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行駛得快而穩當,周遭事物急速後退。葉子柔坐在車裡,好像坐了雲霄飛車似的,一會兒衝上雲端,一會兒俯衝下來。全程迷糊狀態,外加有點小惡心。她本能地一歪頭,倒在了許默涵的雙腿上。邊上假言辭色的男子一驚。葉子柔皺著眉,臉色有點難看,她像一隻在雪地中受傷的兔子,找到了一塊暖和地方,使勁往裡縮。許默涵:“……”司機無意間瞥了後視鏡,笑了。他看見這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麵對一個瘦小的女孩子顯得左支右絀,雙手僵硬,不知道怎麼放才好。許默涵心跳得有點快,他呆呆地看了一會,伸出手摸摸她的頭,還是很燙。葉子柔忽然抱住了他的腰,許默涵敞著懷,她的臉正好朝著他的身體。慢慢地往前移,她的臉貼在了他的肚子上。許默涵裡麵襯著一件白色的毛衣,這會卻覺得有些發熱。葉子柔雙手環住,乍一看去,好像許默涵的大衣把她整個人包進去似的。她嘴裡念念有詞,好像在說:“媽媽,媽媽。”許默涵心想:真沒出息,多大人了,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不過,這是把他當做媽媽了麼?上樓的時候,葉子柔完全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許默涵連拖帶口頭指引,才把她安置睡好。本來是想帶她去客房的,又想到裡麵什麼也沒有,她現在又是這副樣子,乾脆拉進了自己的屋子。他把她安置妥當,然後看著她小聲說:“便宜你了,你是第一個睡我床的人。”葉子柔動了動身子,眉頭輕皺。他想,嗬,天大的便宜,你還不樂意了?量了體溫之後,才知道這家夥燒得很重。39.6度。許默涵皺了皺眉,看著床上虛弱的病人,轉過頭問醫生:“這麼嚴重,要不要立刻去醫院?”醫生回道:“暫時不用,來回折騰可能會更麻煩。雖然燒得重,不過也容易退。我現在給她吊鹽水,估摸著明日就差不多了。快的話,下午應該就能退燒了。”許默涵點點頭,醫生下樓調兌鹽水去了。他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臉蛋又紅又燙。許默涵下樓的時候,發現家裡的保姆正在看他,臉上還留著笑,定是想歪了。他沒有回應,假裝自己什麼也不知道。醫生給她紮針,又開了些藥,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一共是三瓶藥水,一瓶黃色的,兩瓶白色的。第一瓶結束的時候,葉子柔從迷迷糊糊的夢境裡醒轉過來,看著陌生的環境,好像做夢一樣。許默涵正在一邊做運動,聽到床上有響動,這才從運動墊上坐起來。額頭上出了汗。“醒了?”他無聲無息地問,其實心裡很開心。葉子柔點點頭。“這是在哪?”“我家。”葉子柔皺了皺眉,她動了動手臂,才發覺自己生病了。手背感覺到一絲疼痛,讓她清醒了些。許默涵一看她毛躁的樣子就忍不住了,“你慢點,打著點滴呢,亂動什麼?”葉子柔沒理他,抬頭看了一眼上方的鹽水,又轉頭看看他。許默涵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拿著毛巾擦著汗,不急不慢地喝了口水,幽幽道:“你發燒了,一個人在大馬路上晃晃悠悠,我就把你帶回來了!”葉子柔眼睛微微睜了睜,顯然覺得不可置信。“怎麼不把我送醫院,或者送回學校的校醫室?”葉子柔記得自己當時應該是在回學校的路上。“我問過你了,你說你不願意去醫院。”許默涵攤攤手,想了一瞬後,又道,“你說讓我帶你回家,我本來不想的,可是你拉著我的手,用紅紅的眼睛看著我,我實在不能拒絕一個病人。”說的還真挺像那麼一回事。可惜,葉子柔是不信的。這個滿嘴跑火車的人,哪裡能信?這其中的細節她多多少少還記得一些,她好像是說過不去醫院,不過帶她回家這句話應該沒有吧?她隻記得有人跟她說回家,然後就上了車,再然後就靠在媽媽的懷裡睡著了,香香的,軟軟的。現在人精神了些,很多事情也一一鋪陳在眼前。她不想去想,她現在生病了,她要休息。“謝謝!”葉子柔對他說。“什麼?”許默涵沒反應過來。“謝謝你!”“哦!”許默涵呆呆地應了一句,“不……不客氣。”他想,生病了的葉子柔可真奇怪。葉子柔又閉上眼睛休息了,許默涵瞥了兩眼,又回到瑜伽墊上繼續運動。手機定了鬨鐘,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瓶換藥水。期間,葉子柔起來上過一次廁所。許默涵幫她拿著鹽水瓶,人站在廁所外麵,藥水順著細細的塑料管從門縫裡通進去。他腳戳著地,不知在想什麼。此時衛生間裡,傳來嘔吐的聲音,一聲接一聲。許默涵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開門,手扶上門把的時候,停住了。他收回手,安靜地在外麵等著。過了一會,裡麵傳來衝洗馬桶的水聲,洗臉槽的水聲。門開了,葉子柔沒事人似的,臉色更白了。許默涵遞了一張紙,問道:“還好嗎?”葉子柔抬頭看看他,點點頭。