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說話,嘴微張著,一時之間卻沒發出一個音節。這人一直跟在後麵,自己竟然沒有一丁點察覺。想到這裡,她右腿驟然爆發出力,直擊對方太陽穴。寸頭青年身體微側,手肘抬起,拂開直擊而來的衝勁,同時反手一扭,擒住她的腳踝順勢一推。寧昭昭收腿時差點站不穩,臉上有點掛不住。和她猜測的一樣,是個練家子,原來是有恃無恐,怪不得隨手就放走人,這是想自己搞定啊。“太慢,”寸頭青年目光幽幽道,“現下的年輕人都如此不講理了嗎?”寧昭昭一聲嗤笑,這人武俠入戲太深?寸頭青年見狀神色有點不自然,輕咳了一聲,“是我該道歉,對不起,本來不關你的事,但看來你應該沒有受傷……”,“看來是我今天太倒黴了。”寧昭昭打斷他自嘲道。遠處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寸頭青年上前一個箭步抓住她的手臂,大力把她拽到牆角。寧昭昭反應過來甩開他的手,剛要發作。“你不是能攀牆嗎,快上去!”寸頭青年快速在她耳邊說,頭朝傳來聲音的地方偏了偏。寧昭昭順著一看,不再管其他,貓彎了身子,彈射上牆,疾走幾步,手一撐,便上到兩層矮房的樓頂。“在這裡,快來!”那群人急吼吼地追過來。“彆讓他再溜了,小心點,這家夥像條泥鰍一樣。”跑在最後麵的人喘著粗氣大聲說道。——之前他們包圍住寸頭青年時,拿棍的拿刀的全都往上招呼了,卻沒人能碰到他分毫。他的身體就像會預判他們的下一步動作,提前躲開,在他們眼裡,他猶如一個虛影,而不是實體。混亂之中,有幾人被他戳中雙眼,眼睛流淚不止,被這樣戲耍,心裡怒氣更甚。好不容易有人緊緊鉗住他雙腿,卻被他以一種奇怪的體勢一掙,便掙脫開了。隨後他鑽了個空子,一溜煙就竄出去好遠,一群人隻得強忍怒氣一路追去。——看來他之前追來是想救自己,這個愣頭青還真是四處獻愛心,剛才也讓她先上樓逃脫,寧昭昭雙手抱在胸前朝下看,沒急著走,她要看看他怎麼應對眼前這群急了眼的瘋狗。寸頭青年看她上去站穩了,才不疾不徐地轉過身,等那群混混全都追到眼前。看他這不緊不慢的架勢,加上有之前吃的虧,一群人圍著他瞪眼卻一個也沒敢先上前動手,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上啊!”站在最外圍的光頭怒吼,吼完用手搓了搓眼睛,他之前站得離寸頭青年最近,眼睛被戳了兩次,眼淚都流了好幾回,好不難受。寧昭昭站在上麵看笑了,這群人這麼沒用還玩什麼街頭混混,算了,她就當日行善事,積積德吧。她一個翻身而下,落在包圍圈的外圍。穩住身子後,寧昭昭微微抬起頭,“你是領頭的吧?”她指著光頭說。一群人看她去而複返,如此囂張,仇恨點瞬間拉到她身上,數隻眼睛狠狠盯住她。“你們這一鬨騰,我倒是想起些事。我記得橫哥跟我說過,他最討厭一些偷雞摸狗的行為……”寧昭昭說著眼睛有意無意地往鴨舌帽倒下的地方瞟。“你說要是他知道了我和我朋友今天的遭遇,你還有混出頭的那天嗎?”說完,她輕蔑地側過頭,玩弄自己的指甲。一群小嘍囉看向光頭,等他發話。光頭看她篤定的樣子,愣在原地,嘴唇微動,心裡快速回憶,上次吃飯時阿友是跟他提到過老大身邊來了個重要人物,至於叫什麼,他那天喝高了,模模糊糊記不起來。好像……是叫橫哥。他現在在這條道上的處境,怎麼也不好得罪人,何況還是自己老大身邊的紅人。