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如流水般逝去。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閔幼株吩咐府中下人布置府邸的同時,也暗暗奇怪,這朱氏平日看著膽子小,沒主見,卻不料衝出府門後,竟真的沒有再回來。難道她回了娘家?閔幼株搖了搖頭,懶得為她費神,便繼續吩咐下人去采購過年的一應物事。就這樣,原本冷清的閔府漸漸熱鬨了起來。雖然門第不再顯赫尊貴,但過年的氣息似乎衝淡了這種惆悵。就連久不出門的延陵子華也走進了人群裡,怔怔地看起了高掛在屋簷上的紅燈籠。閔府中忙得熱火朝天,閔府外也是一番過節的氣象。雖然旱災已至,但國師流月已經允諾一個月後進行祈雨祭祀。百姓們漸漸安心,便開始籌備起過年的各項事宜。年三十當日,家家戶戶掛起了紅燈籠,街上一派繁華熱鬨。閔府雖因搬遷,減了下人的數量,但廚子還是留了那麼兩、三位。夕陽西下,閔府的灶台開始忙碌了起來。各種菜式先是緊著主子的院子,隨後才是幾個管事和一乾下人。閔幼株如今是府裡最大的掌權者,且她如今大仇得報,對府裡的下人也漸漸沒有以前那麼嚴苛。她讓綠枝、一清她們跟自己坐一席,其他下人則各自在院子裡吃喝,這樣既減少了麻煩,也讓他們不用太過拘束。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府裡點起了燈籠。在一片紅色光暈的圍繞下,閔幼株和綠枝她們說笑著一起吃喝了起來。綠枝以前可沒這麼自在地過過年,今夜高興地連喝了好幾杯酒。一清也是沒怎麼好好地過過年,一直好奇地看看東看看西,然後偎在閔幼株和綠枝身旁展顏微笑。與閔幼株她們兩人之隔的是青竹、德順和延陵子華那桌。其中延陵子華的身份最高,青竹坐在他的旁邊,隻敢坐半個屁股,壓力不是一般的大。而德順,無知者無畏,還覺得旁邊做個小娃娃有些沒禮數。但到底他不會拂了閔幼株的臉麵,便也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隻是一個勁兒地給自己灌酒,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青竹是知道德順和自己嫂嫂那些事的,當然他也知道兩人是因情蠱所致,才會傾心相愛。看著德順灌了十幾杯酒後,麵露痛苦之色,他一時漠然,心裡竟忍不住想起年幼時和哥哥嫂嫂相處的情景。延陵子華似乎是這一桌唯一的旁觀者,他看著德順麵露淒然,看著青竹淚光湧動,卻隻是露出悲憫的神色,並沒有上前勸慰。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劫,有些劫,他人不可度,唯有靠自己。那是時也命也,無法也。閔幼株端著酒杯的間隙,下意識地看了眼旁邊的那桌,隨後又將目光放回了自己這邊。坐在她旁邊的三人:綠枝,她是打算一切事了後,把賣身契還給她放她自由的;一清,她則準備了一筆錢,可以供她返鄉,了卻心事;至於青紅,因她自始至終沒提過什麼要求,閔幼株便想著也跟綠枝一樣安置,將賣身契還給她,放她歸家。一杯酒飲下,閔幼株複又想起了住在角落那個院子裡的閔琨和沈氏。她冷冷一笑,隻等著沈氏將孩子生下來,看看他倆到時候會是怎樣的絕望。先給了希望,然後在無儘的折磨中,又給他們徹底的絕望,沒有什麼處置比這個更適合他們了。想到那一日來臨時,他們將要受到的驚嚇和打擊,閔幼株便覺得心裡有把戾氣之火在熊熊燃燒。燒吧,燒吧,直至熄滅那日,我方能休!延陵子華正巧在這時候看了閔幼株一眼,他雙眼一閃,下意識地便皺起了眉。不知道為何,他隱隱感覺到閔幼株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氣息,忽明忽暗,仿佛要隨時離體,又因為某種牽製,而不得不留在原地。難道這跟她死而複生有關?她的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延陵子華如今正在恢複的關鍵,不能動用太複雜的推演之術,隻得按下好奇,想著以後再搞清楚。酒足飯飽之後,眾人回了屋子。綠枝和一清服侍閔幼株歇下時,各自從身後拿出了一樣東西道:“小姐又長了一歲,奴婢們沒什麼好送的,一點心意而已。”閔幼株有些愣神地接過了這兩樣東西。綠枝送的是一件針腳細密的裡衣,一清送的則是袖套。閔幼株摸了摸這兩件小東西,臉上一瞬間如夏花盛開。“謝謝你們。我沒想到我還能這樣過一個新年,也沒想到會收到這些。娘親走了後,已經好久沒收到彆人親手做的小物件了。”閔幼株珍而重之地將這些放到了床邊,之後屋門被輕輕叩響,青紅也拿著一樣東西走了進來。“大小姐,這是奴婢送給您的。”說著她放下了一個繡工精湛的荷包,就逃也似的衝出了門。綠枝和一清目瞪口呆,閔幼株則綻開了一個微笑。“也謝謝你,青紅。”夜色漸沉,綠枝和一清在閔幼株的挽留下,最後沒有回去,而是一起窩進了棉被裡守歲。三人起先隻是坐著聊,聊閔府,聊將來。之後,漸漸地困了,便躺在一起,聊起了家人,聊起了故鄉。