心想:“也罷,樂得清淨,誰願意去操心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啊,可能陳蒨也是覺得我不擅長吧。”後麵又搖搖頭:“想什麼呢?他日理萬機,又美女在側,畢竟……是個男人,哪裡還會想到我呢?”日子照舊一天天過著,仿佛天下好不容易清淨了下來,自從王琳之後,尚未有大的反叛。而清君側之後,陳蒨在朝堂上的壓力似乎也小了許多,剩下的擔憂,隻有太子。陳蒨即位後,妃子倒是納了幾個,但子嗣方麵從未有過什麼消息,因而這堂堂陳朝,目前隻有一個皇子,也就是當朝太子——陳伯宗。怎奈這陳伯宗,自小有些癡傻,如今已經十歲有餘,背起《論語》依舊磕磕絆絆,自己父皇出的上聯,從來沒有對出過下聯。這樣的太子,自然在他父皇那裡,是不得寵的,但在其皇叔陳頊眼中,卻被寵得像塊寶。“陳頊倒也不娶妻生子,成日裡寵著太子,也不是很像話啊。”子高因著這日大雨,便沒有練兵,而是在堂下看雨。“你覺得陳頊這人如何?”昭達問道。子高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想起曾經看過李清照的一首詞:“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挼殘蕊,更撚餘香,更得些時。”昭達歎了口氣:“問你陳頊呢,怎麼又想起陳蒨了?三年了,每年你們二人見麵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你還是忘不了他麼?”子高心中浮上滿滿的無奈,如同烏雲遮蔽了的日頭。他笑著說:“隻是你提起陳頊,我便不由想起當年,陳蒨與仲舉利用我,差點讓我一命嗚呼。我本應恨陳蒨,卻心不由己,連答應跟陳頊走,都猶豫至極。”昭達尚未回答,子高又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陳頊這個人,倒是適合治國安邦的,比陳蒨那個不成器的太子,強上無數,隻可惜,陳蒨不一定願意。”昭達大笑道:“你這麼說不怕砍頭啊?”子高聳聳肩,無所謂的說:“如果砍頭,能讓陳蒨單獨見我一麵,那倒也值得。”昭達被堵得無話可說,此刻隻覺胸中無比煩悶,一股無名火無處發泄。他親眼看到子高這三年來,雖然嘴上不說,卻日日惦記陳蒨,人也逐漸消瘦。昭達正生氣,卻突然被子高抓住衣袖。子高抬起頭,疲憊地說:“昭達,我累了,你呢?”昭達一下子有些恍然,他不太明白子高這句話的意思。子高衝他粲然一笑,拍拍身旁的座位,說:“坐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昭達一臉狐疑看著子高,子高倒也不在意,看著雨點連在一起像一張大網,掛在眼前,微風吹過,雨簾斜了,像一根根的細絲奔向草木。“我其實不是韓子高,我本名叫顧剪影,這個,我隻說給你一人聽。”昭達用手輕輕摸摸子高的額頭:“沒發燒啊,怎麼說胡話呢?”子高翻了個白眼,說:“你能不能不要破壞氣氛,我跟你說正經的!”“哦,你說。”“我來自一千五百年後,24歲生辰的時候,不知為何就穿越過來,還住進了一個男人的身體裡。此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子高說著,轉過頭盯著昭達。昭達大腦一片空白,突然仿佛抓住了一個要點:“所以說,你其實是個女的?”“……這個是重點嗎?”子高沒好氣的說。“那就是說,如果我能跟你回去你那個時代,我倆就是一男一女了唄?”昭達興奮地問道。子高冷冷道:“你夠了!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昭達笑著搖搖頭,刮了刮子高的鼻子,道:“跟你開玩笑的,其實我並不十分吃驚,我本就一度懷疑你是不是某個仙靈之地來的,如今倒是解了我這個疑慮。我唯一關心的是,你會怎麼回去?”這下輪到子高驚訝了:“這件事,居然這麼好接受麼?”昭達笑出聲:“這得看是誰來接受了,你哪怕說你是個豬妖變的,我也信。”子高給了昭達一拳,直打在胸口上:“哪那麼多廢話。”昭達揉了揉自己,繼續嚴肅問:“快告訴我,你會怎麼回去?”