光頭收了手中的鐵棍,神色複雜,“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今晚的事改天我們登門道歉,請問小姐怎麼稱呼?”寧昭昭眼珠子飛快一轉,“我姓梁。”“那……梁小姐,我們送你和你……朋友回去吧。”光頭主動讓了身後的道路,他的手下也紛紛讓道。“走吧。”寧昭昭大步向前,看了寸頭青年一眼。寸頭青年會意跟上她。一行人在巷子裡一路無話,是光頭打破了沉默的局麵,他略有遲疑地說:“梁小姐,今晚的事實在對不住,我看你們身手不凡的樣子,回頭還得你幫著在橫哥麵前美言幾句,最近我們兄弟不好過啊,不然也不會……乾些小偷小摸的事了。”“行啊,我這人很好說話,像你這麼明白的人也不多了。”寧昭昭說完對他明媚一笑。光頭也跟著附和地點頭笑起來。——主街道已在眼前,寧昭昭停下來,說:“就送到這吧,我們還有私事要辦。”說完,她拉著寸頭青年的袖子上了路邊的出租車。光頭一行人站在後麵滿臉堆笑地目送他們上了車。“哥,阿友哥回消息了。”光頭旁邊的陰陽頭低頭看了手機許久,才眼神躲閃地對光頭說。“是嗎,說了什麼,那個橫哥記不記仇?”“不……不是,阿友哥說,老大身邊新來的人物是個女的……也……不叫橫哥……”陰陽頭快速地說完並偏過頭,不敢看光頭的臉。“我艸你媽的!”光頭不敢相信地愣了一下,隨後暴跳起來打了他的頭一掌,陰陽頭的發型被這麼一打,缺了半邊,遠看就像個雞窩耷拉在頭上。“還不快追!”光頭氣得“追”字都吼破音了。話音剛落,寧昭昭乘坐的出租車疾馳而去,隱入車流中。她在後座上回頭看光頭一行人跳腳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寸頭青年坐著沒動,說:“膽子還挺大。”寧昭昭不覺得驚訝,問:“什麼時候看出來的?”“你開口編故事的那一刻,你要是早拿準了他們,也不會跑了。”寸頭青年仍舊目不斜視地坐著。“但凡他們有點腦子,也不會被我糊弄,不過也多虧了你先把他們惹急了,這人一急啊,就是容易出錯。”寧昭昭調低車窗,夜晚的涼風吹起來很醒神,孤注一擲的感覺,刺激。繼續道:“我就賭一把,有沒有橫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裡沒譜。他手下要收拾一個路人,他自己都出動了,這得多閒,要麼就是剛稱霸的想要給手下做做威風,要麼就是被自己上邊的人冷落太久了,沒局沒錢沒活乾。”“賭輸了呢?”寸頭青年反問。“輸了就打唄。”寧昭昭漫不經心地說,“你不也挺能打麼。”“你不怕我學你溜之大吉?”寸頭青年輕聲問,尾調揚起。寧昭昭沒吭聲,這個愣頭青雖什麼也沒明著說,但語氣裡總透露著一種譴責的意味。良久,她才回答:“怎麼算這都是我幫了你,你該謝謝我。”她手撐在車窗沿邊緣,眯著眼睛看車外流動的人群,光影打在她的側臉上,或明或暗。寸頭青年轉頭看了她一眼,嘴角閃過一抹莫名的笑。“師傅,前麵公車站停一下。”他轉向司機說。下車時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聲道:“那真是謝謝了,還讓我搭了個順風車。”說完嘭地關上車門,朝車道相反的方向走去。“姑娘,那你去哪?”司機回過頭來問。寧昭昭看著後視鏡裡越來越模糊的人影,這個人連道謝都讓她聽得這麼不舒服。一時沒反應過來,司機又問了一遍,她才答:“陝西路清夷坊。”——到清夷坊時已經是後半夜。寧昭昭拍了好半天的門才有人來給她開。是前台小妹小芒。