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車裡的聖心拿著一張報紙看的津津有味,什麼哪個大帥要對哪裡用兵了,哪個大學教授在妓院爭風吃醋和人打起來了,這些新聞是聖心最喜歡看的,因為他總能從隻言片語中,捕捉到南北方局勢的變動。一旁的第五潮生,在閉著眼睛休息,聖心扭頭一看,歎了口氣。第五潮生的實際年齡也就是年過百半,可現在看上去就像是八十了一般。聖心明白,這是劫,是第五潮生偷窺天機應下的劫!看著這位與他相交多年的老友,聖心不由得想起了第五潮生的父親第五青天,當初他正是因為結識第五青天,才有了如今的勢力。那年,他還是一個少年。————那天烈日炎炎,皇城腳下的人來來往往,拉車的老馬累的氣喘籲籲,牆根底下的大黃狗舌頭都拉到了地上。“今年怎麼這麼熱啊!”酒館的夥計不住的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口氣把剛從井裡打上來的半瓢水喝的精光。“哎,老頭,今這麼熱還出來擺攤啊!”酒館的夥計遞過去半瓢涼水。門口那顆大槐樹下,一個缺了半塊門牙的盲老人笑嗬嗬的接了過去一飲而儘。“今天,有人來找我談大生意!”老人笑著用臟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嘴。“吹牛吧你!就你那兩下子還學人家算命,也就我傻了吧唧的天天聽你胡咧咧。”夥計沒好氣的笑罵著。老人笑而不語,拿出一個硬邦邦的大餅費力的啃著。小夥計見狀,從屋內盛出一碗麵湯放到了他麵前。“也就小爺我心腸好,這兵荒馬亂的誰管你啊!”“那是那是。”老人憨厚的笑著,半顆門牙顯得格外滑稽。大熱天,酒館也沒有多少生意,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不多會功夫,一頂普普通通的轎子停到了大樹底下,小夥計瞪大眼珠子看著車上走下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朝著老人的方向走了過去。“嘿,這老頭還真算出來了!”少年徑直走到老人麵前拉了個板凳坐下。“老先生,我來這裡是拜托你算一件事情。”少年開門見山。“算什麼事啊?”“什麼事要老先生說才算。”“嗬嗬嗬……有意思。”老人咧嘴笑了笑。少年也笑了笑,拿出一個布袋扔到了老人麵前,嘩啦啦布袋抖開,裡麵全都是金子。“老先生,你要是說對了,這些都是你的。”老人沒說話,拿起旁邊的二胡拉了一曲,少年就在這靜靜的聽著。一曲罷了,老人喃喃道:“江山不是那麼好算的!”少年的瞳孔猛然收縮,一字一句道:“我果然沒有來錯。”老人嗬嗬笑著把那一布袋金子揣在了懷裡,喝了一口泛著油光的麵湯。“老先生,這江山為何不好算?”老人抹了抹嘴,輕笑道:“曆朝曆代都有不可更迭的氣數,氣數儘了,如何好算?”“那老人家您是知道我的身份了?”“滿清皇族愛新覺羅氏。”少年虎軀一震,納頭便拜,“老先生真乃神人也!”小夥計離這裡比較遠,他隻驚訝這個衣著華麗的少年為什麼會向老人磕頭,不知道他如果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是皇親國戚,他又該是如何姿態。老人一把把少年扶起來,收起了剛才的憨厚,嚴肅道:“這件事情我真的幫不了你。”少年聞言,又要下拜,哀求道:“還請老先生為我指條明路!”老人沉默了,許久,他緩緩道:“逆天而行改朝換命,我做不到,就算我做到,我也會把這條老命搭上,我雖然懂得天機之術,卻萬萬不敢逆天。”少年著急道:“久聞老先生天機術獨步天下,敢與天奪命,難道就不能指點我一二?”“看來,你已經把我打探的很清楚了。”老人歎了口氣,喃喃道:“三十年前,我在山東一帶流浪,遇到山賊,好不容易逃出山寨後,卻重傷倒在了路邊,後來一個人救了我。可是,他最後染上絕症,我為報恩情,偷天換日讓一條狗代他一死,代價就是我的一雙眼睛。”老人指了指自己瞎了的雙眼,接著道:“這還是我一生行善積德,否則我的命在那時就沒了,現在你讓我改江山氣運不是讓我去死嘛!我還有一個和你差不多的兒子呢!”“真的沒有辦法了?”少年還是不死心。老人指了指遠處的皇城裡麵,道:“你應該知道滿清為什麼會亡。”“龍脈凋零,氣運已儘。”少年望著北方緩緩道。“中華十四條龍脈橫貫大江南北,所以曆代皇帝被譽為九五之尊,當年清太祖努爾哈赤便是參透了這龍脈之法,讓清朝延續這麼多年,可他沒有悟到單憑這些是無法長盛不衰的,近些年龍脈凋零,國家戰亂不斷,連蠻夷都踩在我們頭上拉屎,這已經不是你們的時代了。”