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將報廢的越野車圍住。
邢毅峰向指揮中心彙報情況。
指揮中心告訴他, 謝千明中尉在去年2月突然提出離職,隨後失蹤了,沒有消費記錄沒有出行記錄, 他像是消失在了人間……和他一起不見的,是他的愛車。
於是誰都知道他出城了。
謝千明的友人還去問了陸聽寒, 知不知道他的老上司去了哪裡。
“不知道。”陸聽寒這樣回答, “但他不會回來了。”
如他所說那般,謝千明沒有回來。
可沒有人能想到,他會在今天這樣出現。
越野車損毀得很厲害, 玻璃全碎了,感染植物爬滿了車框, 把金屬壓到變形。鹿角拿出他心心念念的火焰噴/射器,把植物燒了個乾淨。
他們看清了越野車。
整個車身被劈作了兩半,那是蜂王尾針的傑作,叫人不寒而栗。
他們看到了謝千明。
謝千明被埋葬在碎石堆下,幾株藤蔓爬進縫隙, 在他變異之前就把他啃作了一具白骨。
邢毅峰戴上厚實的手套, 把碎石撥開。
趕來的專家張戈遠掃視了一眼, 就無比肯定地說:“他被紫燈蟲寄生過。”他蹲下來,指著骨頭上的點點坑洞,“這些是紫燈蟲卵留下的痕跡, 它們把根紮在了骨頭裡。”
狼爪打了個哆嗦, 摸摸手臂:“想一想都覺得疼。”
邢毅峰問:“那樹上的這張皮呢?”
“確實是蜂後留下的。”張戈遠回答, “看形狀它的翅膀發育完全了, 不是生長期蛻皮, 而是受了重傷後的蛻皮。”他拿出檢測儀, 對準乾皮的底部監測, 屏幕上一片通紅的數據,“這是不久前留下的,感染數值還非常高,高到可怕的地步。給我10分鐘,我鑒定一下是哪個深淵的感染特征。”
七八個研究員圍上來,輔助他進行鑒定,期間車隊嚴陣以待。
10分鐘之後,結果出來了。
張戈遠看著檢測儀上密密麻麻的數據,說:“……這是0號深淵的感染生物。”
一瞬間所有人毛骨悚然。
“0號深淵——!”邢毅峰微微睜大了眼,“它不是從沒感染過其他生物嗎?!”
“是我們從沒觀察到它的感染物,不代表它從沒感染過。”短短幾秒內,張戈遠額前冒出了細汗,“這是、這是我們找到的第一個感染樣本,我們必須把它帶回去,不惜一切都要帶回去!”
“帶回去能怎麼樣?研究得出來嗎?”羊角喃喃,“現在是高峰期,我們真的還有那麼多時間嗎……”
每個深淵的研究都是以幾十年為單位的。從研究樣本,到確認感染波長、研究感染特征,再到辨彆高頻信號,研發特定的抑製劑,環環相扣,容不得半點疏忽。
即使是到今天,也沒人敢說對哪個深淵的研究達到了透徹,都是一知半解,靠著無數人在血與火中摸索著,才得以窺見多一分真相。
他們連0號深淵的感染特征都不知道,隻知道它的數值一騎絕塵。
要是它開始大規模感染,沒有人能夠防備。
“不不不,”張戈遠死死盯著怪物殘骸,“不不,你錯了,我們並不需要那麼多的時間,真的不需要。虞輕眉教授從事了近20年的0號深淵研究,再加上陸聽寒上將10年來收集的信息,我們對它的理解,其實就差臨門一腳。”
他繼續說:“你能明白嗎?我們掌握了它的太多,就像是搭建出了一扇華美的大門,每一寸細節都是精雕細琢過的,沒有半分遺漏。我們少的是什麼?少的就是那把開門的‘鑰匙’。”他看向蜂後蛻下的皮,輕聲道,“而我們現在找到了。”
一陣風吹了起來,那張大得恐怖的乾皮在飄揚。
它的質感奇特,邢毅峰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原始部落會用人皮做成鼓麵,大概它們有一樣的感覺。
死寂中,他緩緩說:“那就讓我們把它帶回去吧。看一看它究竟是何方神聖。”
研究員們動起來了,準備切割它的組織。
“‘虹劍’……”蛇鱗喃喃,“真的很像是‘虹劍’留下的傷。”
“你怎麼還在糾結這個?”狼爪還是不信:“放以前,一發‘虹劍’就足夠摧毀城市,哪怕是‘號角’挨上一發都死得不能再死了。老張,你說是吧?如果0號深淵能造出這樣的怪物,我們根本就不用打了啊!”
張戈遠卻沒附和他,反而緊盯著乾皮:“這要切割組織,拿回去鑒定了,才能知道是不是激光武器留下的傷。”
狼爪目瞪口呆:“不是吧!你也相信這個嗎?!”他環顧四周,卻發現每個人都神情肅穆,“你們真的覺得有生物能吃一發天基武器還活著?”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張戈遠喃喃,“但,這可是0號深淵,感染值是其他深淵無數倍的0號深淵,萬事皆有可能。你看著它的造物,不覺得很美嗎?”
“哈?啥玩意兒很美?”狼爪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附在乾皮上的……黑色結晶?
他眯起眼睛仔細看,視線卻一晃——
他身處無邊無際的荒原。
沒有草沒有樹沒有風,天空昏暗,大地孤寂一色。
其他人去哪裡了?
他為什麼來了這個地方?
