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寐當晚沒有回到客棧,扶幽第二天醒來見她不在、後來又發現沉玥也不在,還以為他們結伴出去玩了,便也沒放在心上。扶幽不太會給人過生辰,跟店小二打聽了人間的過法後,十分從善如流地請了鴻鈞樓的大廚來做了一桌豐盛的佳肴,另煮了一碗長壽麵。想著等白流寐和沉玥回來就可以吃了,可直到菜都放涼了,這倆人也沒見回來。夙琛擔憂道:“這倆人,該不會是又鬨彆扭了吧?”“鬨彆扭也得見個人影啊,這樣不聲不響地不見了真叫人費解。”“要不我們去找找吧?”“再等等,說不準一會兒就回來了。”兩個人都長籲短歎的,唯有菟絲,捧著一根紅蘿卜坐在床頭,嘎嘣嘎嘣地嚼,滿臉的不在乎,“永遠不回來了才好呢,那妖精,誰粘上誰倒黴。”“呸呸呸,你就不能盼她點好,成天到晚地看她不慣,也不知道她哪裡你了。”“她招惹我的地方多了,倒是你,總替她說話乾嘛?誰親誰疏分不清?枉我跟你一場。”“哈,敢情你這是吃醋了,過來,給我揉揉。”“揉你的白蛇精去,我這一身賤皮賤肉的不配讓你揉。”這一來扶幽也生氣了,“不給揉就不給揉,誰稀罕揉你似的。”“她就是鬨點小情緒,你跟她較什麼勁兒?”夙琛心疼菟絲,不免責備起扶幽來。伸出手去就要抱菟絲,“我給揉總可以吧。”熟料菟絲一爪子給夙琛打開了,“你又不是我主人,少碰我!”夙琛一愣,旋即冷笑道:“養了你這麼多年,原來我連你的主人也算不上。”轉身就摔門出去了。看見夙琛氣成那樣,扶幽轉頭嗬斥菟絲道:“你吃嗆藥啦?逮誰嗆誰?什麼叫你又不是我的主人?傷不傷人?”菟絲眼圈紅紅的,“我、我也不是故意傷的他,我心情不好……”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想阿丞了,嗚嗚嗚……”扶幽見菟絲這個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改為柔聲安撫:“好啦,這次就算了,下次可彆再這樣了,你慢慢哭著,我去看看小琛。”“嗚……你都不安慰我……”“你叫我怎麼安慰?你把人家傷了,到頭來你還委屈上了。你不妨哭得再楚楚可憐一點兒,等一會兒他進來看見你哭的傷心,心也就軟了,要不然他肯定不會輕易原諒了你。”菟絲果然哭得更凶了。夙琛在樓下的天井裡坐著,旁邊是一缸並蒂蓮,陽光下,並蒂而開。人間的凡人把並蒂蓮視作吉祥的象征,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這麼一缸。扶幽的手拂過蓮花深紅的花瓣,在夙琛身旁坐了下來,“她就是那麼一個口無遮攔的性子,你還真生氣啦?”“口無遮攔才可怕,往往口無遮攔的人說的都是真心話。”夙琛懊惱地盯著眼前那株亭亭玉立的並蒂蓮,也不知拿來的一股氣,衝著那蓮莖便掐了下去。俏生生的一堆蓮花被攔腰掐斷,扔在地上,好不可憐。夙琛氣哼哼道:“我知道我從來就沒走到你們心裡去,無論我做什麼,在你們眼裡始終是個外人。”“孩子氣。”扶幽把被夙琛扔在地上的花撿起來,吹去灰塵,擎在手中,“照我們如今的關係,你跟我說我們是外人,是什麼意思?成心把我往外麵推嗎?”“我……”“我什麼我,菟絲那個小兔崽子就是一時口不擇言,哪就真心實意拿你當個外人了,眼下正悔得不得了,在房裡哭呢,你要是不原諒她,那我也不哄了,乾脆讓她哭死算了。”“那可不行。”夙琛容色稍霽,“她哭死了我以後欺負誰去。”“你也就嘴上逞逞威風,動真格的,哪次不是你認慫?”一拂袖把並蒂蓮又接回了蓮莖,“這就走吧,彆讓她真哭死了。”回房後兩人安慰好了菟絲,時辰早已過了晌午,白流寐和沉玥還沒回來,兩人深感忐忑,決定出去尋一尋。做好了尋人的打算,人反倒現身了。打開門,白流寐一身落魄地出現在門口,胸口的位置凝著碗大的一朵血花,頭發也被血水黏住,糊在雪白的脖頸上。目光淒豔而又迷茫。扶幽著實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白流寐不答,推開扶幽的手,望著滿桌的佳肴,“這是給我準備的嗎?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跌跌撞撞走到飯桌前,端起麵碗吃了起來。扶幽與夙琛對視一眼,均不約而同地有些疑惑。疑惑卻又不方便直言相問,隻能小心翼翼地打聽:“你這一身傷是怎麼搞的?沉玥呢?他沒有跟你在一起嗎?”白流寐顧左右而言他,“這麵真好吃,你們彆光看著我,一起吃呀。”扶幽不死心,繼續追問:“沉玥呢?他去哪了?”白流寐停下筷子,沉默片刻道:“他回天庭了,不會再回來了。”“那你這一身傷?”“拜他所賜。”扶幽不再有話了。白流寐突然道:“有酒嗎?”夙琛拿過一壇竹葉青,斟滿三碗,扶幽端起酒碗,望著好友,內心五味雜陳:“祝你生辰快樂。”白流寐看著碗晶瑩的液體,露出一絲苦笑,“祝我生辰快樂。”這場酒一直喝到三經半夜,喝到後來大家都喝不動了,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睡了。第二天陽光照進室內,鶯啼燕囀漫響於耳畔。