鹽水掛完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午時。葉子柔把藥拿過來,該吃幾粒一一備好,又端來一杯暖水,送到她嘴邊。葉子柔頭往後靠了靠,“我是生病,又不是殘廢,自己會吃。”“我說,你怎麼跟個娘們一樣磨嘰?給你吃你就吃。”許默涵有些不耐煩。葉子柔一臉黑線,“我……不是娘們嗎?”“彆廢話,快點吃。”葉子柔就著他的手分兩次吃下去,嘴巴裡滿是苦澀的味道,現在更甚。“你算賺大發了,我還從來沒喂彆人吃過藥,你是第一個。”“是你自己要喂的,乾嗎來說我?”“你還嘴硬?”他瞪著她,“再說了,我隻是陳述一個事實,喂都喂了,糾結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嗎?”葉子柔懶得同她說話。躺回去,臉轉向一側。許默涵隔空遞來一隻體溫計,葉子柔接過去放好,那人道:“我下去喝口水。”葉子柔點點頭。她摁亮了手機,什麼消息也沒有,隻有霞姐回複一句“知道了”。她翻了翻聊天記錄,原來那個人的電話打了那麼多次。她的手再次停在了那個號碼上,最終還是沒有撥過去。她打了小芸的號碼,可是關機了。四分鐘後,她取下了體溫計,燒已經退了。她把體溫計放到一邊,臉埋在被子裡。鼻子有些不通氣,若有若無的還是可以聞到一陣乾淨清爽的馨香——好像埋在媽媽肚子上的味道。很安心。不一會兒,人就睡著了。許默涵進來的時候發現體溫計放在一邊,湯麵已經睡下了。他輕輕地走上前去,上麵附了一張紙條,還是一樣好看的字跡——已經退燒了,37.7度。他端著一碗素麵出了門。葉子柔睡醒來的時候,已經好很多了。她打開手機,映入眼簾的是本市的新聞頭條,當即嚇住——××大學一男生猝死,背後原因引人深思。說的是這位男生連續幾十個小時沒合眼,坐在電腦前晝夜不分地玩遊戲,在最後一次“WINNER”的係統提示音中,該男子興奮地一躍而上,踩壞了一張椅子,高興地砸了鍵盤、甩了鼠標。興奮之餘,在放聲驚呼的刹那間,倒地不起,沒了呼吸。這不就是她們學校嗎?不過一會,學校的BBS上就傳瘋了,很多熱帖被頂了上來——“珍愛生命,遠離遊戲”,“遊戲誠可貴,睡眠價更高”,“今日不眠,明日沉眠”……葉子柔怎麼覺得這些東西烏煙瘴氣的?她又往下劃了劃,忽然看到一個駭人聽聞的名字——周磊。她一時間不敢相信,會是同一個人嗎?她給小芸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她又給霞姐打了一個電話,霞姐那頭有些嘈雜,好像在車子很多的地方。霞姐也不是太清楚具體情況,隻是告訴了她一個結果。“沒錯,就是他。”她懵了,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葉子柔身子有些瑟瑟發抖,她不知道在害怕什麼,她不知道現在應該擔心什麼,她覺得分身乏術了。明明是一個浪漫溫馨的節日,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許默涵進來的時候,看見葉子柔像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抖得跟篩子似的。他坐在她身旁,忽然明白了什麼,“你知道了?”葉子柔不說話。許默涵繼續道:“你不用擔心,我問過了,小芸應該沒事。她去同學家裡了,至於周磊,他的父母已經在學校了,明天應該就會把周磊送回老家。”許默涵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語氣有一種沒由來的沉重,他故意省略了周磊母親哭昏過去三次,周磊父親腿軟跌坐在地上一次、咳血一次。葉子柔和周磊不熟悉,見麵很少。他所知道的周磊是一個宅男,喜歡玩遊戲,喜歡看網絡。聽小芸說起過兩人之間的故事,那時候小芸女頻文荒,轉到男頻,看了一個大神的文,偏偏就喜歡上了。好一陣子就可勁追著看,每天還會在兼職時發表自己的看法。正好有一次談起自己對主人公試煉之路的看法時被一個男同學聽到了,男同學不認為她說得有道理,認為隻是婦人之仁,兩人還杠上了,甚至一度鬨得沸沸揚揚,很多同學都來圍觀這場好戲,導致當天的銷售量急劇上升。這個男同學就是周磊。本來以為二人是仇人,沒想到是冤家,一來二去,好上了。周磊也許並不是很多人眼裡的好學生,但是在小芸眼裡他就是一個好男友。僅有的幾次了解,葉子柔覺得周磊這人雖然不咋地,但是對小芸很好。不是敷衍了事的那種,而是真的上心。葉子柔笑她,“錯有錯著!”葉子柔抬眼道:“我現在已經好了,我要回學校。”許默涵跳了起來,“說什麼胡話?明天早上還有三瓶。我告訴你,你不把燒徹底退掉,你就彆想出這個門。”“我要走你還能攔得了我?”葉子柔半立著身子,瞪著他。許默涵回瞧著她,“那你試試!”葉子柔氣勢瞬間弱了下去,臉固執地轉向一邊,躺倒,閉上眼睛,氣鼓鼓地抖動著眼皮。“彆跟我慪氣,沒用!”許默涵出了門,嘴裡嚷嚷道:“女人真是麻煩。”葉子柔忽然覺得很委屈,這一切好像他都沒有說過一句吧,怎麼就好像是自己求著他照顧一樣?更何況,明明就是正當訴求,還反遭一頓痛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