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下定主意,孟繁奕便常常燉了參湯送到禦書房給白啟塵滋補身子。趁著現在白啟塵精神尚好,她也希望能多陪陪他。這日,她到禦書房的時候,竇枋亦在禦書房與白啟塵商議國事。“父親也來了。”孟繁奕放下參湯朝竇枋微微行禮,在白啟塵麵前竇枋也和顏悅色地對她點點頭。放下參湯孟繁奕便立侍與白啟塵身旁,看他指著一塊地圖與竇枋說話。過了須臾,宮外太監入內道:“啟稟皇上,德粹宮派人送來燕窩。”“讓她進來吧。”夏語嫣從禦書房回去後心神便一直不寧,孟繁奕微紅的眼眶終是不斷在她麵前閃現。本想親自前來禦書房一看究竟,但許是那日走得太匆忙,這幾日身子不支便隻好派阿宛前來。阿宛將燕窩放在孟繁奕的參湯之側,一抬頭剛好撞入了白啟塵的眼眸中。白啟塵眼底泛青,神容依舊憔悴。她何曾見過白啟塵這般,痛快之餘卻又有著一絲說不上來的情緒……“皇後娘娘身子可大好了?”孟繁奕適時出聲,將阿宛的思緒拉了回來。“謝娘娘掛心,皇後娘娘無礙。”阿宛冷淡道,自從知道當年那碗墮胎藥是孟繁奕所下之後,每每見著孟繁奕,她總是很難控製住內心不斷升湧的恨意。“那便好。”白啟塵接著道,端起參湯喝了一口。“奴婢便先告退了。”燕窩既已送到,阿宛無意與三個仇人同屋便先告退。白啟塵點了點頭,複轉向孟繁奕和竇枋道:“你們也回去吧,朕想歇會兒。”“是。”孟繁奕和竇枋跟在阿宛後麵出了禦書房,竇枋本欲直接出宮離去,但卻被孟繁奕喚住了——“父親且留步,繁奕有正事要與你商議。”“何事?”沒了白啟塵在前,竇枋對孟繁奕的口氣當即冷了下來。此前孟繁奕說要安排竇樂茵侍寢如今還未實現,如今竟敢要求他為她做事!“父親且隨繁奕到梓月宮一敘。”此處裡禦書房不遠,時常有宮人走動,實在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天色漸暗,本官還要出宮,不必了。”竇枋冷淡的話語讓孟繁奕嘴角的笑凝結住了,僅是一瞬,孟繁奕便又恭敬道:“既然父親不願到繁奕宮內,此處恰好離秋水湖不遠,那父親便到秋水亭聽繁奕一言如何?”竇枋未答話,但也率先往秋水亭的方向走去。阿宛雖走在前頭,但時刻注意著後頭竇枋的動向。自從禦書房翻出柳家卷宗後,阿宛便打算從竇枋身上開始查起,從而揪出當年的真相。她拐進回德粹宮的小路後便放慢了腳步,遠望著竇枋往深宮的方向走去,而孟繁奕亦跟在他的不遠處。那日阿宛在禦花園聽到竇家父女倆的對話,知道竇枋與孟繁奕並無父女之情,隻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如今兩人一道而行,想必不會是敘舊,而是另有所謀了。念及此,阿宛返將回去,跟在了他們的身後——遠遠望見秋水亭,秋蓮便快了幾步,先到亭內將桌椅擦拭好等待著孟繁奕入座。“說吧,今日找我所為何事?”“秋蓮——”孟繁奕朝秋蓮道,“你吩咐禦膳房送來些點心。”待遣退秋蓮後,孟繁奕方道:“皇上中毒了。”隻一句,令臥於亭頂上的阿宛心一驚……原來白啟塵麵容憔悴果真有問題!“前日皇上在禦書房暈倒,我替他把了脈,中的乃是桂離子,若無解藥,皇上恐是不能熬過明年春天了。”“你可知是何人下的藥?”孟繁奕緩緩搖了搖頭,害怕白啟塵知道後派人前去找尋養父,她便將他中毒之事瞞下。而她私底下小力度地去找尋下藥之人,是非常難的事情。