扶幽被鳥叫聲吵醒,發現白流寐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扶幽歎息一聲,走到窗前,望著外麵的融融日光,內心百感交集。菟絲跳到一側的矮凳上,問扶幽道:“你想清楚了嗎?”扶幽眸光回轉,望著床上夙琛沉靜的睡顏,久久無話。良久方答,“想清楚了。”然後來到床前,喚醒了夙琛。夙琛揉著惺忪睡眼醒來,“唔,什麼時辰了?”“日上三竿了。”“白流寐呢?怎麼不見她?”“她已經走了。”“那我們也走吧,早點回鳳凰原,回去少不得被那群長老訓斥一頓。”“回鳳凰原的事先不忙,在此之前你陪我去個地方。”坐在床上的夙琛忽然一把撈住扶幽的纖腰,雙手環著,腦袋貼上去,“你要我陪你去哪?”“去了你就知道了。”竟是先前的魍魎林。不過這裡已非魑魅橫行的世界了,優曇婆羅開滿了這片林子,潔白無瑕的花兒洗去了滿林的晦氣,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幽會場所。夙琛不由調侃道:“你帶我來這裡,莫不是想與我好好溫存溫存?”扶幽沒接這個話茬,徑自走到一棵樹下,在那裡坐了下來。拍拍身旁的空位,“彆傻站著了,過來坐下,都擋我曬日光了。”夙琛一臉困惑地在扶幽身旁坐下,“你拉我來這就是為了曬日光?”“當然不是。”“那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扶幽喃喃重複了兩遍,發現她根本答不出來,苦澀的笑容浮於兩頰,“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叫你來曬曬太陽不行,還是看看花不行?”“你今兒個有點不大對勁兒,是因為白流寐和沉玥的事,攪得你心裡不痛快嗎?”“你多慮了。你看這花多美,好好陪我看會兒花罷。”夙琛縱然滿腹疑惑,也唯有點頭。天地突然風雲變色,狂風平地而起,吹亂了扶幽的裙擺。扶幽抬頭仰望著蒼穹,一切都和她推算的剛剛好,一時一刻,分毫不差。天空以肉眼可見的變成了妖冶的赤紅色,紅鸞花一樣的紅,雷鳴轟隆隆滾過蒼穹,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天色由紅轉紫,天地之間突然湧起無數巨大的風柱,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所過之處,修為稍淺的生靈,立時魂飛魄散。夙琛意識到這股力量的龐大,皺著眉頭道:“奇怪,這天怎麼說變就變?天降異象,紅光蔽日,要麼有妖星出世要麼有了不得的神祇降世,我們還是躲一躲吧,免遭魚池之殃。”扶幽一動不動。夙琛不解地望向她,“阿姐,你不會想挨雷劈吧?”扶幽答非所問,“小琛,你聽說過九彩鸞鳥嗎?”夙琛對扶幽在如此危急關頭仍有興致嘮嗑的行為表示不解,但仍舊耐著性子回答:“略知一二。鸞族依照修為的高低將彩鸞分為四個等級,分彆是三彩、五彩、七彩、九彩。其中九彩鸞鳥為最高境界,一旦修行成了,可擁有無邊法力,與天地共壽。但據我所知,自上古迄今,十幾萬年來九彩鸞鳥統共才出現過兩隻。”“你說的不錯,那兩隻九彩鸞鳥都是我鸞族當之無愧的英雄。沒有他們就不會我們鸞族的今天。”“阿姐,你緬懷祖先也得挑個時候,眼瞅著這天雷……”“小琛,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扶幽直視夙琛的雙目,一字一句道:“這是我的天劫,飛升九彩鸞鳥的天劫。”從煢獄走出來的那一刻,扶幽就在心底起誓,有朝一日一定要風風光光的回到星垂野,把胤玄、鳳族乃至鸞族欠她的一並討回來。這一千年裡,她表麵上沒心沒肺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暗地裡卻在韜光養晦,苦修法術。夙琛有點懵,“阿姐,這麼大事你怎麼從來沒跟我提過?”說話間,天邊打過一道紫閃,眼見第一道天雷就要落下,夙琛忽然變回鳳鳥之身,紅光燦燦的一頭大鳳凰,展開雙翅,將扶幽護在了身下。耳邊唯有天雷的怒號,一道、兩道、三道……據鸞族史書上記載,曾有十三頭鸞鳥經曆了這樣的天劫,活下來的隻有兩頭,而這兩頭不多不少每頭皆挨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時間漫長的可怕,等到一切結束後,萬物重歸於寂靜後,夙琛已經被劈成了一頭半死不活的鳳凰。扶幽自他翼下走出,此時的天空霞光萬丈,祥雲冉冉,一派錦繡風光。扶幽丹田之上驟然湧起一股熱氣,身體不由自主幻化成鸞鳥形態,原本色彩斑斕的七色羽開始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流光溢彩的九色鸞羽。就連先前被催折的翅膀也涅槃重生,變得異常結實。九彩鸞鳥,鸞之至尊者,她終於成功了。扶幽不做任何猶豫,甚至沒有去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夙琛一眼,回到客棧接上菟絲,展翅飛向了北荒。那片熟悉的土地,那個熟悉的人,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