“那……老先生。”“我給你指條明路,去南方水多的地方,白的不行,做黑的,你彆和這個將要倒塌的王朝綁在一起了。”從那時候起,聖心明麵上按兵不動,實則暗地裡發展江浙的勢力。他後來才知道,這個老頭叫第五青天後死於麟齋之手,他的兒子就是第五潮生。“老梆子,你想什麼呢?”第五潮生打了個哈欠看向聖心。“沒什麼,就快要手刃仇人了,你不高興嗎?”“高興,隻是覺得有些晚了。”“那你怎麼不早和我說!”聖心的話語間帶著一絲慍怒。他也是近段時間才知道這個消息的,否則他早替第五潮生把麟齋平了。“有些事情,得應時而做,現在,時候到了。”“算命算瘋了吧!”聖心笑了一聲。“你不懂。”第五潮生搖頭晃腦哼起了戲腔。哼的是花木蘭替父從軍,哼的是武二郎血濺獅子樓……很快,車隊到了萬陵縣。麟齋就在縣城的正東方,一座豪華氣派的大宅院坐落在這裡,論氣勢絲毫不輸前清的貝勒爺府邸。宅院高牆聳立,占地十幾畝,牆頭上連瞭望口都設上了,就好像一座小型城池一般。此時正是下午時分,可大街上卻沒有一個人,想是麟齋的人得到了消息,提前清了街道。十三位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當先下車,攙扶著第五潮生走了下來。第五潮生望著這座宅院,百感交集,他這一輩子已經知足了,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父親大仇未報,而現在,也要實現了。都說“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可第五潮生看著這座仇人的大宅子卻有些莫名的滋味,他有些退卻了。他不是怕麟齋的人,怕的人滅了麟齋後,他繼續活下去的動力是什麼。不過這個想法僅僅維持了一瞬間,第五潮生微笑著走向前去。“老家夥,這群雜碎是不是聽到消息跑了?”聖心道。“不會的,他們那三個當家的還是有些本事的。”“嗬嗬,那就好!”聖心把折扇一擺,大吼道:“把兩門克虜伯炮給我拉上來!”漢子們齊刷刷的跑向最後的兩輛馬車,這裡麵裝著的是拆卸開的克虜伯炮。聖心生在皇家,他深知自家的落後和西方先進武器的強大,所以才搞了幾門克虜伯炮備不時之需,現如今,派上用場了。“算命的,你來下令開火吧!”聖心看著安裝好的大炮略微有些激動。第五潮生點了點頭,他深呼一口氣,喃喃道:“張伯,你救了我第五家族,我今天再送你們張家一場潑天富貴!”那年,第五青天遭到追殺,殞命濟州,第五潮生重傷逃走,在江州被張靖救下,第五家族的香火得以延續。說完,他向後一步,站在了大炮左側,兩道黑影忽然從草叢裡冒了出來,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第五潮生清了清嗓子,輕聲道:“開火。”“且慢!”在第五潮生喊出開火的一刻,大宅院裡穿出一句中氣十足的聲音。大門緩緩打開,一個劍宇星眉的青年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兩個人抬著擔架。“晚輩拜見老王爺,拜見第五先生!”青年拱手作揖。“你是哪位?”聖心漫不經心的問道。“在下麟齋大當家薛龍。”“麟齋新一代當家的,有些膽氣。”潮生捏著胡子道。“不敢,晚輩知道前輩是來興師問罪的,所以特來請前輩放過麟齋一馬。”“籌碼呢?”潮生道。“抬上來!”薛龍大手一揮,身後二人把擔架抬了上來。薛龍一把把上麵的白布拽來,底下是一具有些腐朽的白骨。“這是李大通,上一代大當家,亦是您的仇人,隻不過他人已經死了多年,我隻好把他的屍骨挖出來給您,您是挫骨揚灰還是暴屍荒野,都由您!”薛龍躬身,姿態一低再低。第五潮生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色,他闖蕩江湖那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李大通是薛龍的師父,這一點第五潮生是知道的。薛龍本以為獻出李大通屍骨會博得對方好感,實則第五潮生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欺師滅祖的宵小之輩。他與李大通有仇是真,可和薛龍整出這一檔子事來,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