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昭把被撕碎的衣服下擺打了個結,又把外套的拉鏈拉上。“衣服你穿著吧,這麼冷的天。”她拿著禾一的外套走過去。禾一接過去,那隻受傷的手穿進袖子時,寧昭昭看到他嘴抿成了一條線,除此之外表情依然平淡得像是沒事發生。她去幫他,輕輕地拿過那隻袖子,緩慢的順著他的手臂拉下來,“實在是……抱歉,我都想起來了。”說完垂下頭,看著他那隻被自己打傷的手腕。禾一僵了那麼一瞬,才抬起手輕拍她的肩,“你也是迫不得已,不用自責。”說完走過去搬蛹體。又是這樣的回答,寧昭昭扭過頭,聲音追上去:“喂,你好歹也怪罪一下我啊。”她知道,從認識他到現在,他的行事思維就與自己截然相反。自己與他非親非故,他完全不需要獨自承擔所有,那一槍得多疼,就算仗著有恢複快的體質,那也不能……不能不把自己當人看啊。她擰起眉,快步走到他身前,幾乎哀求著說道:“你罵我一下好不好?哪怕,指責我兩句也行?”她從來沒有什麼濟世的大愛之心,生活在吳家裡,她每一天都在偽裝,偽裝熱情,偽裝友好,偽裝所有的情緒,麵具戴久了,就算她去幫助路邊的老人,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偽裝出來的善良,還是她的本意……自己表麵光鮮亮澤,實際內裡已經發黑腐朽,碰上禾一這樣誠摯地獻上自己鮮紅心臟的人,她實在受不起,甚至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禾一笑了,他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追著找罵的,於是低下頭,湊到她跟前,仿佛要把她看進眼底。“我不覺得你需要道歉,同樣的,指責你的話也就不存在。如果你覺得有負擔,不妨這樣想想,如果我沒那麼做,受傷的人是你,那我們麵臨的問題是不是放大了無數倍?”說完舉起那隻受傷的手,在她麵前晃了晃,轉身離去。這麼想……內心是舒坦了點,嗯,他也是為了大局著想才這麼做的,她身心忽然的輕鬆。轉過身的禾一眼裡帶著某些不明的意味,他抬手擦了擦濺到嘴角的血。還好她誤會了,其實他不是她想的那樣赤子之心,他也有私心,某些時候私心還很重,比如像現在。明明直接敲暈她就可以解決的事,那一瞬間卻舍不得下手,這個念頭冒出來時他詫異了一瞬。當被那雙明眸注視時,千回百轉間,他選擇了逃避,把那一份呼之欲出的念想先藏匿起來。……總共十五具蛹體被他們堆在溶洞入口處的旁邊。“這麼多足夠燒很久了,既然紅絲線是他們花了那麼大的代價,用人體去培育的東西,著火後他們肯定會用儘身邊的人力物力來救火。”禾一估算著。“這些死亡的蛹體能點得燃嗎?”“可以的,屍體會產生易燃的氣體,以及人體所含的大量脂肪都是極佳的燃料。”寧昭昭的打火機已經被她拿在手上,隻要大拇指滑下開關,點上火往下一丟……末了,她卻把打火機緊捏回手心,“牆上那些還沒完全死亡的蛹體怎麼辦?”若是燒了這裡,他們也絕對活不成了。她本以為這裡的蛹體都是死人,但幻覺中見到那個被啃食發出低吼的蛹體後,她便覺得這些人可能還有知覺。這些腹部完好的蛹體,整齊地排列在石壁上的凹槽內,雙臂垂直,頭低垂,看不清五官。不知有多少具還殘留著自主意識,這樣想著頓覺渾身發麻——感受到自己的體內在生長異物,卻什麼都做不了,該多麼絕望。禾一沉默了一會,“基本上這裡所有的人,在被下了蛹體種子後的三四天內,就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完全成為活體培養皿。