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彗星在甜言蜜語方麵是練出來的,隻要她想,能把人誇得上天入地,滿心熨帖。饒是文大梁和華超落座後,身後站了一排黑衣服的紋身小痞子,她也能臉不紅心不跳,淡定地跟他們寒暄。趙斌替彗星說出了今晚這頓飯的目的,希望文大梁能看在他和華超的麵子上,原諒林遵的冒犯,免去那剩餘的七十萬。從此以後,保證讓林遵見了文大梁就繞道走,再不會有任何的冒犯言行。“你能勸服那個老匹夫?”文大梁聳了聳鼻子,笑得格外慈祥,“我不信。”“文叔叔,我人都大老遠地跑來了,還不夠誠意嗎?您放心,我一定辦到。”彗星端起酒杯,向他敬酒,“來,我敬您。”文大梁瞄了瞄她手中的酒杯,冷笑一下,沒有應聲。華超笑道:“隻是敬個酒,這誠意不夠吧?咱們文家鎮出去的姑娘,酒場上這點禮數不懂嗎?端一個啊!”所謂的“端一個”,彗星自然懂,就是讓她親自到文大梁跟前給他倒酒,倒上兩杯,一杯端起來敬他,一杯自己喝下去。趙斌向華超使了個眼色,想問問他到底什麼意思,明明說好幫彗星說話的,怎麼臨到場上,突然替文大梁為難彗星了?然而華超根本不看趙斌,兀自從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高濃度白酒,又擺上兩個空杯子。其中一個有海碗大小,一杯下去少說能整個一斤;另一個僅是普通的小酒盅,不過二兩的量。華超把小杯子放在文大梁麵前,大杯子放在一側,對彗星道:“來吧,都給你準備好了。”“人一小姑娘,這樣不太合適吧?”趙斌沉下臉來。華超道:“趙律師,咱們朋友歸朋友,道義歸道義。她爸得罪我大哥,父債女償,沒毛病。再說了,大哥給小姑娘來文的,算是給你麵兒了。”林彗星笑了笑:“那我謝謝文叔叔和華叔叔了。這酒,我端。”她走到文大梁跟前,距離近到能看到他額頭上的厚油和皮膚上的老人斑。她把兩個酒杯倒滿酒,將小杯子雙手執起,恭敬地遞到文大梁麵前:“您請用。”房裡打了空調,所有人都脫掉了厚重的羽絨服和大衣,露出毛衣。彗星穿著白色的高領毛衣,並不暴露,可是因為毛衣較為貼身,將她上半身的弧度勾勒得十分好看。文大梁接過酒杯,雙眼淫邪地從她胸前掠過。彗星忍住想一巴掌呼死他的衝動,向後撤了一步,端起大酒杯:“我敬您。”“等等。”邱諦走上前來,“這杯酒,我替她喝。”彗星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呦嗬,這位……就是電視裡放的那個叫什麼……夜,夜坤的吧?”文大梁笑嗬嗬地道,“長得確實帥,手也好看,怪不小姑娘們都追劇。隻可惜,這手,很快就要缺點東西了。”“也不一定,說不定這位帥哥運氣比較好呢。”華超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把折疊刀打開,猛插在桌子上。很顯然,他們的意思是,邱諦想給林彗星替酒,可以,先過這一關再說。“不行!”彗星把邱諦往後推,“我自己的事,我可以應付。”“我心理有數。”邱諦冷靜至極,拿起折疊刀,將左手放在桌子上,五指分開。彗星一咬牙,端起酒杯咕嘟咕嘟猛喝起來。“彗彗!”邱諦去奪時,她向後撤了一步,很快把剩下的幾口全部喝光。白酒又辣又嗆,她彎腰猛咳幾聲,喉嚨裡、胃裡、肺裡像著了火。她深吸一口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液,直起身子昂起頭,目光銳利地直視文大梁:“我喝完了,該您了。”文大梁看了她一眼,拈起酒杯放在唇邊,還沒喝下:“大侄女兒,這喝酒總得有點兒助興的吧?你以前當歌星的,來一曲……那首叫什麼來著,《小甜蜜》是吧?”“不好意思,很久沒唱,不會了。”“那怎麼辦,沒點兒助興的,這酒喝不下去。”文大梁將酒杯“咚”地一聲擲在桌上。