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的初戀故事很平凡。楚斂是他大學舍友,曖昧了一段時間後賀蘭山表白了。楚斂回應:“你在天台上拿個喇叭向我表白,我就答應你。”初生牛犢不怕虎,愣頭青賀蘭山照做了,然而在交往一周後被甩。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都是同學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這都是往事。——楚斂:“聽說你現在在做婚介生意?”賀蘭山其實不太想理他,“對。”楚斂:“你研究生畢業後都拿到J公司Offer了,大家羨慕得不行,怎麼不繼續做了?”賀蘭山:“喜歡婚介這行唄。再說,我後來發現自己真不適合做精算。”楚斂歎了口氣,突然說:“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自我、犟。”賀蘭山:“……”等等,你這話題跳轉得有點快啊,你又是從哪得出這結論的?“工作是這樣,喝酒也是這樣。明明喝不了幾杯,興致一上來了就猛灌。”他訕笑,“好久沒聚了,今天跟大家多喝幾杯。”“聽說你這幾年一直單著。”“嗯,沒遇到合適的。”楚斂頓了頓,“我當初就勸你可以考慮彆的路子。就拿整香說吧,幾年前這事大眾接受度還不高,但如今算很尋常了。”“你也明白自己情況特殊,整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也不意味著讓你放棄自尊什麼的……我現在的愛人也整過,真的會給生活帶來很多好的改變。”“你也老大不小了,未來一個人總歸是孤獨,誰來照顧你?”“我沒這個打算。”賀蘭山淡然道,“而且整香跟感情生活有什麼必然聯係嗎?”“聽哥一句勸吧。”說著這樣殘忍的話,他的語氣居然稱得上溫柔,“這是為你好。”賀蘭山嘲諷一笑,在桌上摸了杯不知是誰的酒,一飲而儘。楚斂這話又讓他想起了不少往事。他胸口劇烈起伏著,鳳眼盛滿水意,溢出來的是怒氣,失望沮喪流了一地。他是真的沒想到,時隔多年再聚,楚斂也跟那些牛鬼蛇神般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樣,勸他去整香。無論如何,這畢竟是他當年真心喜歡,認真對待過的人啊。賀蘭山冷淡地擦著臉上的水,千愁萬緒都化作冰涼一字:“哦。”——酒後不能開車,散場後賀蘭山叫了代駕。今天實在是醉得厲害,他上車後淚還在不停淌,像關不上的水龍頭。賀蘭山吃著打包的花生胡思亂想,此時電話嗡嗡作響,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居然是餘鱻。“在忙嗎?”他突然鼻頭一酸,“沒,嗯……我在吃花生,同學聚會剛散。”“我這幾天在x鎮那兒勘婚禮場地。”車內很靜,他能聽到對方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餘鱻貌似換了隻耳聽話筒。“這麼晚來電話,就是想問問你郵編是多少,想寄點東西給你。”他的說話聲低沉而磁性,似是能深深、深深地紮根在他心裡。“我發你微信吧。”“嗯……”餘鱻不知在猶豫什麼,停頓了好一會才繼續說話,問的卻是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花生好吃嗎?”花生剛好被他吃完。摸著空空的袋底,賀蘭山終於在此刻真正哭了出來。他很多年沒哭過,也不知道此時自己在哭什麼,隻覺得心裡又酸又軟。低泣聲隱忍而微弱,但餘鱻還是聽見了。“怎麼了?”他糾結了一會,最終脫口而出:“沒有,我花生吃完了……”餘鱻沉聲問:“怎麼了?”賀蘭山深吸一口氣,“餘鱻,我有時候在想,為什麼自己是風油精不是香水?”“今晚我遇見初戀,他勸我去整香。”“我忽然想起他當初拒絕我的理由。”“那年我二十出頭。他跟我玩曖昧,撩得我忍不住跑去告白,不過我們隻交往了一周。”“我告訴你他是怎麼說的。”“他說:‘我不是不喜歡你,我覺得你很出色,和你聊天讓人感覺很舒服,我和你聊過的很多東西都沒跟彆人聊過。不過我跟你說香水喜歡什麼樣的。“‘首先你要變得好聞,然後不要覺得有一天會遇到一支懂你的香,他喜歡你,會不在乎你的味道,因為不會,香水都喜歡好聞的,然後才會去看內在,比如有沒有趣之類的。香水都希望自己把另一半帶出去會給自己加分,意思就是讓彆人看起來會有羨慕的感覺。’”說到這兒賀蘭山哽咽了。“然後他說,可是我不是香水,我的味道讓他無法產生對戀人的喜歡。”“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時常夢到這一段話。因為可笑的是,在後來有不少人跟我說類似的話。”它像個魔咒般被重複著。賀蘭山曾經相信,隻要自己足夠好,總能遇到一個不在乎自己味道,願意和自己走下去的人。後來他慢慢不信了,因為並沒有人出現來證明這個說法。愛情不是必需品,他也不再期待會遇見誰。“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也不在意一輩子打光棍,我隻是不甘心因為生來擁有的東西被區彆對待。我不反對整香,我是討厭示弱,妥協。“我有車有房有錢有事乾,吃香喝辣逍遙自在,我是風油精怎麼了?他們管得著嗎?“在這個世道,有無數人總會跟彆人說:‘要是你再香點就好了,要是你留香時間再長點就好了,要是你是沙龍香就好了,要是你是xx調就好了……如果這些都達到了,那你的香水表現力就夠了。’“所以很多人想,要不就去整整吧。整一整,這個世界就會多喜歡自己一點。“可去他媽的吧!”賀蘭山擤著鼻涕痛罵。他打開窗讓風吹進來。說出來了,終於說出來了……居然說出來了。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說出了憋了二十多年的鬱結。雖說有酒精作祟,但自己之前醉過那麼多次,從未如此失態過,連握著手機的手都有些顫抖。他感覺痛快而忐忑,又有一絲苦澀的無畏。自己把心窩子裡的什麼東西都胡亂掏出來了,若是他人仍要踩,就用力吧。他也不想要這些渣滓了。可賀蘭山沒聽到餘鱻的回答,隻等到一陣忙音。“嘟……嘟嘟……”大概是手機沒電了吧,或者不小心按掉了通話,也許他五分鐘後會再打過來?賀蘭山好整以暇地擤起了鼻涕,又暗罵自己,哭哭哭哭個屁,男兒有淚彈雞雞。好一陣過去,他都快到家了,一直盯著的手機屏幕仍是漆黑一片,沒有任何來電顯示。一抬頭,發現司機從後視鏡裡偷瞄了他一眼。酒快醒了,他的淚也已被窗外的風吹乾。這一切如同一場急轉直下,戛然而止尷尬散場的劇目,全場隻剩下舞台上賀蘭山的一道孤影,還有觀眾席中被迫目睹這場荒誕的司機。他猜餘鱻是根本不想搭理他,所以乾脆掛斷後就不回撥了。賀蘭山沒有再打過去,他靠在椅背上,“麻煩放點音樂可以嗎?謝謝。”司機小哥人挺好,專挑活潑喜慶的歌放,完美閃避了苦情歌。可賀蘭山依然覺得這夏夜冰涼得厲害,黑乎乎一片,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