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完老酒袋,天邊已是一道斜陽,炙熱褪去,清風幾縷,安鈞寧終於覺得清爽了不少。不熱了,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她背著手與裴珩慢慢朝回走,眼角瞥到正準備收攤的冰糖葫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裴珩站住腳步,看了她一眼,而後走到攤販前,買了一串,遞到了安鈞寧的麵前。安鈞寧看著伸到麵前的糖葫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後滿臉歡喜地接下了,她拿著糖葫蘆,狠狠咬了一口,熟悉的酸甜味充斥著整個口腔,嘴角忍不住勾出一個開心的弧度。裴珩覺得她鼻子一皺一皺的模樣,有些像小貓。二人走了一段路,安鈞寧發現並不是回裴府的方向,覺得有些奇怪。“裴相,我們不回府嗎?”“回,但是在此之前,先去一趟戶部。”看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安鈞寧想了一會,匆匆跑到一旁的燒餅攤買了兩個燒餅。“查案要緊,但是飯也不能不吃。”伸手將其中的一個燒餅放到裴珩手中,安鈞寧兀自拿起自己的那塊,卷起來咬了一口。望著上麵黑漆漆烤焦的部分,裴珩遲疑了片刻,也慢慢咬了一口,乾澀,有些難以下咽。安鈞寧眨著眼,眼中閃著一絲期待:“好吃嗎?”裴珩咽下去,對上她亮晶晶的目光,點了點頭:“好吃。”安鈞寧露齒一笑,低下頭的瞬間,心底溢出一絲柔柔的暖意。夜晚的風有些涼意,撲在臉上清清爽爽,安鈞寧望著前方蜿蜒的路,突然希望此刻的時光變得緩慢,她和裴珩永遠就這麼走下去。“到了。”她還沉浸在美好的暢想中,裴珩淡淡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安鈞寧抬起頭,隻見燙金的門頭上,寫著“戶部”二字。好好地二人行,又轉到了公事上。安鈞寧認命地跟著裴珩走進去,裡麵人寥寥,見裴珩來,上前迎過來一個下人:“裴相。”裴珩道:“本閣今日來,是受案在身,想看下關於人口統計的卷宗。”來人拱手:“今日各部門已過了值班時間,不知還有沒有人在值,裴相恕罪。”裴珩皺皺眉,正想開口,身後突然走來一人:“裴相。”安鈞寧回過頭,看見一藍衫男子立於身後,麵容算不上英俊,顴骨偏高,眼神銳利,卻是瘦得有些過了。他走過來,對剛剛的那個下人會了揮手:“你先下去吧。”隨後再規規矩矩地對著裴珩行了行禮:“裴相此時到訪,是有什麼急事嗎?”裴珩沉靜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微微點了點頭,兩年的異鄉蹉跎,梁清看起來老了許多,但是風骨仍在。“早已過了下值的時辰,梁侍郎怎麼還未離開?”梁清看著他,半晌,緩緩道:“看來裴相已經猜到,梁某會在這裡,所以即使已經過了值班時間,仍舊沒有去找趙尚書,而是直接來了此處。”裴珩也不隱瞞,淡淡一笑水麵:“不錯。”梁清複拱手:“裴相來此所為何事?”“查一個人。”梁清愣了一下,而後頷首。三人一路來到收藏卷宗的密室,梁清走在最前麵,明火點燃蠟燭,一一照著堆積如山的卷宗。回過頭的時候,梁清看見黑暗中的安鈞寧縮在裴珩的身後,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遲疑了一下:“這位是?”裴珩回過頭:“是本閣府內的丫鬟,叫她小安即可。”安鈞寧趕緊出來,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梁清點頭,似是有些笑意:“梁某頭次見到裴相身邊會帶著丫鬟,有些稀奇,便多問了幾句。”他將蠟燭移開,正色道:“裴相所找的人,叫什麼,多大年齡?”裴珩跟在身後:“周劍英,江湖人士,白雲山莊前任莊主。”微微思忖了下,繼續道,“應該死於閆國十五年到二十年。”梁清來到一個兩人高的架子前,拿著蠟燭細細尋找,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傳來了他沉穩的聲音:“找到了。”裴珩走過去,拿過來拍了拍上麵的灰塵:“梁侍郎來戶部不過兩日,辦事竟如此迅速。”梁清拆開卷宗,似是有些自嘲:“這些卷宗早已過了保存時效,應當早就被處理掉,戶部管理鬆散,一直堆積在此,本已經是失職,梁某卻還得到裴相稱讚,慚愧。”裴珩緩緩翻著麵前的紙業,似是漫不經心道:“本閣相信,戶部在你手中,定會祛除懶散之弊,煥然一新。”