他身後那排黑衣痞子露出一臉凶相,紛紛拿出棍子、刀子等武器。邱諦和彗星神色一凜。“彆激動,大家都先彆激動。”華超擺擺手,“這樣吧,彗星呢現在是演員,剛巧這位先生也是,要不你們給我們演一出戲助助興。就演——《十八摸》,大家說好不好?”那些小痞子笑起來,直說“好”,一副要看好戲的樣子。事情波及到邱諦,趙斌怒了:“華超,你彆太過分了,你們現在私藏武器威脅公民的行為是違法的,我的當事人可以控告你們。”“哎呦趙律師,這麼認真乾什麼?”華超給小弟使了個眼色,兩個痞子拿刀逼近趙斌,將他逼到了牆角,“在咱們文家鎮,就按咱們的規矩來,吃好喝好玩好,其他的彆管。”“如果我們不演呢?”林彗星冷道。“那就給大哥跪下磕頭,叫三聲‘雅蠛蝶’。”華超此話一出,小痞子們都笑瘋了,連文大梁都笑了出來。林彗星和邱諦相視一眼,心裡同時有了計較。文大梁這夥人根本沒有講和的誠意,今天來這場飯局,不全是為了那剩下的七十萬,更多的事借機羞辱她。看他們帶著十幾號人,還準備了這麼多凶器,沒準兒還有彆的什麼企圖。如果順著他們來,隻能換來他們變本加厲的羞辱;如果反抗,隻怕下場比林遵和文靜還慘。既然用尊嚴換不回平安,怎麼走都是死路,那索性跟他們硬剛到底。不過,對方人多勢眾,饒是硬剛,也得講究計策。邱諦瞄了華超一眼,又跟彗星使了個眼色:華超和他身邊那幾個壯實的,歸我。彗星瞄了文大梁一眼,向邱諦使了個眼色:我來搞定文大梁。邱諦:怎麼搞定?彗星:當然是咱們最擅長的,演戲咯。彗星鼓了三下掌,諂媚一笑,聲音嬌媚至極:“哎呦喲,文叔叔,人家跟您開個玩笑,您怎麼還當真了呢?不就是一首《小甜蜜》嗎,您想聽,我就一邊給您按摩,一邊給您唱。”說著,她走到文大梁身後,當真給他捏起了肩:“怎麼樣,舒服嗎?”邱諦和彗星一起看電影的時候,討論過要如何演繹一名風塵女子。低段位的要火辣撩人,中段位要弱柳扶風,高段位的則媚而不俗、清純知性。彗星此刻並非演一風塵女子,隻是要借一些嫵媚逢迎的味道,讓文大梁放鬆警惕。文大梁享受地眯起了眼兒:“嗯,不錯,早這樣懂事兒就對了嘛。來,讓你華叔叔放伴奏,你好好唱。”華超打開投影屏幕和K歌係統,打開《小甜蜜》的伴奏,又將係統最小化,插入U盤,打開圖片進入幻燈片播放模式。隨著甜蜜歡快的前奏響起,屏幕上開始播放一張張裸照,而裸照中的女主人公此時正站在文大梁身後,恨到發抖。小痞子們的目光都被裸照吸引了,有些人隨後瞄了瞄彗星,笑得痞氣十足。文大梁道:“怎麼,不唱?”彗星抑製住直接掐死他的衝動,繼續給他捏肩,嘴裡輕輕哼起了歌。邱諦從大衣口袋裡拿出香煙和打火機,去給華超點上。華超吸了口煙,吐出一個大煙圈噴在邱諦臉上,得意地拍拍他的肩:“小夥子,很識時務嘛!”“真不錯,”文大梁拿起酒杯,咂摸一口,享受地道,“比林遵那個死寫詩的強一萬倍!昨兒個他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那個氣得喲,跟我殺了他老娘似的。他居然把我店裡的宣傳單全燒了,還敢抄石頭砸我,要把我的臉打爛。咱們現在倒是看看,誰的臉是爛的。”彗星心下一緊,她隻知道,爸爸是因為跟文大梁吵架,所以被對方瘋狂報複。以前他跟人吵架、打架太多了,有時候是因為人家看不上他寫的詩,有時候是因為人家說他壞話,有時候僅僅是因為自己心情不好……除了爸爸和文大梁,沒有人知道吵架的起因,是文大梁用彗星的裸照印了洗浴店色情服務的宣傳單。不過,以前爸爸也因為她那些緋聞跟人吵過架,還罵她給老林家丟人。彗星有些自嘲地想:自己對爸爸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他去找文大梁的麻煩,不過是礙於麵子罷了。“怎麼不唱了,不高興?”“沒有沒有,隻是想到我爸那個死腦筋,整天就知道讀詩、寫詩,半點人情世故也不管,害得咱們受那麼多罪。”