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枝春滿(1)薄穀是一個住在春天裡的地方,這裡四季如春,風光明媚。第一次踏入這個陌生的城市,顧瞞就有一種前世相遇的熟悉感。進入城門,噓噓嚷嚷的大街上有孤獨的流浪歌手在投入地唱歌,也有門庭若市的雜技藝人在噴火胸口碎大石,酒館老板湊在門口,眼中有悠然的洞見,賣花女郎坦然地遊走在街道上,神情如同機靈的小猴,更多的是背著背簍的平凡百姓,他們無聲地走過,留下一個平靜的背影。顧瞞風塵仆仆,佇立在城牆邊一時被這場生命的自在震撼,有打燒餅的老漢招呼著:“來來,小哥,來這裡烤烤太陽。”北方已經冰天雪地,顧瞞一身厚重冬裝惹得老漢看了兩眼,善意指著不遠處一家商鋪道:“前麵有一家裁縫鋪,童叟無欺。”顧瞞起身行禮謝過,一起一落,風度翩翩,老漢了然:“是北方大明的人?”顧瞞應是,如今大明三岸通商,海晏河清,各國邦交友好,不懼暴露。老漢的神情多了幾分恭敬,拿出剛好的餅子,遞給顧瞞:“此乃我薄穀特產,鮮花餅,你嘗嘗?”顧瞞自然是接下道謝,拿在手裡,並不品嘗,當街吃食,有礙觀瞻。老漢知大明規矩,不放在心上,看他渾身寒氣仍在,有些訝異地從他的發頂揩下一枚雪花。雪花遇溫即化,猶如一場障眼法,老漢激動得老淚縱橫:“先生,這莫不是雪花?”顧瞞一路被人窮追猛舍,過了夔州便再無下馬時候,短短時辰,攜帶的寒氣未曾消去,也無可厚非,他點點頭。老漢抹去眼淚,頓覺此生圓滿,對顧瞞更是多了幾分親近,便出口問道:“先生此番為何而來?”大明與薄穀相交處在東南方的會安,顧瞞卻不辭辛苦,在境外繞了一圈,直達薄穀王朝的京城薄穀,來意自然非同小可。他摩挲著手上的鮮花餅,欣然笑道:“小生此番為一場赴約而來。”千山萬水隻為赴約?老漢點頭:“想必是對您非常重要的人吧?”顧瞞笑而不語,他周身光而不耀,溫暖樸素,老漢一時看不出他的身份,隻覺得貴氣無邊,不禁生出敬畏,留他在一邊,自己竟是連看都不敢再看了。顧瞞在心中思索著去向,這閒適的太陽照得人年輕了幾分,他周身懶洋洋的,偷得浮生半日閒,一時舍不得離去。遠處一陣騷動,顧瞞抬眼看去,是四個貴公子相攜走來,周身散發著金陵的煙水氣,奢靡無度,風雅無邊。其中以左邊第二個粉衣公子最為出挑,這輕浮的顏色趁上他的濃眉大眼,極具攻擊性,妖媚可人中感覺到氣勢萬千。而右邊第二位白衣公子,氣質出塵,仙氣逼人間竟然有種麵目模糊,不得窺見真顏的感覺,隻覺得眼睛掃一眼便再也挪不開,隻能更深更深地去探索。左右邊上的兩位便看上去硬朗許多,都是活潑伶俐的十一二歲,還清瘦著,沒有長開,平白矮了中間人一頭。顧瞞眯眼看向中間兩位的耳朵,果然看見了耳洞,他心中驚豔薄穀竟然有如此佳人,再看四人衣著身份不凡,有心相交。卻隻見他們高興相談,看也不看路邊一眼,衣物窸窸窣窣地擦過地麵,翩然而去。老漢見他好奇,有心巴結,便出口為他介紹道:“那四位是咱們這有名的浪蕩子,破落戶,平時沒乾過什麼好事,因為身份高貴,是京城裡橫著走的。”顧瞞再想多問,老漢隻說犯了忌諱,不能多言,顧瞞不勉強,道謝之後離開,走在路上的時候,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回想剛才四個人花團錦簇的模樣,當真是春風得意的少年意氣。老漢口中嫌棄,卻多有維護之意,想必這四個仙人一樣的少年,走到哪裡都是備受歡迎的吧。顧瞞發現自己不經意間下意識地尾隨了那四個光彩奪目的人,一路走到了一個胡同口,往前看去,已是絕路。“我說你啊,你個叫花子,你跟著我們做什麼?”身後傳來聲音,顧瞞轉身,發現自己已經被堵在了胡同裡。