閔幼株一開始還覺得有些冷,但被綠枝和一清包圍在中間,身體漸漸暖了起來,就連原本堅硬如冰的內心,也跟著升起一股暖流。閔幼株試探著拉起兩人的手,兩人回之以溫暖的微笑,感覺著對方手心傳來的熱度,閔幼株的眼睛眯著眯著,竟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天似乎才微微亮,耳中竟響起了一些細碎的吵鬨聲。先醒過來的是一清,之前住在危機四伏的國師府,她便養成了這種謹慎的習慣。輕輕撩開被子,一清穿上鞋,披著外衣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隨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後,一清趕忙跑回屋,搖醒了閔幼株和綠枝。“不好了,官兵過來搜府,說附近發生了命案!”閔幼株聽到一清的話後,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在一清的幫忙下,她略微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披了一件長袍,便當先一步走出了屋子。此時,府外已經有官兵等得不耐煩了,他眼見府裡沒什麼壯實的家丁,便一手揮開守門的婆子,一起衝了進去。閔幼株便恰在此時趕到了外院。隨後而來的還有德順、青竹他們。延陵子華是最後趕到的。如今府裡隻有老弱婦孺,他確實有些擔心。燈籠照亮了通往府內的路,閔幼株朝官兵們看了一眼,臉色有些忽明忽暗。她微微轉過頭,朝德順使了個眼色。德順會意,從袖中取出一大袋銀子塞到為首的那個官兵頭子手上道:“官爺,我們府上大多是老弱婦孺。老爺因病臥床,如今都是大小姐說了算。可大小姐畢竟是女流之輩,膽子有些小,望官爺們搜府的時候能稍微輕些。”隨後德順又說了一籮筐的好話,隻把那個官兵頭子哄得眉開眼笑。笑完後,官兵頭子掂了掂手上的銀兩,又大膽地上下打量了閔幼株幾眼,才手一揮,帶人進去搜府。閔幼株讓人備下熱酒熱菜,又讓青竹和德順跟著,才去了前廳坐下。之後府裡一陣忙亂喧鬨,大概持續了有一盞茶的時間,才慢慢平息下來。官兵頭子聽說閔府為他們備了熱酒熱菜,嘴上一饞,便跟著去了。德順趁機與他套起了近乎,青竹則在一旁斟酒夾菜。這活也隻能小廝來乾,若換了丫頭,恐會出什麼變故。不過德順的確是有些本事的,畢竟是昔日的裕國公府大總管。隻略微聊了十幾句,便套出了一些消息。酒足飯飽後,官兵們便出了閔府,又趕往下一家。德順和青竹對視了一眼,臉色沉重地去前廳回報。“大小姐,剛剛據那個官兵頭子說,今夜子時,有一處府邸遭遇了滅門之禍。”閔幼株喝著茶的手一頓,她皺眉放下茶盞問道:“何人府上?”“太太的娘家——廖家。全府上下,除了那位二小姐外,無一人生還!”手一下撞到了桌子。閔幼株看著在桌上奮力搖晃的茶盞,冷聲問道:“你是說,廖府如今隻有廖春華一個人活著?她……是怎麼活下來的?”“聽說是躲在箱篋裡才活了下來,詳細的,那個官兵頭子也不是很清楚。”“竟隻留了這麼一個活口……”閔幼株用手指敲擊著桌麵小聲說道:“是誰?會是誰做的?誰跟廖家有這麼大的仇怨?”德順想了一下應道:“廖老太爺任翰林學士時,是出了名的和善。家中兩位少爺也是做事妥帖的,廖家幾乎找不到什麼仇敵啊。若說真有,算起來也隻有他……”德順朝閔琨的住處指了指,閔幼株搖了搖頭,沉默了下來。廖家最能招人恨的也就是出嫁的廖氏了,但若要對她報複,閔府是首當其衝了,其次才是她的娘家廖府。若真是因為她以前做的那些事,閔府不可能什麼事都沒有。難道是廖府有不足為外人道的仇敵?閔幼株用手撫了撫額頭,總覺得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之前做的噩夢,無故被滅門的廖家,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聯係呢?在這樣焦躁不安的氣氛中,閔府迎來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閔幼株回屋洗漱時,安排德順去外麵再打探打探消息。之後眾人吃完早膳,忙完事情,剛打算睡個回籠覺,德順卻在此時風塵仆仆地回來了。閔幼株第一時間便讓德順到她院子裡來。隨後各人坐定,德順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被滅門的廖府中多了兩具屍首。兩人都被劃花了臉,辨不清身份,其一是個還算年輕的婦人,其二則是一個聳人聽聞的怪胎。“怪胎?什麼怪胎?”德順咽了咽口水,輕聲道:“聽說是個男女同體的怪人。”“男女……同體?”閔幼株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周圍的人都露出了驚悚怪異的表情。就連延陵子華也道了句:“世所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