彗星說著,手下的動作沒有停,一點一點地靠近他的脖子。她瞄了邱諦一眼,見他現在正在飾演一個在道上混跡多年的痞子,跟華超聊得十分投機。她知道,邱諦正在找時機攻破華超。而她這邊,隻要文大梁再放鬆一點,她隨時都能掐住他的脖子。“可不是嘛,死腦筋一個。”文大梁擤了擤鼻子,冷哼道,“我昨天好好跟他商量來著,隻要他把屋裡那些破詩集燒了,之前的賬一筆勾銷。可他偏不肯,我有什麼辦法,隻好下手嘍。”他側過頭來,抓住她的手,使勁揉捏。彗星感覺手上的觸感十分惡心,令人遍體生寒。文大梁驟然鎖住她的手腕,更令她不敢貿然出手。嘩啦!窗玻璃突然碎了,落得屋裡一片玻璃碴。玻璃碴中,混著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應該就是打碎玻璃的罪魁禍首。嘩啦!又一塊石頭砸進來,敲碎了另一扇窗戶,緊接著,外頭燃起了點點火光。“怎麼回事!”華超怒氣衝衝地跑到窗邊,愣住了,“林遵?”眾人不明情況,都湊過去看。隻見“曉海飯店”大門口放了一堆書和紙稿,林遵丟下拐杖,一瘸一拐地把一本書放進燒烤架底下引燃,轉身撂進了書堆中。火舌熊熊燃燒,舔舐著一本本書籍、一頁頁紙、一行行詩文,毫不客氣,像是要吞下林遵的全部生命。就著熊熊火光,林遵仰天長嘯,豪聲吟誦:“毒氣,沼澤,深淵與我同行;死亡,腐爛,白骨與我為伴!那是誰,在呼喚禿鷹?又是誰,在揭露世間最無恥的行徑……”文大梁問華超:“那死腦筋在乾什麼?!”華超正色道:“我下去看看。”他帶幾個手下下樓去。林彗星攥緊了拳頭,眼眶一點點發熱、潮濕。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些詩集和詩稿對爸爸來說又多重要,那是他堅持了一輩子的東西,誰亂碰一下都是褻瀆。他為什麼要在這裡,在這個時候,把它們全燒了?是因為文大梁的那句話嗎?隻要把它們燒了,那些恩怨就一筆勾銷,彗星就不用再去道歉,可以挺直腰杆做人?還是為了引起左鄰右舍的注意,好讓文大梁有所忌憚,不好對包廂裡的人做太過分的事?抑或純粹把文大梁的火,引到自己身上?林遵的吟誦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高亢激昂:“奴隸啊,請搬起腳邊的巨石;勇士啊,刀劍長矛都是你的注腳;飛蛾啊,你也可以化作火焰——點燃腐朽的沼氣,嘭!黑暗炸散。嘭!光明耀眼!”華超帶人跑下去,一腳把林遵踹翻在地:“你丫的還沒挨夠揍是吧?”林遵抱著腿,痛得抽搐,可他拽過拐杖,強撐著站起來,昂頭看向二樓包廂的窗口,與彗星四目相對。“來啊!”林遵青筋暴起,吼道,“有什麼都衝我來!都衝我來!”吼完,他突然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來啊來,大風起兮雲飛揚,文大梁是王八王……”“他媽的!”文大梁氣得跳腳,招呼幾個手下,“去把林遵給老子捆上來!”林彗星心裡暗叫不好,這麼多人一起下去,爸爸根本挨不住。她跟邱諦使了個眼色,隨即抄起椅子朝文大梁後背猛地砸去。文大梁一個趔趄,驚愕地轉身,完全沒想到這個軟腳蝦女子會對他出手。手下們朝她圍攻,邱諦迎上前來,以一敵六,在屋裡打得不可開交。“學長,帶彗星出去!”趙斌回過神來,推開圍著彗星的人,拽著她的手便跑。剛跑出房間,隻見飯店老板文曉海左手拎個大塑料袋,右手提著一把摩托車大鎖跑上來。“曉海,東西給我!”彗星甩開趙斌,從文曉海手裡搶過塑料袋,回身衝進房間。文大梁和他的手下全圍著邱諦打,邱諦一人難敵眾人手腳,身上狠吃了幾拳,漸漸落入下風。彗星一邊扯開塑料袋,一邊喊:“邱諦,屏息捂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