狼爪想要呼喚隊友,喉嚨卻像是被卡住了,發不出半點聲音。整個世界都是緘默的,他拍手、跺腳、拚命呼喊,也打破不了死寂。
天空沒有太陽沒有星星,根本分辨不出方向,通訊終端也沒反應。乾站著也不是辦法,狼爪挑了個方向,朝著茫茫前方走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暗灰色的天空徹底黑下去了。
縱使狼爪經驗豐富,也慌了起來——人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中很容易焦慮,這被稱作“感官剝奪”,時間稍長,會導致極度的恐懼;更何況這裡一望無際,沒有地標沒有生命,更是讓他崩潰。
我是不是死了?他不止一次那麼想。
其他人都死了麼?
又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和思維都凝固了,他隻知道不停地邁步、邁步,行屍走肉。
直到天邊射出了一道耀眼的光。
光芒極亮,是藍色的,就像是有人拿著強光手電筒倏地照在了他的臉上。
狼爪被刺激到本能閉上眼,又強行睜開,不顧眼角被激出了淚水,奮力喊:“有人嗎?!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荒原再次吞沒他的聲音。
燈光直直照著他,沒有回應。
狼爪死命向它奔去。那光芒太強烈了,他滿臉都是刺激性的淚水,他一次次跌倒、爬起、又跌倒,生怕晚了,那人就離開了。
“我在這裡!”他聲嘶力竭,“你聽得到嗎,我就在這裡!!”
手上一道道血痕,膝蓋破皮了,血不斷往外流。他又一次跌倒,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再次站起身奔跑。他越跑越快,右腳卻突然一疼,他被狠狠絆倒了,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幾圈。
這一下摔得很重,他緩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回頭看。
絆倒他的東西被光芒映亮,是一頂軍用頭盔,印著聯盟的雪見花旗幟。
這頭盔莫名地熟悉,狼爪下意識扒拉了一下,頭盔滴溜溜滾遠了,露出半張腐爛的臉。
……那是他的臉。
半邊乾癟半邊枯骨,但確確實實是他自己!
狼爪驚懼萬分,死命刨開屍身旁的土,屍體上半身露出來了,衣服、狗牌、肩章都是他的。屍體黑洞洞的眼眶就那樣看著狼爪,像是在說:這就是未來的你。
你注定會這樣死去。
狼爪呆呆地抱著屍體,那道光芒在他身後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他木然回頭。
看見了巨大的恒星。
那是一顆藍巨星。
它有著比太陽萬倍高的亮度,灼灼燃燒,遮蔽了整片蒼穹。
剛才的光並不是手電筒,而是藍巨星緩緩升起時的強光。
離得那麼近,藍巨星的引力足夠將這顆行星拉近、吞沒,熱量也足以摧毀一切。而狼爪抱著自己的屍體,在足夠摧毀星球的恒星之下,竟能直視著它,看到它那曼妙的藍色,近乎美麗。
再然後,藍巨星開始坍縮。
——璀璨多彩的行星狀星雲環繞著它,它燃燒完了核心中的氫和氦,以每小時600萬公裡的速度噴射物質流,核反應聚變出鐵元素,鐵坍縮造成了超新星爆炸,幾秒鐘內,它釋放出太陽一生釋放能量的總和。它的質量太大了,電子簡並壓力不足以抵抗重力,於是坍縮在繼續,最後是連光都無法逃逸的黑洞。
巨大的、無光的、扭曲了時空的黑洞。
狼爪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處在黑洞的事件視界中,像身處一場永恒的死亡。
一秒、兩秒,又或者是一年、兩年,又或者是百萬年之後——
他看到了光。
那是由氣體和塵粒組成的分子雲。
分子雲的高密度區域重力不穩定,分裂出碎片。它的內部壓強不斷加強,引力的壓迫引發了熱核反應,等離子體開始膨脹,最後膨脹被自身的引力抵消,於是,又一顆恒星誕生了。
光芒明亮。
它“活”過來了。
光芒降臨,狼爪漸漸有了思緒。
他想起邢毅峰說的話。那天,邢毅峰觸碰了紫燈蟲身上的黑色結晶,夢囈道:“我看到了永遠不會終結的時間,在那裡死亡和新生頭尾相連。所有的星星圍繞著我,它們永恒燃燒。”
他說的是對的,在這裡時間不會終結,哪怕恒星坍縮成了黑洞,它依舊能變成分子雲,再一次誕生。
狼爪低頭,懷中的屍骨不知何時變成了嬰孩——年幼時的他呼出來到世間的第一口氣,哇哇大哭,眼角卻生出了黑色晶體!他猛然一驚把嬰孩丟出去,嬰孩張開了嘴,口中層層疊疊的尖牙,狠咬在他手臂上。
骨頭瞬間就斷了,血液狂噴。
嬰孩怪物般躍起咬住他的喉嚨,他們本該是一體的,他卻快要死了。從死亡到新生的代價就是被感染。他在臨死之前最後看向恒星——
藍巨星依舊燃燒。
燃燒出了黑色晶體。
這是一顆被感染了的恒星。
目光放遠,群星閃耀,儘數閃著詭異的光芒。
“……”
“……醒醒!”
“抑製劑呢?!抑製劑在哪裡?!!”
聲嘶力竭的吼叫,像是隔了一層水霧。
狼爪在迷迷糊糊之間,感到肩上一疼,冰冷的抑製劑注入體內。視線很快恢複了,邢毅峰站在他麵前,結結實實給他來了一耳光!!
“啪!”
狼爪直接被打得跌坐在地,臉頰火燒一樣疼,大罵:“我艸你乾什麼?!”
邢毅峰在他麵前蹲下,伸出三根指頭:“這是多少啊?”
狼爪:“三!!”
“很好,現在給我起來。”邢毅峰說,“你剛剛精神混亂了,差一點點就被感染了……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