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1 / 1)

汽車抵達辛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因為剛下過一場雨,這個南方的小鎮到處都泥濘不堪。秦朝暮下了客運,把自己的行李箱搬了下來,一會兒的功夫,鞋子上就沾滿了泥水。她看了眼自己鞋麵上星星點點的汙漬,頓時有些後悔穿了雙白色的鞋。倒不是因為怕臟,而是待會兒得去和這邊安排的人見麵,自己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實在是不好見生人。她想了想,從包裡翻出一包紙巾,仔細將鞋麵擦了擦,這才安心的出站往馬路邊走。因為沿途到處都是泥巴,她沒敢拖著行李箱,而是用手拎著。箱子有些重,她雙手拎都有些吃力,路過車站門口的一家小賣部的時候,耳邊隱隱傳來一聲嗤笑,她不由側頭。入眼是個高大的男人,斜倚在商鋪櫃台上,一手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一手夾著煙往嘴邊送,那模樣,要多不羈有多不羈。他的眼神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帶有一點鄙夷之色,剛才那一聲嗤笑並未表明是針對自己,但現在,秦朝暮幾乎可以認定,那人的確是在針對自己。她忍不住蹙眉。“你笑什麼?”那人並未回答她,而是轉身將打火機丟在身後的櫃台上,也不看她,丟了句“窮講究。”就邁開長腿走遠了。秦朝暮看著男人的背影,被他那句“窮講究”弄得莫名其妙,又看了看被自己拎在手裡的行李箱,瞬間明白過來對方原來是在說這個。頓時一陣無語。“哎,大妹子,不是本地人吧?大城市來的?”男人方才倚著的那間小賣部裡,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俯身趴在櫃台上笑著問。秦朝暮轉過頭,對方口中那句“大城市”,莫名讓她覺得有些刺耳,她衝那人禮貌地笑了笑,並未多答,準備繼續往馬路邊上走,那邊安排來接自己的人應該快到了。但對方似乎並沒有打算放過她,接著衝她喋喋不休:“看你那穿衣打扮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咱這的人,我們這個小地方,比不得你們大城市,泥巴路是多了點,年年說翻新也沒個動靜……你彆理顧海生那臭小子,他平時最看不得那些大城市來的嬌小姐,妹子我看你就是愛乾淨了點,跟她們還是不一樣的。”“剛剛那個人叫顧海生?”她問。“是呀,你認識?”她這麼一問,對方似乎挺好奇。“不,不認識。”秦朝暮擺了擺手,“就覺得這名字挺像個漁夫的。”她在心裡說。末了,衝那人笑了笑,提著箱子上了馬路邊。這邊比剛才那段乾淨了不少。她將箱子放下來站在路口等接她的人。沒過一會兒,手機就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想必是人來了,她沒有任何猶豫就按下了接聽。“喂?”“秦朝暮?”“嗯,我是。”“我是育苗希望小學派來接你的人,你現在在哪?”“你好,我現在在車站大門口的第一個路口邊上,穿淺灰色風衣,你過來,一眼就能看到我。”“嗬,看到了,等著。”掛斷電話後,秦朝暮被對方掛斷前的一聲“嗬”弄得皺了皺眉。直到耳邊響起一串汽車的喇叭聲,她才從疑惑裡回神,看向聲音的源處,頓時明白了電話裡那聲“嗬”究竟是什麼意思。左前方一輛麵包車停了下來,而駕駛座上的那個人正是剛剛嘲笑自己窮講究的顧海生。而她也幾乎瞬間確定,顧海生就是這邊安排來接她的人,心裡不由好笑,古人造出“冤家路窄”這個詞果然不是空穴來風毫無根據。但她從來不是個愛計較的人,走過去衝顧海生簡單打了個招呼,就拉開後門先將行李箱放了進去,接著自己坐進去,關門。整個動作一氣嗬成。“秦小姐似乎很確定我就是來接你的人。”顧海生發動汽車,問。“嗬,”秦朝暮輕笑,“我想,可能是顧先生的笑聲令人印象深刻吧。”“哦,連我姓何名誰都打聽出來了,秦小姐果然好手段。”顧海生輕嘲。“過獎了顧先生。”她淡笑。“突然很好奇,秦小姐不好好在繁華似錦的大都市裡呆著,跑來我們這種窮鄉僻壤做什麼呢?如果我是秦小姐,一定會好好待在家裡做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那顧先生又為什麼不做個漁夫呢?顧海生這名字和漁夫倒是很配。”秦朝暮絲毫不退讓。“希望你麵對困難的能力可以跟你的嘴皮子一樣厲害。”這話裡有惱羞成怒的意味。“借你吉言了。”她依舊淡淡。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一路無話。這輛麵包車有些年頭了,裡麵的氣味很難聞,秦朝暮覺得有些頭暈,她把車窗搖到最大,風吹開了額間的碎發,有絲絲細雨打在臉上,整個人頓時清醒了很多。她靠在椅背上,終於放鬆下來打量這座小城,真的很小,沿河而建,幾乎一眼就能望到頭。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車子早已駛出了城區,入目是三三兩兩堆在一處的農戶,隱約有微亮的燈光透出來,伴隨著炊煙寥寥,透著一股濃濃的生活氣息。