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蘇明亮第一次明白“奪路而逃”一詞的含義。此前自己追捕罪犯的時候，看見對方倉皇逃竄的樣子，時常在心裡忍不住發笑。然而這一次，自己變成了賊，變成了壞人，變成了一下子被人贓並獲的罪犯。他像是立刻喪失了語言能力，不想解釋隻想著逃跑。於是他就那麼做了，跳起來飛快地衝下樓梯，飛快地衝出店門，他滿頭大汗可是卻跑得飛快，都能聽見耳邊的風聲。一口氣跑到巷子口，才停下腳步喘著氣。林清河沒有追出來，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在去警隊集合前匆匆忙忙見了小妹一麵，也沒有走上前去，就在一邊看了看。蘇明亮感到了一種緊張和壓迫感，這是從未有過的。特彆是當跟隨著大部隊乘車抵達交易地點時，他整個人都無法行動了。從沒想過會是這裡，桂花巷15號，傷心麵館。遠遠地，他看見茯曉正站在一個警員旁說話，立刻急忙忙走上前去問，“按照規矩，昨晚你們就已經收到消息今天這裡要征警用，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警察先生要求保密的。”茯曉依然麵無表情，“況且我也不知道你與這件事有關。”說完就要進門，被蘇明亮一把拉住，“要征警用的意思，就是今天你都不能進去了，很危險你懂不懂？”“她是這裡的常駐服務員，不能走。”旁邊的警員低聲對蘇明亮說，“我們懷疑嫌疑人已經在這裡打探過了，如果不留下些熟悉的麵孔，會引起他們的警惕。”蘇明亮一怔，仍舊拉著茯曉不放，“你們老板人呢？”茯曉總算回過頭來正眼看了他一眼，神情複雜地搖搖頭，“一大早就不見了，誰知是不是昨夜走的……”還好，還好他不在這裡。蘇明亮終於鬆一口氣，剛一放手，茯曉就飛快地走了進去，而一邊幾個跟他一起負責的同事也聚了過來。淒涼卻又可怕的戰役就要打響，一切都開始按部就班地進行了。兩個小時飛快地流過，終於，那幾個關鍵性的目標人物走進了店內。按照部署而故意預留出來的兩個位置裡，他們選在了蘇明亮的鄰桌。蘇明亮裝作不經意地看著他們。果然沒錯，一行有四個人，兩個是賣方，一個是買家，另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大概就是傳聞中的清場人。實際毒品交易不會這麼簡單，外麵應該也有許多人在暗中監視，不過那些就用不著蘇明亮費心了，眼下麵前這幾個才是重點。蘇明亮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不時用餘光看過去。四個人已經坐下開始攀談，看樣子跟普通的生意人無異。隻是那個清場人，看似在喝茶，實際卻四處打量著，令人察覺到一絲緊張的氣息。茯曉竟然毫無知覺似的，照舊拿著菜單遞上前去，蘇明亮有些為她擔心。好在一切算是順利，他甚至清晰地聽見了茯曉泰然自若的聲音，“不好意思，先生，我們老板今天不在，所以麵食暫停供應，隻有茶點。”而那幾個人也都點了點頭。蘇明亮試著讓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他想著若是放在平常的情況下，這一定可以作為找茬的理由。隻可惜，過去那樣簡單的關係似乎一去不複返了。大概過去了二十分鐘，寒暄也已經差不多了。蘇明亮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快要開始行動，不由得再次提了口氣。這時，樓梯上卻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蘇明亮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是林清河晃晃蕩蕩地走了下來。茯曉那一句，“老板你不是早就出去了嗎？怎麼會從樓上下來？”完全被蘇明亮忽略了，他感到心一瞬間收緊，幾乎透不過氣來。難道事先過來安排的同事沒有去查看二樓的房間？居然把這家夥留在這裡，又趕巧是這樣的節骨眼出現！該死，這一定會帶來很多麻煩！無計可施的蘇明亮唯有按兵不動，他竭力不動聲色，沉著臉不去看他。那家夥好像還不知道自己身處危險之中啊，真想拎起他的衣領吼他立刻滾出去！隻要他對著自己一開口，“蘇警官”三個字簡直就是點燃一屋子的炸藥！拜托，無視我吧！昨晚的事你一定生氣了吧，所以繼續生氣下去，不要過來跟我講話啊！蘇明亮在心底祈求著。再抬眼一看，不遠處的交易眼看就要開始，箱子都已經提了出來。隻要對方一動手，人贓並獲，他們就可以立即行動。拜托林清河這家夥，彆在這時候搗亂啊！林清河四處環視了一圈，抓抓頭發在蘇明亮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他清了清嗓子，蘇明亮的心就差點停跳，隻聽見他說：“那個，昨天晚上……”“昨天晚上的事我先不想談。”