“你也解不了這種毒嗎?”竇枋知道孟繁奕亦精通醫術。“這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天下怕是隻有我養父能夠了。”“那本官便下命找尋他!”“不急,繁奕此行便是求父親這件事。”孟繁奕頓了頓,“我養父不能入宮,請父親派人在皇上派人找他之前替我除掉他。”孟繁奕此等做法不僅要了秦沐陽的命,甚至連白啟塵的命她也帶走了。竇枋怒道:“本官為何要幫你這惡毒的婦人?皇上是我親外甥,我還會害他不成?更何況秦沐陽是你的養父,你如此做,良心過得去嗎?”“我倆始終坐在一條船上,我翻了你也得下水。”孟繁奕緩緩起身,麵朝著秋水湖神情亦充滿了哀傷,“竹屋那件事——養父入宮我便完了。我又何嘗不想讓皇上續命,隻是這一命恐怕要拿你我來換了。”孟繁奕言語間大有若她出事,便會將竇枋拖下水之意。竇枋沉下了臉色,凝眉不語,孟繁奕接著道:“皇上若駕崩後,澈兒還需父親多輔佐。“繁奕知道父親有一番大抱負,皇上登基後雖將你封為右丞,但為免柳家之事再發生,給到父親手上的權利已是不大。澈兒年少,繁奕又是一婦人,屆時朝堂便皆聽命於父親您了。”聽到孟繁奕如此誘人的條件,竇枋不可能不心動。但夏語嫣身居後位,背後尚有夏康國,若皇上當真駕崩,以他一人之力很難將白析澈扶上皇位。“父親放心,皇上隻會有澈兒一個皇嗣。”看出竇枋的顧慮,孟繁奕胸有成竹道。“你當如何做?”“這父親就無需知道了,”孟繁奕輕笑,“如今父親可願幫繁奕?”“可皇上終究是我的親外甥。”“……若不是無法,繁奕也不想如此。在宮內我會想儘一切辦法為皇上續命,畢竟……我愛他。”這便是孟繁奕口中的愛?太可怕了!竇枋心下對孟繁奕又嫌惡了幾分,但終是應允了下來,他自有他的打算……待皇上駕崩後,他的女兒便會是當朝太後,而這個女人,他會讓她下去陪白啟塵的。孟繁奕又何嘗不知道竇枋心下所想,無奈之下才與虎謀皮,到了那時她也自會打她自己的算盤——“如此,繁奕便謝謝父親了。”看到竇枋點下頭,孟繁奕的一顆心終也落了下來,起身便要向竇枋行禮。“如今並無外人,貴妃娘娘無需再做戲了。日後無人的時候,貴妃娘娘還是喚本官一聲丞相吧。”既已談妥,竇枋便拂袖離去,不屑再與孟繁奕同桌。“父親”從孟繁奕口中被喚出來便是玷汙了這兩個字。竇枋離去後,孟繁奕卻依舊獨坐在亭內。阿宛一躍下亭頂的時候,裙擺絆到了樹枝,發出了“呲啦”的聲響,孟繁奕頓時警覺,“誰?”“娘娘,是我。”孟繁奕定睛一看,才發現是秋蓮,而她身後跟著三五個端著點心的宮女。阿宛站定身形,隱於黑夜之中,往德粹宮的方向走去。“丞相呢?”秋蓮邊示意宮女將點心擺在亭內的石桌上,便詢問孟繁奕道。“他出宮了,我們也回宮吧。”孟繁奕神情頗冷,率先往梓月宮走去。秋蓮連忙跟上,徒留下從禦膳房遣來的宮女麵麵相覷。白啟塵要死了……白啟塵要死了!在回德粹宮的路上,這句話一直在阿宛腦海裡徘徊著不曾散去。“嗬,這便是你心愛之人……”阿宛既覺諷刺,又深感失敗,自己曾經那般待白啟塵,竟還是比不過一個蛇蠍之女。她雖恨白啟塵,但待她查明柳家一案之後,她要當麵與白啟塵對峙。要死,她也要讓白啟塵死得明明白白,帶著她永世的詛咒下地獄!適才孟繁奕讓竇枋派人除去的那位秦沐陽,會是秦先生嗎?想必便是了,能解連太醫院都無法解的毒,除了“天下第一手”的秦沐陽又能有誰?若真是這般,秦先生便有危險了!