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必安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他又驚又怒,驚的是這老太婆竟然甘心用自己的性命做誘餌;怒的是就算他身為四大陰帥之首,在漫天神佛眼中依然隻是一隻臭蟲。“就連一根柳枝也敢不把我放在眼裡……”謝必安咬牙切齒,然而肩膀上佛讖傳來的劇痛又讓他不敢貿然行事。佛讖是佛家一種高深的法術,將至純至聖的佛力灌注凝結為卍字金印,由指尖發出,對天下所有的陰邪都有致命的殺傷力。無常終究是鬼差,陰氣過重,這佛讖打在身上,能帶來蝕骨之痛。謝必安握緊了哭喪棒,他在盤算著拚死一搏奪走淬龍玉的勝算。然而他在柳大夫身上似乎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來自冥府的氣息。“是夏長風……還是範黑子……難道是十殿閻羅?可惡,若是在這裡被他們纏上,可就麻煩了。”謝必安的眼睛恢複了正常,心中暗想:嘁……你們運氣好,今天我就放你們一馬。謝必安乾笑兩聲,“好,那謝某人就賣菩薩一個麵子!不過你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她一世。”柳大夫微微一笑,“無妨,這佛讖就留給謝八爺長個記性。”謝必安咬牙瞪目,卻又無法發作,惡狠狠地撂下一句話,“我們後會有期!”他反身疾行,幾個起落已經消失不見了。黃泉路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昏黃的路燈,不見來處和不見儘頭的黑暗。看著謝必安走遠了,柳大夫身上的佛光和金印霎時間全部消失,整個人隨之軟了下來。“老師!”王倩急忙伸手接住她,入手之後才發現,柳大夫的身體竟然一點重量都沒有,輕飄飄得如同一片枯葉。“老師,彆……彆擔心,我有鐲子,我們這就去醫院!我認識一個朋友,他……他可以開車帶我們離開這裡……”王倩哆嗦著想要去摸手機,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穿的是睡衣,手機應該安靜地躺在床頭。“不必了……”柳大夫伸出枯瘦的手,輕拂過王倩的臉頰,那觸感真切又虛無。“倩倩……對不起……”“不不不,老師,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太不經事……我不來,您也不會……”王倩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打在柳大夫身上,可那些眼淚卻沒有在柳大夫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不……我命中該有一劫……這不怪你……你我師徒一場,算是上天待我不薄……隻是以後的路……”柳大夫眼中閃過一絲光彩,隨即黯淡下來,她的手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像是一片燃儘的紙灰,消散在黃泉路若有似無的輕風裡。“老師!老師!”王倩徒勞地去抓,卻無法挽回哪怕一絲一毫。王倩跪在路中間,身前的路麵上,有一小片水漬,那是她的眼淚穿過柳大夫的身體留下的印記。在那片水漬中間,躺著夏長風給她的那塊無事牌。“老師——”一道白光衝天而起,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哭嚎。在那之後,天地之間一片漆黑……王倩被一陣刺癢弄醒,睜開眼,看到老師家的那隻大黃貓正在舔她的臉頰。“老師?!老師?!”王倩急忙跳下床,在各個屋子來回巡視,卻不見老師的身影。她匆忙披上衣服,衝出門去。她幾乎在小鎮上挨家挨戶地問,然而得到的所有答複都是沒有見過。絕望漸漸浮上王倩的心頭。她從醒來的那一刻就認定,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場噩夢,鐲子還在,老師應該也在,她……她可能隻是出去買菜或者義診……又或者是什麼其他的理由。“老師不會死的……”王倩失魂落魄地回到柳大夫居住的小屋,她希望自己推開門,看到的依然是坐在躺椅上抱著那隻大黃貓的柳大夫。