白衣少女長相不俗,卻言辭粗鄙,眼睛裡真切的不屑令顧瞞心生遺憾,還以為是個絕世無雙的妙人兒。“綠夏,”胖胖的藍衣公子推推白衣少女,作揖道:“還請見諒。”顧瞞趕緊還禮,為他的尊重暗自咋舌,他一路奔波,早已是襤褸衣衫,彆說彆人,就連自己也覺得如同垃圾堆裡的害蟲,不該有尊嚴可言。“這位公子穿著像是大明的人,路途遙遠,路上一定辛苦萬分,如不嫌棄,”藍衣公子遞上一塊碎銀,不顧白衣少女的製止:“還請原諒薄穀的招待不周,先吃份我們這裡的飯菜稍你乾嘛作休息才好。”白衣少女哼了一聲:“小爺我最討厭你這種好吃懶做的家夥,還不快滾!”顧瞞簡直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姑娘上來就給自己扣了這麼一大帽子,他還真是……“我說你們兩個,鬨夠了沒有,快點回宮。這可是我舅舅從大明江南高價買回來的,要是被我母妃知道我帶你們偷穿,一定饒不了我們。”粉衣少女柳眉一豎,不容抗拒的威嚴便浮現臉上。綠夏和王翰越相視一笑,顧瞞挑眉,他在心裡分析了一下四人的局勢,看似一夥,實則分為兩撥,白衣少女和藍衣少年擺明了有心耍弄粉衣少女和那位沉默寡言的青衣少年。他決定,看會好戲。“明玉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說好的,你打賭輸了就要讓我們穿著這身衣服走遍整個薄穀!我們現在還沒走到一半呢~”白衣少女眉眼靈動,說話的時候輾轉個不停,她看向沉默的少年,壞笑著說:“是吧,夜熙?”少年結結巴巴正要說話,明玉“哈”了一聲,手刀破空而來,綠夏閃躲不及,生生挨了這一下,疼的齜牙咧嘴。王翰越急忙護住綠夏,大聲說:“我們這就把衣服換下來!”綠夏十分不滿他的沒出息,瞪著明玉不說話。明玉摸摸自己的拳頭,洋洋得意:“怎麼,不服氣?本公主心情好,你贏了有新衣服穿,本公主心情不好,你就是我的受氣包,你能怎麼樣啊~”她做著鬼臉,更把綠夏氣得麵紅耳赤。顧瞞驚訝之餘覺得好笑極了,這幾人看著挺有教養,沒想到奉行拳頭硬就是道理硬,說出手就出手。“笑什麼笑,再笑把你的嘴巴撕下來!”綠夏把怨氣撒向無辜的人,顧瞞在心裡不住搖頭,隻知道扯著嗓門喊,毫無氣度性情可言。“快走!”明玉掌控了局麵,頤指氣使地催促著兩個手下敗將回去。顧瞞拉住王翰越的手,輕聲說:“請公子留下名諱,以便在下日後報答。”“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你若是真的感謝,那麼就把你遇到的第一個需要幫助的人當做我即可。”王翰越一邊彬彬有禮地說著,一邊躲著明玉擰他耳朵的手。綠夏看不過去,嘟囔著:“乾嘛那麼凶,我們不是走了嗎!”不防被揪了頭發,立馬“嗷”了一聲預備反擊。夜熙在一邊護著綠夏說:“姐姐,姐姐,彆打綠夏姐姐了……”目送四個人打打鬨鬨地走出胡同,顧瞞輕聲品味著他們的名字:“明玉,夜熙,日月同輝,公主,哈,”他笑出聲:“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誰也想不到被人當作叫花子看待的顧瞞會是大明的十二皇子吧?他本擔任使臣前往琉球,不料半路被母親同為妃嬪的親姐姐追殺,一路往相反方向逃跑,陰差陽錯在冰山上迷了路。走投無路間柳暗花明,竟被他陰差陽錯來到大明西南的邦交國薄穀。本打算在這個再也沒有徹骨寒冷的地方,籍籍無名地度過一生,可是現在看來,想平凡也很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