瑤兒將眼睛給她之後便也隨秦先生雲遊四海了。瑤兒!想到瑤兒,阿宛的心驟然抽疼了起來。她不能讓瑤兒再出事!帶著一番思緒回了德粹宮,阿宛行至夏語嫣榻前發現她已睡下便要離開。淺眠的夏語嫣聽得動靜便睜開了微眯著的眼睛,“為何這般久才回來,皇上身子可好?”近來她總是一有動靜便會醒來。“……皇上好多了。”阿宛扯出了一個微笑,夏語嫣懷孕後身子虛弱,還是不要刺激她了。想起在秋水亭孟繁奕的那番話,阿宛擔憂地看向夏語嫣的孕肚,她時刻注意著孟繁奕,為何孟繁奕能那般胸有成竹?“娘娘如今還有四個月才分娩,萬事都得小心。人心隔肚皮,娘娘還是對宮內妃嬪都提防著點,尤其是貴妃娘娘。”生怕自己出了紕漏,阿宛決定從旁提醒夏語嫣。“本宮知道。”張溫靈出事之後她便更是小心自己的肚子。即使今日她再擔心白啟塵,但還是不敢讓自己太累。那日從禦書房回來後褻褲出了點紅,幸好服了魏太醫的幾副安胎藥及時保住了孩子。看出夏語嫣如何在意腹中的孩子,阿宛的心這才微微放了下來。“那娘娘再歇下吧。”阿宛為夏語嫣掖好了被子,吹滅了燭燈才走出來。“琴書,”阿宛喚立在殿外值夜的琴書道,“我出去走走,娘娘若是起夜你便進去服侍娘娘,說我睡下便好。”“是。”阿宛是德粹宮內的大宮女,琴書自不敢多問。趁著黑夜,阿宛連夜翻宮牆出了宮。夏翊離京之時將黃林留了下來,以待數月之後將阿宛接回大夏。如今要救秦先生隻有求助於他了——“砰砰砰——”阿宛敲響了白啟塵本指與夏翊的府邸,開門的是一個老管家。見阿宛輕紗遮麵,是不曾交涉過之人,管家問道:“姑娘有何事?”“黃侍衛在嗎?”“黃侍衛正在研讀兵書。”“我可否入內一敘?”阿宛有禮貌地詢問道。“姑娘是何人?可否把麵紗摘落讓老奴一見?”李管家並不敢隨便放眼生的人入內。“你且進去通報便是,黃侍衛識得我是何人。”“李管家,讓她進來便是。”功夫了得的黃林聽力亦是不錯,一下便認出了阿宛的聲音,於屋內傳聲道。“姑娘請——”得到了黃林的準許,李管家便佝僂著腰將阿宛引了進去。“謝謝。”隨著李管家走到正屋,見到黃林阿宛便將麵紗摘落,“黃侍衛,是我。”黃林並無意外,隻是淡淡道:“阿宛姑娘深夜到訪可有何事?”對於阿宛他始終喜歡不起來,自她出現以後,殿下不知破了多少次例,甚至明知她與白啟塵有著血海深仇,還允她陪嫁入宮!如今更是因為她,他被滯留在了此處,一番抱負卻隻得夜讀兵書。“有一事想請黃侍衛相幫。”“阿宛姑娘直說便是。”夏翊命他留下來,便是讓他事事聽從阿宛差遣。如今阿宛開了口,他哪有不允之理!街上已經敲響了二更鼓,阿宛便長話短說道:“楚王如今中了毒,而此毒隻有秦先生能解。如今竇相受了貴妃之托命人追殺秦先生,我知黃侍衛武藝不凡,望黃侍衛能救秦先生一救。”“阿宛姑娘讓我救秦先生是想救楚王?”黃林放下手中的書卷,替殿下深感不值。“秦先生。”不可否認,她是想讓秦先生救白啟塵。在柳家一案未查明之前她不想讓白啟塵死,也不願讓孟繁奕好過!既然她那麼怕見到養父,那麼她偏要將秦先生送入宮!見黃林不語,阿宛接著道:“秦先生有恩於我,而且瑤兒如今與秦先生在一起,我既已知此消息,定不可能坐視不管。黃侍衛若找到秦先生,可把他交與當地的州府,白啟塵曾命各州府找尋秦先生,屆時州尹自會把秦先生護送入京城。”“好。”“有勞黃侍衛了。”阿宛複將麵紗戴上,“如此,我便先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