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紀晗下班，沒有意料自己的公寓已經是人去樓空，她以為穆正宏隻是出去了趟，可是她一直等到晚上九點的時候收到穆正宏的短消息，她才知道他已經到了廣州。那一瞬，一種強烈的孤獨感襲擊中了她。過去紀晗和穆正宏生活步調不同，她總是嫌棄他在工作上不求上進，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認他熱熱鬨鬨的生活態度讓她覺著沒那麼寂寞。即使是離婚後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兩人有時候晚上照個麵，穆正宏也總笑嘻嘻地跟她說幾句，可她總是冷了臉懶得理他，於是穆正宏就會唱著陳小春《我愛的人》打著哈哈而過。她恍惚中記起，那天晚上自己喝醉了之後，似乎有個人在自己耳邊絮絮說著什麼，可是她卻都想不起來了，隻記得自己覺得心酸，然後在睡夢中落下了眼淚。紀晗不由歎了口氣，當初她和穆正宏的結婚，就是因為得知葉偉倫和盧思妍結婚後的一時意氣，兩個人也嘗試磨合，但最終還是不得不用離婚糾正這個錯誤。紀晗想打個電話給穆正宏，卻又不知道如果電話撥通了她該說什麼好，想了很久，也就不鹹不淡地回了個消息：祝在廣州一切安好。穆正宏很快回了條：你也是。兩個人客套得如同陌生人。紀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跑步，直到手腕上的i-watch亮起，她看到梁國軍給她的簡訊，讓她明天和自己以及夏喬一起去和樂而褔的中國區總裁安博。她立即切入了工作狀態。樂而褔是本部在法國但進駐中國市場較早的超市品牌，早在90年代它就在中國各大城市涉水，現在中國大大小小城市布局已經超過千家，他們也一直是朗尼中低價洗浴用品、化妝品等的主要合作商。朗尼和樂而褔一直關係良好，但鑒於這兩年北京區的物流讓雙方產生了齟齬，對於新一季的合作對方頗有微詞。紀晗立即明白，這一仗怕是要和內部物流問題整合聯係起來，否則他們和樂而褔的長期合作必然受到影響。隻是近來她刻意回避了銷售部和新橋運物流的洽談，她倒是要看看，夏喬能否妥善處理好其中的問題。次日紀晗上班，夏喬果然因了這次和樂而褔的碰麵來找她。那時陽光正好，透過茶色玻璃映在夏喬臉上，竟也讓人覺得心情爽朗。紀晗在陽光下看著夏喬的臉龐，竟覺得她那張狐狸似的臉也顯得有些可愛了，她為著自己心裡這麼點齟齬的小心思覺得好笑，臉上也泛出了一絲略顯狡黠的笑意。“笑什麼呢？”夏喬心情顯然也不壞，看著紀晗露出的笑容，便也順口著問道。紀晗急忙收了那有些壞意的笑容，點頭說道：“好的，你定時間和地點，到時我和你們一道過去。”“這都已經定下了，就在下周一，MaisonBouludàPékin（法國布魯克斯餐廳）。”紀晗有些意外地側了一下頭，這家餐廳雖然還算有名，不過偏小資了些，不像夏喬的一貫作風，她微微一笑道：“我還以為你至少訂在釣魚台國賓館呢！”夏喬怎麼聽不出來紀晗是在拿她打趣，她卻毫不服輸地揚起頭，陽光在她光潔的額頭彈跳了兩下，她回擊道：“安博是法國人，對這個餐廳一直有著偏好。”樂而褔的總部在法國，這些年在中國的市場的開拓相當成功。樂而褔在用人偏好上還是喜歡指派總部的法國人當各個大區的總裁。安博便是覺得自己在本部升遷希望不大而請職來到中國的，他對中國的市場相當看好，對於中國的文化也相當著迷。紀晗覺著跟那些老外打交道呢，不如清一色安排中國餐館，跟他談些中國文化，把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才見效，不過夏喬都安排了，她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對了，戴維出席麼？”紀晗微微眯起眼問道。夏喬點點頭，“那是當然，既然約了安博，我想總得找個在職位上跟他旗鼓相當的人吧。”“那麼，楊菲呢？”“楊菲？”夏喬的表情裡有掩飾不住的輕蔑，“我覺得這種應酬場合還是不適合讓他去的吧。”