蘇明亮飛快地說，尷尬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卻發現交易團夥裡的清場人已經朝自己這邊看了過來，難道是自己的神情太緊張了引人懷疑？“哎，其實我啊，”林清河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著，“昨晚睡得很沉，也不確定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是今天早上醒過來，感覺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東西？”蘇明亮的臉一下子紅了，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麼啊！對著自己說這種話，是逼迫自己道歉還是怎麼樣？糟糕，自己古怪的表情和僵硬的四肢已經引起了注意，那個清場人已經站起身，向著這邊走了幾步。難道他已經盯上自己了嗎，該怎麼辦？眼前的交易隻差最後一步，隻差最後一步就可以動手實施抓捕，自己決不能讓這一切前功儘棄！可是難道要坐以待斃嗎？萬一清場人真的開槍，那身邊的這個家夥怎麼辦？要是他出事了怎麼辦？無數疑問充斥著蘇明亮的腦海，冷汗一陣陣冒出來，他感到自己就快爆炸了。“哎，我可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哦。”林清河笑眯眯地說，“明白我說的話嗎，你？”越過他的笑容，蘇明亮看見交易正式開始的舉動。能夠感覺到周圍準備的同事都已經暗暗持槍在手，而那個距離自己最近的清場人也將手伸進了風衣裡，開始要掏家夥了嗎？“啊，我不明白。”蘇明亮機械地回應了一句，他一手摸住了口袋裡的槍，心裡籌劃著如何在對方拔槍的一瞬間把林清河擋在身後。交易開始了，雙方同時打開了箱子。就是現在！蘇明亮卯足了勁兒打算一躍而起，可他還是晚了！就在他還未起身的一刻，林清河忽然撲了上來，將蘇明亮完全撲在了沙發椅上。全都是，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蘇明亮感到自己無法呼吸了，一呼吸就要把眼前這家夥完全吸進去一般。“神經病！你知不知道……”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裡，不知道了，林清河湊過來的一瞬間，蘇明亮什麼都不知道了。他隻看見對方一瞬間露出了一個有些緊張的笑容，然後惡作劇似的低下頭來，吻住了他的嘴。“砰，砰，砰”，震耳欲聾的聲響，是槍聲啊！蘇明亮幾乎要喪失了意誌，心中隻反複回蕩著，“我們要一起死在這裡了！現在讓我就死在這裡吧！”然而沒有。接下來他聽到的是警隊同事的嗬斥聲、掙紮聲、玻璃的碎裂聲，還有手銬的聲音。接下來是警笛聲，一連串的腳步聲，是外麵埋伏的後援隊衝了進來。隊長大聲喊著，“沒有傷亡！沒有傷亡！四名嫌疑人都已製服！”製服了。沒有傷亡。那可真是太好了。蘇明亮整個人都仿佛虛脫了，剛想放鬆下來露出一個笑容，就感覺不對。“林、林清河，你放開我！”掙紮著終於把他推開，卻看到他喘著粗氣，蒼白的臉色上露出勉強的笑容。“你怎麼了？”也顧不上周圍同事的側目，蘇明亮急著拉過他來看，“難道有受傷嗎？”“沒沒沒。”林清河笑著擺手，“隻是，那個，嚇著了。蘇警官好大牌啊，親一下，都這麼興師動眾的……”“神經病！你腦子丟到哪裡去了？你知道剛才有多危險？！老子恨不能自己砍了你！”蘇明亮連珠炮似的衝他吼著，他也不反駁，漫不經心地抓著頭發。“剛才的確很危險。”是隊長走了過來，對著蘇明亮，“你得謝謝你這位朋友啊，要不是他，恐怕你就有挨槍子兒的危險。是他完全擋住了你。”蘇明亮一瞬間說不出話來，隻感到心裡“咯噔”一聲。再看一眼林清河，他卻完全不理會自己，徑自拍拍隊長的肩膀，“警察叔叔，說了我的店要征警用，可是卻沒告訴我有這麼大危險，嚇死我了啊，以後我可不玩了。”說罷回身就走，直接越過了蘇明亮，看都不看他一眼。“哎，你……”蘇明亮有些悵然若失，可一開口又感到不好意思，畢竟同事都在身邊，自己剛剛的樣子實在是不堪回想。林清河聽到聲音倒是回了個頭，惡作劇似的笑著低聲說：“老婆晚上回來吃飯啊。”“你！”蘇明亮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生氣，一肚子火都沒處發。身邊的隊長還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啊，原來小蘇你已經有了男朋友……”不是男朋友！蘇明亮苦著臉笑不出來，可是他心裡不知為什麼，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好像終於放心了。一直以來自己心裡的秘密，或許不是自作多情，而是和那個人共有的。想到這裡，他終於放下心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