秦朝暮緊了緊身上的風衣,五月初的天氣山裡還是有點涼,正前方的顧海生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了一支煙,車裡沒開燈,煙頭的星火格外醒目,她不太喜歡煙味,微微皺了下眉,但一想到他對自己的態度,忍了忍還是沒出聲製止。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腳下已經不再是水泥路,車晃得厲害,秦朝暮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有些昏昏欲睡,正打算放棄掙紮閉上眼睛睡會兒的時候,車子卻停了下來。“到了。”前頭的顧海生給車熄了火,衝後麵喊。她被他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頓時就醒了。看了看窗外,正前方是一個小小的鄉間小診所,標識已經殘破不堪,牆上七扭八歪的寫著“小亮河鄉衛生院”,診所旁邊就是育苗希望小學,教學樓裡的燈還亮著,想必孩子們還在上晚自習。車子停在一個小賣部門邊,那兒站了個中年男人。顧海生已經下了車,接過中年男人遞過來的煙,那人衝他說了句什麼,他微微點頭。秦朝暮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打開車門,自己先下車,然後反身去拿行李,還沒提下來,行李箱就被一雙手接過,是那個和顧海生說話的男人。那人將箱子拎下來放在腳邊,伸出手做自我介紹:“秦小姐,您好,我是育苗希望小學的校長鐘建國,我代表孩子們歡迎你。”“鐘校長您好,我是秦朝暮。”秦朝暮禮貌回握。“秦小姐客氣了,叫我鐘叔就好,大家都這麼叫。”“好,鐘叔,您叫我小暮就行。”“行,小暮,現在也晚了,我先帶你去住宿的地方,明天早上再帶你去見孩子們。”說著拿起秦朝暮的行李箱,又轉過身衝此刻正倚靠在車頭抽煙的顧海生道謝,“小顧,今天辛苦你了,叔改天請你喝酒。”“鐘叔你太客氣了,應該的。”顧海生彈了彈煙灰道。“你小子,我還不知道你,行了,擇日不如撞日,明兒剛好周五,我讓你嬸子備一桌,一來給小暮接風,二來好好謝謝你,這段時間麻煩你夠多了,記得來。”“行,天不早了,我就先回了,鐘叔你先忙著。”言罷掐滅了手裡的煙,轉身上車發動了車子。秦朝暮跟著鐘叔往學校裡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眼遠去的車燈,問:“鐘叔,你跟顧海生很熟?”“熟啊,認識這小子快五年了。怎麼了?”“沒事,就是覺得他似乎對我有意見。”想起車站初遇時的場麵,她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哎?還有這事?”鐘叔似乎也有些困惑,又突然如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腦門,道,“想起來了,兩個月前從城裡來了個女大學生誌願者,一來就嫌這也不好那兒也不好,脾氣是走到哪兒發到哪兒,學校每天都被她弄得雞飛狗跳,這也就算了,最後還不辭而彆……”“不辭而彆?”秦朝暮打斷了他的話。“是呀,不辭而彆,那天本來是她的語文課,結果上課半天了人也沒去,課代表去叫人沒人應,後來找到我,我打開門的時候,房間裡的東西都搬走了,估摸著是連夜走的。”“你們就沒有找過?”“找啊,可她電話打不通,打去學校說她已經退學了,再就聯係不上了,說來也奇怪,自從她走後,後來來的兩個誌願者都那樣,沒來兩天就抱怨太苦,嚷嚷著要走。”“她們也是不告而彆?”“那倒不是,她們是說清楚了走的。這山裡苦,一般人都受不了這個。”鐘叔說著說著不由感慨。秦朝暮聽罷宛然一笑,“放心吧鐘叔,我沒那麼容易走的。”“你是老周推薦的人,我信得過。不過,你也彆怪小顧,那幾個誌願者的事讓他覺得你們都是一群大城市裡的嬌小姐,吃不了什麼苦,來這就是一時興起,為了體驗一下生活,他要是說了什麼你也彆往心裡去。”“放心吧鐘叔,我沒放在心上,就是覺得奇怪。難怪他會對我有意見,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更得堅持下去了。”她打趣。“沒放在心上就行,這山裡年輕人不多,就你們幾個,以後好相互照應。喲,到了。”談話間就不知不覺走到了宿舍樓下,樓層不高,就兩層,外麵是那種老式樓房的水泥色。樓梯在最左側,樓道裡的燈是那種最落後的鎢絲燈,發出的泛黃的光照得人朦朦朧朧,像是鍍上了一層薄霧。秦朝暮跟著鐘建國上樓,看他拿鑰匙打開了一間房門,開了燈把行李拎進去招呼她進來。“房間我讓你鐘嬸給你打掃過一遍了,棉被也都曬過,你先整理整理,我先下樓讓你鐘嬸做點吃的給你送過來,這麼晚了,你肯定餓了。再有你還缺什麼東西,待會兒一並跟她說。”“行,麻煩鐘叔了。”“不麻煩,我跟你鐘嬸就住樓下,有什麼事叫一聲就行。”送走了鐘叔,秦朝暮才得空仔細打量這個房間,20平米的樣子,牆麵已經泛黃,就一張床一個桌子再加一個衣櫃,牆角還放著一個一個桶和盆,應該是洗漱用的,談不上好,但也比想象中的好很多。她打開行李箱,翻出床單被套換上,又把帶來的書放在書桌上,再接著整理了一下衣服,將它們一一放進衣櫃,忙完這些她就累得不想動了,往床上一倒,望著眼前發黃的天花板,輕輕呢喃:“小曦,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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