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知道鄧先生怎麼評價他的經紀人。”晏姿笑道：“一再投資失敗，居然還放心把錢交給他，真是夠信任呢。”被石飛宇懷疑暗中轉移資產的人，正是鄧卓熙的經紀人。石飛宇負責調查鄧卓熙的人際關係，很快就嗅出了經紀人李念的不尋常。“這小子能說會道的，可不是一般人。”石飛宇冷笑，“沒有他，鄧卓熙那臭脾氣，能談得下和幾位大導演的合作嗎？有的騙子能忽悠人傾家蕩產，不也隻憑一張嘴？”“既然要風得風，沒必要捅會下金蛋的雞一刀啊。”“那個故事裡，養雞的人為什麼殺雞取卵？”晏姿皺眉，“貪婪。不滿足已經得到的，想得到更多。”石飛宇點點頭，“你還太年輕，沒見過被貪婪控製的人。而我見過那些人，他們無一例外都走上了同一條路。”向棠敲門進來，“主管，我查完了，和您猜的一樣。”她把厚厚一遝資料攤在桌上，全都是航班行程單。晏姿仔細翻看，僅過去一年，李念就去了10次澳門、5次美國、3次新加坡。他每次都隻停留一兩天，有時甚至當天去、當天回。石飛宇笑著說：“猜到他去哪兒了吧？澳門的，我也去過一次。那一次我終於明白了人們常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贏的人還想再贏，輸了的總想翻本。”讓李念著魔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國際賭場。有些賭場隻招待身份尊貴的客人，在那些地方一擲千金，更能滿足賭徒的成就感。運氣或許能讓人一開始嘗到些甜頭，但時間長了，花出去的錢總會比收回來的多。於是越賭越大，總想著這次一定能贏，能把之前輸的全都贏回來。“捐款都被他輸光了，所以索性爆料詐捐，轉移注意力？”“不排除這種可能性。這也是以退為進的好方法，他如果成功解決了危機，鄧卓熙還會更信任他。”石飛宇把行程單收好，“但是他沒必要爆料賭博，那可是會暴露自己。所以我總覺得，這幾次爆料不是同一個人乾的。”“需要我做什麼？”“我們再確認一下細節，和鄧卓熙溝通後，你就可以著手把輿論引到李念身上了。逼他狗急跳牆。”看來石飛宇還是傾向於“淹”的策略。隻要把大眾的注意力都轉到李念身上，任務就可以宣告圓滿完成了。晏姿則決定繼續“疏”的策略。反正兩種策略互不乾擾，她時刻關注事態變化就好了。果然三天過去了，隨著校長收回激烈言辭，肯定鄧卓熙的積極回應，人們對詐捐的關注度逐漸降低。一些看到風波似乎過去的演員，也主動發微博肯定鄧卓熙的人品。方濤刪帖的努力也功不可沒。他還和一些粉絲個站的管理者合作，把惡意謾罵的評論都蓋下去。一切似乎風平浪靜。但晏姿不敢放鬆，她明白深層還潛藏著暗湧。策劃爆料的主使者還沒有找到，鄧卓熙的委托就沒有結束。這天晚上，晏姿命令向棠和方濤都回家休息，自己值班到淩晨。她晚飯就吃了幾口餅乾，桌上的電子鐘顯示兩點時，她覺得胃隱隱作痛，不得不起身去祭一下五臟廟了。澄雅公司租了胡同裡的一幢白色小樓，拐出胡同口就是夜夜笙歌的大排檔。晏姿不怕走夜路的原因，正是因為這條街是所有熬夜黨的快樂源泉。麻辣小龍蝦、串串、火鍋，一整條街都彌漫著紅油和麻椒的味道，紅彤彤的燈籠下是食客們大快朵頤的笑臉。晏姿不喜歡五星級飯店的矯揉造作，她愛極了這種為所欲為的煙火氣。於是她扯開白襯衫的領口，招呼老板：“兩串雞翅、五個牛板筋、一個麵包片，全都要變態辣！”把啤酒瓶往塑料桌上一磕，瓶蓋應聲落地，噸噸噸喝上幾口，這才是夏天嘛！喝得起興，晏姿左腳踏上塑料凳，右胳膊肘撐著桌子，覺得自己這個姿勢很有武鬆過景陽岡的派頭。“老板，再加個座。”晏姿循著拿Burberry包的乾淨白皙的手，醉眼迷離地抬頭向上看，隻見她的老板悠然站在桌旁。晏姿卻受了不小的驚嚇，她一腳踹翻凳子，慌亂地在桌上找紙巾。