子高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死了?可我也不敢嘗試啊。”“死可不行,我死了就是一抔黃土了。”昭達用手撐著腦袋,細細考慮這個問題,突然他一拍大腿,“子高,之前你傷重之時,有個和尚自稱你師傅,把你從鬼門關拽了回來,如今天下已定,不如我們去找他?”子高用手戳了昭達的鼻子:“我剛剛說我累了,就是這個事。也罷,這裡,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好!那我們便一同辭了這將軍的空名號,出去敞亮敞亮去。”可是這事尚未提至陳蒨處,卻被屋外準備進來與子高商討要事的仲舉聽到了最後這句話。仲舉想到之前見到二人卿卿我我之狀,此刻也不知如何同時麵對這二人,又覺得應該再問上兩句,方能確認。再三思量,便決定等到昭達回府後,再前去拜訪。“仲舉,這樣晚了,怎麼,有要緊事嗎?”昭達披著外袍入了廳堂,雖是疑惑,但臉上眼裡,都是難掩的興奮之色。仲舉連忙從高腳椅上起身,恭恭敬敬行禮道:“下官唐突了,如此深夜打攪章大人,隻是有一事,下官若是不問清楚,這顆心便放不進肚子裡了。”昭達命下人上了兩杯熱茶,正品著一杯時,突然聽到這話,微微抬眉,問道:“噢?有何事能讓仲舉如此掛懷?”仲舉不時低下頭,又抬起頭偷偷瞅著昭達,雙手絞在身前,抿著嘴,仿佛在做劇烈掙紮。“無妨,仲舉有話便說,我二人之間,也沒有太多不可說之事吧?”昭達仿佛看出仲舉內心的糾結,便寬慰道。仲舉皺著眉,深吸一口氣,說:“章大人果真要與韓大人……私奔嗎?”“噗!”昭達一口茶水儘數噴了出來,哭笑不得,“什麼叫私奔?你聽到什麼了?”仲舉咬咬牙,說:“方才下官不小心聽到這話,章大人,聽下官一句勸,您如今堂堂司儀,怎可說走就走,您怎可當皇上,當朝廷,當百姓為兒戲呢?”昭達臉色嚴肅起來,急急問道:“你都聽到了哪些?子高說的那番話,你都聽到了?”仲舉看昭達此刻還在關心這個,並不回答自己的問題,有些著急起來,聲調漸高:“大人!下官聽到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以大局為重啊!”昭達心中思量,仲舉不過在追問自己這個事,想必關於子高的來處並未聽到,還好還好,便回答道:“仲舉,人各有誌,我從來誌不在仕途,隻願閒雲野鶴,做我想做之事。”仲舉也著急起來,臉色微微發紅:“可是聖人說,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章大人怎可未得到皇上的授意,便私下決定如此重大的事情?”“我又沒說現在立馬就走,自然是要跟陳蒨……皇上請示的,仲舉你何必如此著急呢?”昭達覺得晚上的好心情全被仲舉破壞,此刻惱怒不已。“皇上必不會允許的,章大人不過就是為了韓子高,為了他,你放棄自己的前程!”仲舉激動得往前進了兩步,似乎恨不得要抓住昭達,搖醒他,罵醒他!“啪!”昭達將杯子猛的摔在地上,茶水四濺,破碎的茶杯仿佛二人此刻的關係一般。“仲舉,此事是我建議子高的,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再者,他畢竟是你的上級,如此以下犯上,你可知罪?來人,送客!”昭達不想與他再繼續糾纏,便下了逐客令。仲舉滿眼心痛,在他眼中,他們三人的使命,是儘心輔佐陳蒨以及未來的太子,這樣才能給百姓謀到應有的太平日子,這是他們存在的意義。如今,軍中雙魂,居然要雙雙離去,這……這怎麼可以!仲舉失魂落魄,摸摸索索回到了自己府中,仿佛半個世界都坍塌了,但是,他還是準備再嘗試一下。當夜,仲舉離開府中,踉踉蹌蹌決定趕往宮中,試圖借陳蒨之手,阻止這兩人“私奔”。剛準備出府門,隻聽見一聲尖銳的哨聲呼嘯而來,還未待家丁和仲舉反應過來時,一支利箭穩穩當當地射中了府門旁的木樁子。仲舉剛準備取下箭,卻被家丁攔下。“大人,小心!”仲舉略一遲疑,沉思後說:“無妨,若是真要謀害本官,怎麼會讓這利箭末端帶著一個小木筒呢?想必就是讓這木筒發出聲音,提醒本官務必小心。”仲舉親手取下這支箭,打開小木筒中的紙條,上麵四句話——天子亦用情,情定三月花;花開無雌心,心中念難平。