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府內,周頤班師回城。秦梭整理好儀容,走到客廳去,隻見幾位私人秘書垂手站在那裡。周頤坐在沙發上,平靜的麵容看不出什麼情緒。可是他知道年少帥定是已經發過一通脾氣了。他愧對少帥。少帥這般信任他,將梅城托付於他,他卻把梅城搞得亂糟糟的。“少帥……”他話語未落,周頤便示意他不用解釋。“不是你的錯。”周頤沉靜地說,“可軍令如山,你沒有完成任務是事實,下去領罰吧。”秦梭低頭,應了一聲“是”。並非為秦梭開脫,隻是若說有錯,他更加有大錯。他不應該聽父親所言,念在世代交情用溫和手段,給在梅城潛伏的叛徒機會,以至於亂了後方。侯將軍敢軟禁秦梭,假下命令,便是撕破了嘴臉,這次就算父親也不可能再給他機會了。周頤高聲說:“羅韜,帶人逐家逐戶地搜索,將侯將軍一脈人一網打儘。”羅韜遲疑地說:“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擾亂民心?”周頤說:“按我說地去做。當他們封城的時候,梅城便已經亂了。也好,正好看下誰是人,誰是鬼,將牛鬼蛇神一網打儘!”羅韜遵命。周頤將所有人打發出去,回房。他連日來未曾好好休息,每次上戰場時的精神都是緊繃的,難以輕鬆地入眠。隻有回到家中,精神鬆懈下來。他將衣領的扣子鬆開,和衣躺下,疲倦席上心頭,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敲門。周頤驚醒,坐直身子,把扣子扣好,用手輕揉太陽穴。“進來。”“少帥,這是名單。”羅韜奉命將發生疫情的名單整理出來。周頤接過,一頁一頁地看,臉色越發凝重。當他看到上頭的一個小鎮名字時,動作一頓,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問:“食物、藥品、飲用水和衣物準備好了嗎?”“東西已經準備妥當,運輸的各個分隊也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出發。”周頤起身:“走,我們出去瞧瞧。”他回來至今都未曾露麵,外頭早就亂成一團了。他再不出現,怕城裡的達官貴人要盤算著收拾包袱走人了。他是始料未及,原來禹軍與曹軍已經練成一氣,怪不得曹建平冒著被天下戳脊梁骨的風險也要幫劉耀華一把,倒不知道劉耀華答應了給他什麼好處。隻是劉耀華那人那人心思毒辣,他可要看看,他們二人能好到什麼程度。如這次一般,如此大範圍的疫情,哪裡是天災,分明是人禍。何等湊巧!逼得他明明已經兵臨曹建平城下,卻不得不打道回府,穩定後方。劉耀華是故意將屍體拋進河中的。讓屍體順流而下,製造臟亂差的環境,又將患有瘧疾的病人帶進人群密集的地方傳染開來,雙管齊下,果然效果顯著,就怕不死人。這與草菅人命有何區彆!到頭來也不過是感歎一句天災乃天意罷了。好一對合作無間的狼與狽。周頤記得,那年大哥出殯,他呆站在靈堂中央,父親神色疲倦地坐在太師椅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父親這般神情,也是第一次發現父親已然兩鬢發白。父親說:“年熙,不要將這個世界讓給你鄙視的人。”原來他知道,父親是知道哥哥的。當年周家在一次戰役中損失慘重,糧倉全毀。兵法有雲,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蘇家掌控著南方的糧食生意,與周家又同是梅城望族,唇寒齒亡,他們理應出手相助,卻在父親求助的時候說,蘇家的糧倉隻有自己人能用,逼迫父親倉促定下親事不止,還非要二人立時完婚才肯相借。不可謂不是侮辱。他那時還小,也曉得哥哥早已有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馬,娶得不情不願,卻得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總之,哥哥最後還是和蘇婉文成婚了。此後,哥哥便鬱鬱寡歡,總是自動請纓奔赴戰場,父親知道他不情願,就算擔心,也隻能答應。倉山一戰,哥哥的死,是意外,是英烈,可他知道應該要怪蘇家。哥哥本可以不上那次戰場。從此,他將這句話刻進骨髓之中,日日夜夜勉勵自己。即便再苦再累也不放棄,因為他要再也不用受人脅迫,他要這個天下!大帥府外被圍蔽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都是來打聽疫情的人。一隊衛兵死死地擋著擁擠的人群。“各位請聽周某一言……”周頤穩穩當當地站在台階上徐徐發言。他的沉著冷靜給梅城的人帶來了安定的力量。而另一頭,南蕪便沒有這般好福氣。這已經是連日來第三次發生暴動了。程河洛走進藥房,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疲憊。“詩華呢?”“張大哥去巡房了。這裡頭熱,三哥怎麼不在外頭歇息?”新月邊煽火邊問。