“你還記得我說過,在我之後被送進來的那個人嗎?在他完全失智前一直喃喃的一句話是‘殺了我’。”“要不,算了吧。”寧昭昭失去支撐似的往後靠,“他們也都是可憐人,先是不明不白地就被人殘害至此,變成一個怪物,再被活活燒死的話……”她下不了手。即使已無力回天,她也不願做最後那個劊子手。禾一嗯了一聲,“我們換彆的辦法。”****荒村裡。傍晚,陸淩像往常一樣在內室靜坐。他褪去上衣,蒼老皺褶的皮膚顯露出來,就像失去水分的豆皮。但令人怵目驚心的是他的肩胛骨處,有一大片駭人的疤痕,顏色呈泛黑的血紅,細細看去還能發現,這黑紅深處有暗流湧動。他麵前的案幾上擺放著一個瓷盤,上麵盛著一盤雜亂的紅絲蟲,這便是寧昭昭二人所見的紅絲線。接下來他要試試最新一批養出的紅絲蟲與自己的身體有沒有排異反應,有多少能吸收掉。肩胛骨傷口內液體的流動更甚,起初隻是冒尖,接著便如開花般長出一簇紅絲蟲,速度就像失去壓力平衡飛速噴湧的水柱,幾秒內便探向桌上的瓷盤。瓷盤內的紅絲蟲原本隻是如死物一般一動不動,但隨著陸淩身上紅絲探頭的觸碰、銜接,就得到了生命。大段大段的紅絲蟲被融進探頭裡,它們歡喜自己被這樣索取,仿佛能被接納才是榮幸。幾分鐘後實驗完成,那簇探頭饜足地縮回傷口裡,瓷盤裡僅剩三分之一的紅絲蟲沒有被吸收。這次的質量都還不錯,吸收了足夠的紅絲蟲後,陸淩頓覺身體輕鬆數倍。此時傷口已經恢複原樣,他穿回上衣。晚些時候他還要等著見個人,何厲。已經延期了半個月,今晚他必須向何厲交代實驗的進展了。他還記得那一天,他找上何厲,還是以欠債者的身份——“何總!”他一進門便跪下,頭也不敢抬。轉椅後傳來何厲的聲音,“聽說你欠我們公司的債,已經七位數,逃跑了這麼久,怎麼主動找上門來了?”雖然許久未見,但這聲音一響起,還是讓他縮了縮,仿佛又回到他被卸掉三根手指那一天,“我這次,帶來的絕對是您感興趣的東西。”何厲已經轉過身來,死死地盯著他:“陸老頭,我希望你下一句話能真的引起我的興趣。”“呲——”陸淩肩胛骨的衣服被撐裂開,十幾根紅絲蟲飛射而出,眨眼間就到了何厲眼前,但他還保持著跪姿,頭也沒抬。何厲心裡震動,右手差點就按下警衛鈴。“乾什麼?”何厲目光像刀子。“這就是我要帶給您看的,一種巫蠱術,由主體的思想控製,線身堅硬如鐵,斬斷離體後還能釋放致幻氣體。”他一口氣說完。“哦?”何厲表情微妙,他嘲諷地笑笑:“我怎麼不知道一個破產的吸毒者還有巫蠱師這種身份。”聽到這個字眼陸淩的心尖顫了顫,但還是鎮定地說完:“家傳的本事,本來不值一提,但我已是窮途末路。您可以檢驗我的成果,我隻是希望您不要錯失這個良機……”最後聽完他的描述,何厲不屑地大笑起來,“我憑什麼花費那麼大的成本?必須用人體才能生產?嗬嗬,我看你是異想天開。”說著,他就要按下警衛鈴。“就憑何總的發家史。”何厲聽到這句話雖麵不改色,但目光還是冷下來,周圍的溫度劇降。見對麵的人沒立即回絕,陸淩繼續說下去:“其實找活體生產這件事,對何總來說並不難,僅僅是動動指頭就能做到的事。紅絲蟲的用處不僅僅是防身,隻要控製得當,相當於擁有了一隻看不見的手,即使兩個人麵對麵,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說著,陸淩向身後隨手抓去,何厲心中一凜,因為他看到本該在他手旁的鋼筆出現在了陸淩手中。接著,一眨眼的功夫,鋼筆便“唰”地被放回原位。“如果真是這般,你大可以用儘手段東山再起,欠的債完全不值一提,你還需要來找我?或者說,你為什麼選擇了我?”何厲把玩起那支鋼筆。