那一瞬,有一個念頭,幾乎如滾雷般震過他的心頭。神思蒙昧的瞬間,他突然憶起前段日子,陳蒨聽到子高與昭達在一起時瞬間的蒼白臉色,以及從未有過的停了早朝三日。三月桃花始盛開,那正是陳蒨與子高相識的月份,無雌心不就是指對方是個男子?初時,仲舉尚在懷疑,誰人知道此事,又是出於什麼緣由將此事告知他?可是他將一直以來的點點滴滴串起時,便已經深信不疑。仲舉癱坐在地上,短短一晚,他的天空已徹底被擊碎。而此時,短暫的太平日子似乎也要到了儘頭。先帝在位時,曾為了安撫三人,特下三道聖旨。這三人分彆是東陽留異、建安陳寶應、臨川周迪。那時陳蒨已經預料到,封侯賞賜,不過權宜之計,這幾個人狼虎之心,遲早需要剿滅。但是他想讓天下多安定些日子,百姓也能有足夠的時間休養生息,沒曾想,這麼快,禍事又來了。首先是陳蒨登基之時,這三人並未入朝覲見,這便罷了,當陳蒨從各地奏折中得知,這三人在自己的領地頗有諸侯割地的趨勢時,陳蒨便也坐不住了。“居然三人聯合造反,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裡!”禦書房傳來陳蒨的怒吼,“把陳頊、章昭達、到仲舉都給朕叫來!怎麼,當朕這朝堂之上無人了不成!”“老奴……老奴遵旨,那韓大將軍要請來麼?”“耳朵聾了麼?朕剛剛說過韓將軍的名字麼!”“是是。”大內總管張公公還從未見皇帝發這樣大的火,仿佛慢上一分,項上人頭便要不保了,哆哆嗦嗦的趕緊衝出去宣旨。陳蒨不過試探性的將周迪調離他當前的封地,並要其子入朝待命時,周迪便心中甚為不滿,暗中同素與王琳有勾結的縉州刺史留異、閩州刺史陳寶應聯絡,戰火一點就著,如今打得是如火如荼。“臣弟陳頊、臣章昭達、臣到仲舉,參見皇上,皇上……”“行了行了,免禮,賜座!”陳蒨滿臉的不耐煩。“謝主隆恩。”三人紛紛謝恩就座。相識數年,陳蒨一向是個能忍住的性子,怎麼近些日子越發暴躁了?難道,又發生了什麼與子高有關的事情不成?昭達心中默默猜測,當下情形也不允許他多問一句。事實上,自從陳蒨登基之後,兩人再也沒有把酒暢談了。陳頊的一番話將昭達拉回現實。“皇兄,可是在為留異等人煩憂?”“嗯,幾位愛卿有何良策?”陳蒨略略冷靜下來,臉色比方才好了幾分。“臣弟認為,此三人不過臨時勾結,一共三萬左右兵力。不妨派出四萬精兵,圍剿三人”“臣附議,另外,臣認為,因為逐個擊破。從周迪開始。畢竟此人曾經為我大陳的建立貢獻過糧草和兵力。”昭達說,其實這些他早就與子高商議過,二人也達成了另一個共識。”與朕的想法一致,那麼該派誰去呢?”陳蒨聽到昭達的建議後,“臣懇求皇上能允許由臣與韓將軍迎戰。”昭達緩緩說出這個共識,“臣已經與韓將軍商議好,臣二人必當萬死不辭!”“噢?你二人已經提前商議好?那朕便沒得選擇了麼?”陳蒨聽到韓子高時,微微挑眉,臉色又有些發白。昭達跪下說:“陳頊王爺為皇上分擔政事,是皇上的左右手,而到大人則是太子不可或缺的良師,因而微臣與子高是最合適的人選。”仲舉一反常態,此刻全然沒有恭敬之態,他冷冷道:“臣認為,章將軍與韓將軍不適合一起出征,臣倒建議由陳頊王爺與韓將軍一道去,一來陳頊王爺曾經與周迪有過接觸,韓將軍對湓城也較為了解。”“到大人此言差矣,陳頊王爺雖與周迪曾有往來,但畢竟是多年前的事情,此刻周迪未必念舊情,若說道了解,恐怕陳頊王爺與周迪短暫的接觸,也並不能了解的十分充分,且王爺對於皇上來說何等重要,不可輕易冒險。”“那章將軍的意思是……”仲舉立刻反擊。“好了,就由昭達與子高前去吧,無需討論。陳頊、仲舉,你二人退下,昭達且留一留。”陳蒨做出決定,其他二人也不敢有何異議,隻得退下。禦書房中,隻剩下往日的兄弟二人,可如今已是君臣之隔。“說吧,你和子高還達成了什麼協議?”陳蒨合上奏折,揉了揉太陽穴問道。“就這個。”昭達也不拘禮了,暢快答道。二人又是無語。“他怎麼樣了?”陳蒨問。“還好。”“務必記得我們當年那個君子協議。”陳蒨淡淡說。“那是自然,待大勝而歸時,有些事我再給你細細說。”“退下吧。”“走了。”“等一下……”陳蒨喊住昭達。“怎麼?”陳蒨歎了口氣,仿佛有許多話不知如何說出口:“罷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