然而她眼前,隻有那隻大黃貓在伸懶腰。“篤篤篤……”突然傳來的一陣敲門聲讓王倩欣喜若狂,“老師!”她興衝衝地跑去開門,卻發現門外站著一對不認識的夫婦。“柳大夫在嗎?她讓我們今天來複診。”男人上下打量著王倩,“請問您是……”“我……我是她的學生,老師她……”王倩一時有些語塞,她不知道該怎麼說,黃泉路上發生的一切荒唐而虛妄,她苦笑了一下,“老師她今天不在家,要不你們過兩天再來?”男人探頭往裡看了看,帶著疑惑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們過兩天再來。”送走了那對夫婦,王倩轉過身靠在門上,她抬頭間不經意瞥見窗台上那根插在瓶裡的柳枝。昨天還是嬌嫩鮮翠的柳枝,今天已經變得枯黃,了無生氣地耷拉在那裡。王倩心頭猛然一震,謝必安昨晚那句話回響在耳邊,“你區區一根玉淨瓶裡的柳枝,也不把我這個陰帥……放在眼裡嗎?”她雖然不相信什麼轉世之說,然而眼前發生的一切卻讓她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現實——她最敬愛的老師,為了救她而犧牲了自己。王倩順著門板無力地滑坐在地上,任眼淚湧出,順著臉頰滴在手上、腿上、地板上。那不是一場夢,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虛妄的真實。人在極度悲傷時,是哭不出聲的。王倩大腦裡一片空白,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湧上心頭,就如同她的眼淚,綿綿不絕。直到那隻大黃貓舔她的手。她將貓抱在懷裡,一種奇異的溫暖透遍全身,就像老師握住了她的手一樣。王倩把頭埋在雞腿柔軟的身體裡,放聲痛哭。在家裡戴著眼罩睡覺的夏長風,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驚醒,他掀起眼罩,從窗戶裡望出去,隻見天邊一團鉛灰色的雲正在緩緩聚集。“大事不妙啊……”那團烏雲聚集的方向,正是他昨天載王倩出城的方向。王倩將柳大夫的屋子收拾乾淨,抱起大黃貓,轉身對著窗台上那節乾枯的柳枝鞠了三躬,拉開門離開了柳大夫的家。她一出門,就發現早上還晴空萬裡的天已經被烏雲所覆蓋。麵對這奇怪的天氣,不少人都站在路上指指點點,可王倩卻視若無睹,裹緊了大衣,快步往路邊走去。伴著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夏長風的白色的士停在王倩麵前。“快!快上車!”夏長風搖下副駕駛的玻璃大聲喊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彆管了!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夏長風一臉焦急地打開了副駕駛的門,“我們趕緊離開這裡!”王倩沒有再說什麼,把大黃貓放到後排,自己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在這裡?”夏長風沉著臉指了指天,“要出大事了,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鬆開手刹,掛擋,打方向盤,然而夏長風的腳卻在油門前停住了。他轉過頭詫異地看著王倩,“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說話。”王倩搖搖頭,語氣波瀾不驚。夏長風扶著方向盤,扭頭看著王倩,他眼中的頹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警戒和驚詫。在他麵前的王倩,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在夏長風眼中,她身後有千丈怒濤轟擊在萬仞懸崖之上。夏長風沒想到如此一個表麵波瀾不驚的女人,心中卻藏著驚濤駭浪。“不,我是說你心裡想的。”夏長風握緊了方向盤,“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我勸你最好不要去找謝必安的麻煩。”