談到這步,對方已經感興趣了,這是在試探自己的誠意,陸淩暗自鬆了口氣,“不瞞您說,紅絲蟲雖用處巨大,但隻要接觸過外物,那一截線體就會在一天後消融,也就是說,它不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至於選擇跟您做這筆生意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是您在這方麵有涉足,第二——我當然要選擇與有野心膽識的能者合作。”“哈哈哈……”何厲再次笑起來,不過這次他卻是走過來,示意陸淩坐到沙發上。陸淩知道自己賭對了,他所說的何厲的發家史,不過是何厲諸多陰暗手段中的一個小手筆——何家縱然家大業大,但與何厲這個旁係親屬卻是無關的,那為何他能在短短幾年內就拿出一大筆錢入股何氏?他得到的消息是,何厲是靠販賣人體器官發家的,在這個黑色交易市場裡,他們做的儘是刷低下限的事。這些組織有一整個龐大嚴謹的係統,分布在世界的各地,這個市場的需求量永遠不會減退,隻要人類還有生病的一天,就有他們吃這口飯的一天。何厲進入這個組織一年後,便坐上了分管區負責人的位置,儘管後來他宣稱金盆洗手,但是每年還是有大筆黑錢流進他的賬戶裡,原因不言自明。陸淩需要人體生產紅絲蟲,何厲需要他的研究去開拓新市場,兩人各取所需,不謀而合。此後,何厲把他安排在這個孤島上,定期輸送人口給他實驗,這些人口不過是那個組織裡很小的一個數罷了。……陸淩此時已經穿好了衣服,準備叫人把瓷盤裡無法吸收的紅絲蟲拿下去,這些低品質紅絲蟲還有一個作用,致幻。初步的成效已經體現在何氏這次開發景江市西口區的拆遷地上,釘子戶不堪其擾紛紛遷走。外麵忽然嘈雜起來,他走出內室。“我是說真的!裡麵真的有古怪。”“你吸多那個氣體了吧?”“那這個傷口你怎麼解釋?”“怎麼了?”陸淩站在門前,很是不悅,這些人一直很沒規矩。幾個人在那裡圍著一個人吵吵嚷嚷,被圍著的人坐在地上,齜牙咧嘴地捂著腿。“今天輪到他當班,去巡邏溶洞。可回來時神經兮兮的,非說裡麵有鬼。”剛才反駁得最厲害的那個人回答陸淩。“誰他媽的神經兮兮,我說了那裡不正常就是不正常,我這傷是一般的嗎?前兩天丟了個人,現在還沒找到……”當班巡邏的人打斷他,嘀咕著。“到底怎麼回事?”陸淩不耐煩地發問。受傷的人還是忌憚他,老實回答道:“我今天拿上手表按時去巡邏,走到溶洞裡的時候一切正常,我就先像往常一樣清點數量,結果發現多了一個,再數,多了兩個,我擔心是不是吸入太多氣體產生幻覺了,但一看手表離我進去才過了十分鐘,沒理由啊,但保險起見我還是先出了洞……“在外麵待了十多分鐘,我再進去,這一進又不對了,剛進通道沒多久,就感覺身後有腳步聲,但我回頭看卻什麼也沒有,再進溶洞裡清點數量時,這次卻不再多出來了,而是少了一個……“更奇怪的是,隨後那些蛹體都開始叫了,我不小心踩進一具蛹體的胸腔,拔出來的時候就撕下了一塊肉……”後麵的不用多說,他慌張地跑回來了。“膽子這麼小,還出來混什麼?”這個人的話沒頭沒尾,邏輯混亂,陸淩聽完更不耐煩。“你們瞧瞧這傷口,有這麼整齊的刮傷麼?”那人急眼,翻出自己的傷口給他看。陸淩定睛一看,有點不敢相信,這傷口邊緣規矩,不偏不倚的長方形,像是被機器剜掉一塊肉。“你進去多久了?”那人指著手表,“從我進去到現在不過一個小時,得在裡麵超過一個小時才有可能致幻啊……”陸淩看向遠處坡上被樹林遮蔽的洞口,“你們幾個都跟我來。”到底是什麼在搗鬼,一探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