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山頂待了很久。
等暮色四合, 群山漸漸黯淡,陸聽寒低聲說:“回去嗎?”
“好哦。”時淵答應。
白蛇在來時的山穀中等著。
兩人下山,下坡路要好走不少, 很快他們就到了山底。他的怪物朋友們不願離開,止步於此,時淵在山腳回頭衝它們說:“再見啦!”
狐狸與狼被岩石遮蔽了身影,飛鳥也重返山林,最後離開的是那頭雄鹿,它邁著輕盈的步伐,鹿角覆著青苔,搭著一隻小鳥, 消失在厚實落葉之中。
穀中花海仍在, 搖曳於燦爛的晚霞下, 淡香陣陣。
時淵走得快了幾步, 帶起的風卷著花瓣,在周身飛舞。他像是發現了新鮮玩意, 翹著尾巴跑來跑去, 喊陸聽寒:“快看!!”
陸聽寒緩步走著,看時淵在身邊瘋跑, 跑來跑去跑來跑去, 所過之處大片的花瓣飛舞。
“快看我!”時淵又喊, 幾片花落在他的發梢。
“在看。”陸聽寒笑說, “一直看著呢。”
深淵再次得到人類的凝視,心滿意足。快到山穀儘頭, 時淵向他跑來了, 陸聽寒張開雙手一下子抱住他了。
時淵:“哇!!”
他跑了一身熱氣騰騰, 白皙臉頰上透著微紅, 抬頭看著陸聽寒笑了。
“嘩嘩嘩——沙沙——”
巨蛇遊弋到他們麵前,豎瞳看著二人。
“小白!謝謝你!”時淵說,“我喜歡這個地方哦!”
巨蛇吐了吐信子:“嘶嘶——”
兩人重回蛇身上,抓緊它的鱗片,巨蛇朝著來時的路去了。
回到原先的山脈,回到飛行器上,他們與巨蛇道彆,重返城市。
到了家裡,時淵的興奮勁還沒過,嘰嘰喳喳拉著陸聽寒講話。他說今天的花海真美,山頂也很美,他再次目睹從未見過的景色;他說他很高興又交到了那麼多朋友,它們都有奇特的性格,能發出不同的有趣聲音;他說很可惜,他還有許多怪物朋友今天沒遇到,本來都想讓陸聽寒見一見的……
陸聽寒一邊笑著聽時淵講,一邊把他塞進了浴室裡,說衣服上都是草沫和露水,回來時還吹了風,趕快去洗一洗,彆感冒了。
等時淵出來,繼續和陸聽寒嘮叨,尾巴尖歡快地搖曳。
陸聽寒在沙發上攬著他,看他的麵頰與耳廓微紅,不知是奔跑的熱度未消,亦或者是水汽的餘溫,是那種生氣勃勃的紅潤,暖洋洋的。他的眼睛也很亮,烏黑如深淵的黑眸中落入光亮,窩在他的懷裡,寬鬆睡衣露出了鎖骨,一滴沒擦乾的水悄然滑過下顎線條,搖搖欲墜。
陸聽寒沒忍住,親了上去。
親著親著時淵就被壓在沙發上了,他攬著陸聽寒的脖子繼續笑,回吻過去。
兩人黏糊著回到柔軟的床上,眼中皆熱烈,耳廝鬢摩,一夜春風。
他們在無數個夜晚中有過肌膚之親,但都不似今日。
許是分彆在即,他們抵死纏綿。
最後時淵睡著了,陸聽寒替他蓋好被子,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時淵在夢中含糊說了什麼,講到一半就沒音了,隻剩下安靜的呼吸聲。
陸聽寒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很久。
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兩人折騰到太晚,第二天陸聽寒難得中午才出門。
時淵問:“你要去哪裡呢?”
“去一趟軍部。”陸聽寒說,“有些事要處理。”
“你會回來吃晚飯嗎?”
“嗯。”陸聽寒答應下來。
陸聽寒坐車到了軍部。
會議室裡的人差不多到齊了。他卻在門口站定了幾秒鐘。
這幾秒鐘內,萬千思緒湧過心頭。他想到很多,譬如“深潛”的重重阻礙,譬如無數人對此的付出與期待,將它視作救世的希望,又譬如護衛艦的限製,正如他同時淵所說那般,若時淵想去深淵之底,要不然有一人得被頂替掉,要不然護衛艦就要冒險超載……
一路走到今日,從聯盟到遙遠的帝國都城,這個計劃承載了一切,容不得意外。
但是——
從始至終,所有人都明白0號深淵是特殊的,它有最可怕的感染數值,卻安靜地待在荒原。虞輕眉也講過,她之所以立項研究0號深淵,是因為她覺得,能在它身上找到光。再後來,0號深淵憑空消失,被他感染的生物擁有無儘的時間,都讓他變得更加神秘。
若放10年前的陸聽寒站在這,他也是這樣的理論派,從數據和觀測結果分析0號深淵,嚴謹縝密,頭頭是道。
但是多年後,在此時此刻,陸聽寒想到的並非這些。
他想到的,隻是時淵與怪物們。
從海岸到山林,從荒原到花海,少年被怪物簇擁,任何人見到那一幕都會動容。過往種種掠過他的眼前,開心的時淵,生氣的時淵,激動的時淵,難過的時淵,糾結的時淵……他們一同經曆過太多,陸聽寒帶時淵見證人類的喜怒哀樂,而時淵也讓他看到了怪物的另外一麵。
時淵長長久久地做著舞台的夢,怪物注視著他,期待著他,他們血脈交融。時淵為人類做出了很多,這是他第一次說,想為怪物做點什麼。
他要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陸聽寒想要相信他。
陸聽寒願意相信他是那個奇跡。
也許這是唯一一次機會,人類能為這隻小怪物做點什麼。陸聽寒想,這可能是他這輩子裡做過最感性的、最衝動的決定了。
陸聽寒推開會議室的門,柴永寧主.席、諸名教授、數位軍官都在等著他了。
他在他們的目光下走到長桌的主位,眾人等他開口,安靜得鴉雀無聲。
陸聽寒環顧四周,一張張熟悉的麵龐。
燈光如潮水般淹沒了他。
而他的腰背筆挺,說:“我想更改‘深潛’的參與者。”
……
陸聽寒的提議引發了軒然大波。
所有人亂成了一團,言辭激烈者、堅決反對者、他的擁護者吵得不可開交。在這個時候,時淵的身份在高層中已不是秘密,有人覺得陸上將瘋了,有人覺得此事欠考慮,也有人相信陸聽寒的決定,正如在過去的十幾年裡陸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