上一次的暴動,暴民們將院子裡的藥煲全都打爛了。他們隻好轉進室內煮藥。“裡頭再熱,起碼清淨,外麵人頭湧湧的,不知道何時又亂起來。眼不見為淨,不想看見!”程河洛賭氣說。新月放下扇子,轉頭說:“也怪不得他們……畢竟誰都不想死……”“我就是知道,才一直容忍著,試圖安撫他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忍不下去真的開槍出了事……”像今日,他不得不向天空鳴槍好幾下才將暴動的群眾給震懾住。他真不知道,下一次會不會就直射入無辜百姓的胸腔。程河洛氣憤地說:“真想將梅城那些發號施令的人抓過來,讓他們也嘗嘗擔驚受怕的滋味!”梅城那邊下達的命令,要求各災區就地封村封鎮,食物、藥物和飲用水也斷了,並且下令封鎖了梅城,隻準出不準進。那麼這裡的人便隻能等死了。成程河洛負氣地一抹臉上的汗水甩出去:“我去看看詩華那邊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個窩窩頭切開四份分四個人吃,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三天了。群眾們的情緒也達到了極點。這天,程河洛派人將新月和張詩華從後門接進程府。程府外全是群情激動的民眾。軍隊把守著,不讓他們過分衝撞。程河洛在廳中踱來踱去,忍不住罵了無數句粗話。“三哥,你冷靜一點。”“叫我怎麼冷靜得下來,他們說要占據我家!穎兒出了事怎麼辦!”暴民們認為,自出事以來,最寧靜和最少受衝擊的就是程府,程府裡肯定還存有許多食物,非要衝進來不可。程河洛越講越氣憤,也越加口不擇言,“枉費我還死守陣地,處處為他們好,糧倉早就開沒了,除了穎兒,誰吃得飽?還不如讓他們死了算了!”“三哥!你這話就過分了!”新月肅目。程河洛頹廢地坐在椅子上,“不說了,不說了。”忽然外頭響起幾聲槍響,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裡頭的人皆是身軀一震,爾後麵麵相覷,眼中皆是震驚。“媽的,是誰讓他們開槍的!”程河洛跳起來,一個箭步往外衝去。新月和張詩華趕忙跟上。打開大門,隻見黑壓壓的人群麵麵相覷。人群中分出一條通道,通道的那頭是幾個身穿湛藍色戎裝的男人,打頭的竟是周頤。驚訝過後,程河洛迅速收拾心情,三步並作兩步走向前去行了個軍禮。“年少帥何以犯險,親自前來?”“我不來,又如何能給所有人一個榜樣呢?”周頤重重地拍了一下程河洛的肩膀,“你很好,沒有做逃兵。人民需要的正是你這樣的軍人。”程河洛說:“少帥謬讚了,這是下屬的本分,應該做的!”不卑不亢,周頤更加讚賞他了。周頤走上台階。身邊的衛兵立即示意竊竊私語的民眾安靜下來。他分彆向新月和張詩華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麵對民眾。“各位民眾,之前傳言的封城封鎮封村皆是謠傳,我以梅軍少帥的身份承諾大家,隻要各位接受醫生的檢查,沒有染病就可以進入梅城。我們將把大家安置在梅軍的一個營地,直到疫情消滅為止。”“另外,各位也毋須擔心染上疫症的家人。我們一定會保證有充足的藥物和食物,也會妥善照顧所有病人的。”他鏗鏘有力地說道:“隻要我們眾誌成城,一定能夠消滅疫情。”似乎被他的自信感染到了,群眾臉上狂熱的表情消失殆儘,剩下的隻是迷茫和感激。不知道由誰而起,“謝謝少帥!”“少帥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又是少帥救了我們!”等等的話語響徹雲霄。其中甚至有幾個老人家激動地跪了下來感謝上蒼,感謝少帥。也許他們真的能夠消滅瘟疫。新月第一次有了莫大的信心。當周頤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她小聲地說:“謝謝。”“彆擔心。”周頤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周頤帶來的士兵行動力極強,很快就投入幫忙的行列中。他帶來的藥物以西藥為主,這給了張詩華很大的發揮空間。奎寧見效快,又配合中藥調養身體。很快的,果真有了病愈的例子。當第一個病人確定痊愈時,新月忍不住喜極而涕。“我眼睛太累了,酸澀得不行。”她轉過身去背地裡擦眼淚。一條方帕遞到她麵前。她以為是張詩華,接過說:“謝謝。”誰知抬頭一看,竟然是周頤。她急急道:“你怎麼進來了,不戴口罩怎麼行,等下被傳染了該怎麼辦?”“我身強體壯,沒事的。”周頤強道,“我就是來看一下有什麼可以幫忙。”他可看不得隻有她和張詩華共處一室,忙裡忙外的。他既然來了,就沒打算隻是乾站著,幫不上忙。“再說,不是還有你在嘛?”他難得地嘴甜,竟微微有些撒嬌的語氣。他一臉老神在在,新月哪裡拿他有辦法隻好交待:“那麻煩年少帥幫忙蒸煮口罩消毒,順便自己也戴上一個。”周頤這下滿意了。“遵命,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