完了完了，白領麗人的形象一朝全毀，被領導看到滿嘴流油的樣子，年終獎怕是沒戲了。“給。”肖銘深遞過一個手帕。晏姿猶豫了幾秒，先拿手帕擦乾淨他麵前的桌子，然後從鄰桌揪了幾張紙巾擦乾淨臉。這道送命題可以拿滿分了吧。晏姿把手帕推到肖銘深麵前，他卻自顧自地翻菜單，然後招呼老板：“和她一樣。”“很......很辣的。”“知道就少吃點。”“哦。”晏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入口，她就有勇氣搭話了：“您怎麼會來大排檔？”“正好開車路過這兒。”肖銘深回答得波瀾不驚。“今天是你值班？”“嗯，我讓他們都回去補覺。我回家也睡不好，還不如留在公司蹭空調哈哈。”肖銘深用紙巾墊著串簽，小口小口吃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品嘗法式牛排呢。晏姿嘖嘖稱奇，第一次見到吃路邊攤還這麼優雅的男人。她摸著良心說，絕不是因為他負責發工資，她就亂拍馬屁。肖銘深發覺晏姿盯著他看，咳嗽了一下，問道：“去了學校，是不是覺得有錢不捐的明星很可惡？”“我感到很無力。有的人無論怎麼努力，都過不了想要的生活。”“那你想要什麼生活？”晏姿又喝了一口，笑著說：“冷不丁這麼問，讓人怎麼回答啊。”“現在不要把我當老板，隻是當作學長，這個問題容易回答了嗎？”晏姿覺得自己肯定是喝多了，要不怎麼敢盯著他的眼睛回答呢？“我想用自己的筆，寫出真相，讓人間變得更值得一些。”“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啊。我說過，你賺夠了錢，隨時可以離開去做想做的事。”肖銘深突然拿起啤酒瓶，把剩下的酒都倒進了自己的杯裡，“你還差多少？”晏姿搖搖手指，“快攢夠了，不用擔心。”她抬頭看月亮，“今天晚上，和三年前那一天很像呢。”那一天，同學們都沉浸在畢業季的喜悅中，隻有沒拿到畢業證的晏姿躲在樓道裡哭泣。拉開身後的門，就是宿舍樓的天台。晏姿知道怎麼撬開管理員的鎖，想要在深夜裡無聲無息地了結一切，不是那麼難的事情。那時她也是這麼看著天邊遙遠又淡漠的月光，深深的無力感要把她拖向深淵。也就在那時，她想給家人發語音，無意中看到了高中校友群的一條信息：想要改變世界嗎？快來加入我們吧！那是剛創業的肖銘深發的招聘信息。晏姿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讀完之後鬼使神差地離開了天台。當時她還不明白危機公關是做什麼的，但是招聘帖中有一句話抓住了她的心：“和我們一起，打贏醜聞的戰役吧。”作為落敗的戰士，她想要重新回到戰場，站在離人心醜惡最近的地方。這就是她尚不能放棄自己的理由。肖銘深曾自嘲過當年的招聘文案非常中二，晏姿卻想告訴他，那些話語如路邊攤一樣熱情生猛，是她讀過最動人的文字。晏姿沉浸在回憶中，目光渙散，肖銘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好先結賬，“走吧，我送你。”“不用麻煩了，我就住在前麵那條胡同。”“我忘了，那你回去吧。”肖銘深目送她搖搖晃晃朝家走去，確定她不會意識到有人跟著她時，就遙遙跟在後麵，一直看到她開門才離開。剛才從公司跟過來也沒發現，真是遲鈍啊。肖銘深掏出手帕，對著月光看上麵留下的指印，心情大好地回家了。風平浪靜就在不經意間被打破了。新的一周，晏姿剛透露出李念轉移財產的消息，對手猝不及防回擊了。各大營銷號一齊出手，放出了長篇的爆料文章。文章痛斥鄧卓熙一直靠前女友資助生活，卻在成名後劈腿，還以投資電影的名義騙走了前女友200萬。詳細的時間線和聊天截圖，明顯有備而來，不怕粉絲挑釁。