跟著曹思乾了好幾年,小姑娘睡眼惺忪地認出寧昭昭後,問她:“昭昭姐,要我叫思思姐起來嗎?”“不用,你給我開個房間,你也去休息吧。”寧昭昭邊走進去邊說。清夷坊是小酒館和民宿一體的,前些年曹思來了景江市後,打拚了點底子,去年才開的,寧昭昭經常過來幫忙,這裡離吳和鎮不算遠,火車過來大概三小時的車程。曹思看著人嬌滴滴的,脾氣卻十分火爆,做起事來很拚,她手下做事的人,沒一個敢懈怠慢工。寧昭昭常常打趣她,按她這勁頭,說不定很快就進世界五百強了。每每回她的都是一記白眼。清夷坊裝修得很有情調,古色古香,有種小橋流水人家的味道。不得不說曹思很有商業眼光,景江市近年來憑借好山好水的天然優勢,旅遊業迅速發展,連帶著曹思這個小館子,也是開得風生水起。曹思雖脾氣火爆,但做人十分上道,性格大方,短短幾年就結交了不少人脈,當然,有一部分是主動請纓的,誰不想和美人多幾分交情呢。——寧昭昭進了房間鎖上門後就躺倒在床上。她背包裡的那盞飛鳥青燈是她外公留下的,在外公出事前一直存放在保險櫃裡,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封信。十三歲那年的某天,外公出門前囑咐她,若是自己超過三天沒有回來,就打開保險櫃,依照信上的內容做。當時的她雖不諳世事,但也察覺出了這番話背後令人不安的意味。在焦慮的等待中迎來了第三天,外公還沒有回來,寧昭昭便照著吩咐打開了信。信中外公說,如若自己出了意外,這盞燈就是留給她的護身符,輕易不要和彆人提起這盞燈,把它放到一個隻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幾天後,她果然等來了噩耗,外公在車禍中逝世,此後她被接到吳家院生活直到成年。這盞燈就像一團迷霧,讓人忍不住把它和外公的死亡聯係到一起,她本該按照信上的內容把燈一直藏起來,可她做不到,即便舍去這道護身符,她也要查出這件事的原委。半年前,她將青銅燈流入地下市場後,一直暗中操控,她標了比這盞燈的收藏價高五倍的價格。她的想法很簡單,收藏品不是剛需,如若不是對這盞燈愛得癡迷,一般沒人會這麼做,除非真正需要它的人。但一直以來並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直到三個月前,她與暗中接洽的商販失去聯絡,半個月後才知道是文物部門突擊檢查,她的貨被緊急轉移了。由於事發突然,轉移的貨品又多又雜,承接的人分配失誤,隻告訴她的青銅燈最後流入景江市,會儘快找回貨品目前狀態的信息。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若是有突擊檢查轉移的貨,會儘快幫賣主賣出。她可等不了這期間浪費掉的時間,沒過多久就動身去景江市讓曹思幫她查了。這一查還真查出了點東西,她夜訪古玩小老板陸友達的房間,查到想要買下青銅燈卻又反悔的買家是吳家院的吳斬風——她吳叔公吳泰初的兒子,也就是她的表舅。吳泰初是她外公的弟弟,兩人關係向來不好,自外公去世後他便接管了吳家院,此後整個吳家都對她這個“外人”沒有好臉色,動輒就關小黑屋。外公留下的青銅燈絕不是留給吳家的,隻是這吳家為何已經確認過照片,買下後又反悔……隻能說明他們確實在找一盞燈,而這盞燈跟外公留下的這盞很相像。如果當初外公沒出事,她的生活肯定與現在截然相反……想著就不知不覺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