紀晗知曉這兩人的戰爭是不會消停了，當下微微一笑，便不再問。布魯克斯餐館在東城區前門那兒，民國時期美國大使館所在地，純歐式風格建築，裡邊建築也很歐式，冷竣、簡約，都黑木色的。不過就紀晗來看，這裡也就跟客戶來湊個氣氛，就論吃東西，她也沒覺著這價錢湊合上這味道了。夏喬和梁國軍是一道來的，公司給配的車；而紀晗是自個兒開得車，她今天穿的小禮服帶了職裝的味道，，歐美係風格很適合她高挑的個子，筆直的褲腿顯得尤其帥氣利落。“今晚上是不打算喝酒了？”梁國軍一看她自個兒開車就心裡有數了，於是笑著打趣道。紀晗微笑著瞥了夏喬一眼，“這不有個高手在嗎？我還湊這熱鬨乾什麼呢！我這人嘛，也就當個苦力的料，過會兒你們誰醉了，我就載著回去吧。”今晚上夏喬是穿著紫色小裙子的，外麵雖然披著一件挺厚的羊毛大衣，可兩條腿卻是赤裸著的，紀晗看著都覺著有點冷，卻讚道：“夏喬你這裙子很漂亮啊！”夏喬故作羞怯地笑笑，平日不常見的小女人媚態。紀晗自然是不屑於這副情態的，於是輕蔑地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安博稍微遲到了會兒，他是個五十多歲的人，個子高大，輪廓粗獷，頭發是一種死水映照似的花白。他是個頗有語言天分的人，來中國這些年漢語已經頗為熟練了，和紀晗等交流完全不成問題。雙方落座後就北京天氣車流店裡的牛排紅酒發表了一係列不著邊際的言論後，就漸漸切入了正題。“你是知道的，其他幾家公司對這個銷售點也十分感興趣……”安博邊切著牛排邊說道，卻一句話斷在半途，就跟個拋了個魚餌的獵人，隻等著魚兒上鉤了。紀晗知道今晚的主角是梁國軍和夏喬，她就在邊上切著牛排沒說什麼話，可是聽著安博說話就有點不禁想笑了，這個老法顯然是知道“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這個典故的，隻不過他還是沒學會中國人的說話藝術，這句話聽著還是太直接了。“我們知道，所以我們今天才會約安博你來，就是為了討論新一季合作的事情。”梁國軍笑得溫文爾雅，吐字不疾不徐。“戴維”，老法臉上褶子多，一笑就全堆出來了，他灰得有些透明的眸子露出一絲狡黠的神色，“老實說，關於這一季合作的事情，瑪卡的老總已經和我們接觸過好幾次了。就我目前的觀感，他確實比你們朗尼有合作的誠意。”梁國軍有點尷尬，朗尼和樂而褔多年的合作關係讓他忽視了會被人挖牆腳的可能性，但在夏喬和紀晗麵前，他也不願失了這層麵子，於是輕咳一聲說道：“安博,瑪卡能做到的，我們一定都會辦到。”安博臉上的笑紋更深，“戴維，我是剛調任北京的，可能和你的了解確實不深。朗尼之前和樂而褔有過很好的合作關係，但是我們也要看客戶市場競爭能力再衡量客戶在我們那兒實際上架的位置的。就這兩年數據而言，瑪卡無論是在銷售還是在對超市的供給速度而言，都已經超過了朗尼。我想樂而褔總要選擇最好的合作者的。再說，我們隻是讓朗尼調整一下貨架位置而已，也還是比較顯眼的位置的，你不要過於擔心。”梁國軍麵部肌肉狠狠抽動了一下，在他聽來，這老狐狸的每句話都是在抽他耳光。這兩年朗尼業績的下降，也正是他調任的這兩年，如果再失了樂而褔黃金銷售點，他很明白自己肯定是要被調離北京區的了，就他這樣一個事業家庭都已經穩紮在北京多年的人，自然不願意看到這個情況的發生。“可是瑪卡的主要銷售區域不在國內啊？”梁國軍這麼說的時候登時意識到了什麼，目光環過了紀晗的麵容。紀晗卻是一臉平靜，仿佛她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安博微笑著說道：“戴維，恐怕你也是在朗尼這個大公司做久了，很少去聽聽市場上的聲音了，瑪卡要進中國的事已經部署很久了，我和他們中國區總裁接觸過，很精明能乾的一個人，對了，聽說他和你是老相識了，他叫葉偉倫，以前也是朗尼北京區的銷售VP。”梁國軍一下控製不住臉上的肌肉都發起抖來，他感覺自己不知不覺間跌到了一個泥潭裡，無論如何掙紮卻都掙脫不開滿身的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