剛剛從熱搜榜消失的“鄧卓熙渣男”話題又一躍成為榜首。方濤忙了一上午，和平台工作人員溝通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辦法把熱度降下來。更可怕的是，一些情感公眾號的大V，為了蹭熱度，一窩蜂謾罵叫囂，他們的文章量都是幾小時就能破十萬次的。鄧卓熙再次成為了眾矢之的。連著半個月的風波，會嚴重影響他的商業代言。他終於坐不住了，要求和澄雅公司麵談。“我用軟件檢測過了，聊天截圖都是真的，沒有用技術造假。”向棠嚴肅地彙報，“他必須得跟我們說實話，否則真的很難幫到他了。和詐捐相比，渣男的標簽更容易煽動公眾的厭惡情緒。”“前女友的信息，您有頭緒嗎？”晏姿問石飛宇。“完全查不到。除了雜誌偷拍圖和你透露給我的那點信息，根本查不出來是哪個公司的模特。我覺得如果是她策劃的這場報複，她應該早就做好了周密的籌備，把自己的個人信息處理掉了。”“也有可能不是故意抹去的。”肖銘深已經收拾好了包，“他們在一起時，兩個人都沒有什麼名氣，如果她一直都作為一個普通人活著，不需要刻意隱藏什麼，也不會留下個人信息。”他對晏姿說：“走吧，鄧卓熙在富豪酒店等著我們呢。”城東區的富豪酒店金碧輝煌，離電視台也近，向來是明星大腕的下塌之處。他們到了之後，去前台領到房卡，來到三樓的一個房間。刷開房門，居然還是豪華套間，有一個很寬敞的沙發會客室。晏姿手腳利落地燒水，準備泡咖啡。這一夜，注定是漫長不眠的。她望著落地窗外城市的燈火，靜靜等待。門口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晏姿立刻把門開了一道縫，一個男人壓低帽子，從門口竄進來。肖銘深站起身，伸出手：“對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們會儘所有力量幫助您。”鄧卓熙癱在沙發上，他身上有濃重的酒氣，臉頰酡紅，胡子拉碴，一副頹廢買醉的模樣。“不怪你們，我就知道，把李念那孫子逼急了，他就會亂咬一氣。”“他有您的聊天記錄嗎？”晏姿驚訝地問道。“我們是發小，都認識一輩子了，我做過什麼操蛋事情，他都知道。他花我的錢，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挑劇本的眼光很準，沒了他，靠我自己真的不行。但這回他居然和女人合起夥來陰我，我不把這條瘋狗弄死，我他媽就不姓鄧了！”“那就跟我們說說女人的事情吧。”肖銘深對鄧卓熙的粗俗言行沒有任何反應，淡定地說道。晏姿卻皺著眉，對他混亂的邏輯很是憤怒。“對，說說他媽的女人！誰沒年少輕狂，一時糊塗過啊。毛頭小子，沒見過大世麵的時候，當然有漂亮姑娘就行了啊。有女人說愛你，願意照顧你，還給你錢花，有什麼可挑的？是，我那時是窮，但我也不是一分錢沒給她花過。是她說看我跑龍套太辛苦，願意去當模特養家，讓我不用操心房租，安心拍戲就行。結果呢，分手了就都是我的錯嗎？分開就是性格不合適，不是一類人就不要湊一塊兒，這麼多年過去還揪著不放，不正說明我當年的決定是正確的嗎？”“你們確實不是一類人。”晏姿壓著怒火，冷不丁地說道。肖銘深給了她一個眼色，她卻不想住口：“說了這麼半天，你都不願意說出她的名字。在你心中，她隻是個曾經給你花過錢的保姆嗎？”“我有什麼不敢說的？我就是不想說出來惡心自己。聽好了，她叫貝琳！我給你們的錢還沒花完吧，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她，把她的破嘴給老子堵上！”晏姿給肖銘深一個眼色，肖銘深心領神會：趁鄧卓熙發酒瘋，把名字套出來，事情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