夏長風這句話卻讓王倩心中一凜,她吃驚地看著夏長風,因為夏長風說出了她的心聲。“我大老遠地開車來接你,可不是讓你往這種火坑裡跳的。”“而且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夏長風踩下油門,車子開始調頭,“謝必安就算受了傷,殺你一百次也是綽綽有餘。”王倩突然警覺了起來,她死死地盯著夏長風,“你怎麼知道他受傷了?!”夏長風歎了口氣,“我能知道彆人心裡在想什麼。”“我聽得到彆人的心聲。心念越弱,我聽到的聲音越小。”夏長風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反之亦然。”“你的心聲……在我耳邊有如雷鳴。”車子在公路上奔馳,天上的烏雲越聚越密,此時天色比之前已經暗了許多。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不,準確地說是一個在講,一個在聽。王倩的心聲快把夏長風震聾了。她以前從未發自心底地去仇恨一個人,可現在,隻要一想到謝必安,想到他在黃泉路上對自己和老師做出的事情,王倩的心底便燃起一團熊熊烈火。那是複仇的火焰,狂暴,熾熱的複仇之火。王倩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一直攥得手指關節發白,她不知道自己除了這樣還能做什麼。想到老師,想到自己,想到謝必安,想到昨晚在黃泉路上發生的一切,王倩的身體就止不住地發抖。即便知道自己不是謝必安的對手,甚至隻需一個照麵便會被白無常秒殺成渣。但有些時候,有些事,並不是你明知道會失敗就不去做的。情義、信念,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值得為之豁出命去的東西。謝必安在王倩麵前殺掉了柳大夫,這是觸了王倩的逆鱗。“我們是朋友吧?”王倩冷不丁地開口了。夏長風神情漠然,“你不要跟我說這個,我聽得到你心裡在想什麼。我勸你還是趁早打消掉這種念頭,多活幾年不好嗎?”王倩想起來夏長風能聽到她的心聲,臉黑了下來,“我知道你認識那個混蛋。”王倩口中的混蛋自然是指謝必安。夏長風歎了口氣,點了點頭,“算是認識吧,他以前不是……”“我沒問他以前。”王倩語氣平淡,可肩膀卻在微微發抖,“他殺了我的老師,你知道他在哪裡,對不對?”“你不要再打謝必安的主意了。”夏長風的眉頭皺到一起,“難道你老師把你從謝必安手中救下來就是為了讓你去送死嗎?”“老師舍了命救我,我自然很珍惜這條命,我不是去送死……”王倩頓了頓,“我是要讓謝必安死。”“轟!”巨大的浪濤拍擊在懸崖之上,紛飛的浪花遮天蔽日,夏長風感覺自己像是狂風暴雨中的一條小船,在巨浪中顛簸搖曳,不受自己控製。夏長風沒想到自己竟然被王倩的心聲所影響,他急忙踩下了刹車。隨著尖利的刹車聲,的士在路麵上整個打橫過來,擦著路邊的護欄停下。王倩依舊攥著衣角,她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然而夏長風卻聽得到她的心聲,那狂暴的,無法遏製的心聲如同海上的風暴一樣越來越強。“不行,再這麼下去要出事的!”夏長風伸手去抓王倩的肩膀,而就在這時,一道白光從王倩手上的鐲子裡射出,將夏長風的手彈開。隨著這道白光,王倩心中的風暴變得更加強大,她的呼吸也變得愈發粗重起來。不知怎麼的,王倩心中所有的仇恨和憤怒漸漸化成了一個念頭——她要謝必安死,謝必安死,死!而她手腕上的鐲子似乎也在回應她的心意,她感受到一種力量從鐲子上傳來,那力量占據了王倩的心智,一個聲音從混沌中傳來,“如你所願。”“喀嚓——”一道驚雷突然在天上炸開。夏長風抬頭看天,那鉛灰色的烏雲停止了聚集,開始翻湧變換,不斷地有雷電閃爍其中!“媽的……”夏長風看看身邊一動不動的王倩,又看看天上,急忙開始發動汽車。“喀嚓!”又是一道巨大的閃電幾乎劈開整個天空,隨後夏長風聽到了什麼東西呼嘯而來的聲音。啪!一塊拳頭大小的冰雹砸在車前的護欄上,晶瑩的冰屑四散飛舞。夏長風探著頭透過擋風玻璃看向天空,在鉛灰色的天空和鉛灰色的大地之間,大大小小的冰雹閃著駭人的寒光,蝗蟲一般地撲向整個嵐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