梁清看著他,剛剛裴珩並未稱呼他為“梁侍郎”,他的話中,另有深意。梁清嘴角微微勾起,緩緩道:“希望到時,不負裴相期望。”隨後將蠟燭放在架子上,退到門外。梁清一走,安鈞寧感覺輕鬆了不少,她跳到裴珩的身邊,跟他一起看著翻開的卷宗。周劍英,男,生於杞國十三年,定西人士……安鈞寧循著字念下去:“江湖人士,曾任八年習師,死於閆國十六年。”安鈞寧皺了皺眉:“習師是什麼?”“先帝在時,有很多官員會尋來高手,教自己的兒子習武,這些人多是江湖人士,沒有正統的朝廷身份,便被稱為‘習師’。”安鈞寧皺著眉:“那如今怎麼沒有了?”裴珩拿著蠟燭,緩緩道:“這些人很多雖是江湖人士,但是手中有不少的武力,很多官員便借著找習師的理由,與江湖勢力勾結,攪得官場不得安寧,皇上登基後,嚴令查處這種作風,杜絕了這類現象,便再無這一職位。”安鈞寧恍然大悟。戶部記錄的檔案寥寥無幾,也在裴珩意料之中,但是總歸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若是知道了周劍英曾任誰的習師,說不定,就有另一番收獲。裴珩打開門的時候,梁清還未離去,筆直的身子立在月色下,有些惆悵之感,見裴珩出來,他慢慢施禮。“裴相。”裴珩站在他的麵前,頷首:“今夜叨擾梁侍郎了,本閣先行告辭了。”說罷,對著身後的安鈞寧看了一眼,她趕緊跟上,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戶部的門。走的時候,安鈞寧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梁清還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們的背影上,久久未曾離開,見安鈞寧回頭,似是淡淡笑了一下。安鈞寧加快腳步,與裴珩並肩而行:“裴相,那個人,感覺蠻孤獨的。”望著前麵黑漆漆的街道,裴珩淡淡道:“這也是他選擇的道路,身處逆流缺想獨善其身,需要很大的勇氣。”安鈞寧抬起頭,看著他精致的側臉,突然想問一句他孤不孤獨,但是囁嚅了片刻,還是選擇了沉默。不管他之前怎麼樣,如今他過得好,便已夠了。二人回去的時候,夜已深了,夏夜的風徐徐吹來,發絲纏到脖頸,有些癢癢的。偌大的街道走到儘頭,二人轉到一個稍稍窄點的巷道,逼兀的空間裡空無一人,便靠得有些近,安鈞寧覺得裴珩的呼吸似乎都能聽到。上次與他這樣漫步在夜色裡,好像還是與靳王一起安撫難民。通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安鈞寧膽子大了很多,她背著手走在裴珩的身邊,摸了摸鼻子:“裴相,我問你個事。”“嗯?”稍稍拉長的尾音像是輕聲的呢喃,輕輕撥動著安鈞寧那顆不安分的心,她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不矜持了。“你上次說我做得不夠好,那最近,我有沒有進步?”裴珩低頭,沒想到她還惦記著他隨口一說的話。他點頭:“你近日表現不錯,回去讓陳伯給你加月錢。”安鈞寧開心地揮舞著手:“月錢就不必了,隻要能在你身邊就行了。”話說完,覺得有些不妥,她趕緊補了一句,“在你身邊,伺候你。”裴珩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我覺得飛盞照顧我就挺不錯的了。”安鈞寧睜大雙眼:“飛盞是不錯,但是我有我的優勢啊,你看啊,我會做飯,我會養大雪蘭,我還會……”安鈞寧絞儘腦汁,“還會雕花!”裴珩站住腳步,看著她拚命想證明自己的樣子,覺得有點想笑。他伸手放到自己的嘴邊咳嗽了兩聲:“雕花麼?”他意有所指,安鈞寧也不傻,想起自己費儘心思用大蘿卜刻裴珩,臉上有些掛不住。都怪張一刀,用蘿卜雕了個他心上人的模樣,讓她也蠢蠢欲動,還露餡了!安鈞寧老臉熱了熱一熱,抬起頭,目光落在裴珩夜色中的臉上,覺得機不可失,趕緊趁熱打鐵。“裴相,你有沒有想過……”她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氣,“你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啊?”話問完之後,安鈞寧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燒著了,忐忑不安地等待著裴珩的回答,卻見他站在原地,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臉上,安靜得有些過分。安鈞寧被他看得很是緊張,她尷尬一笑:“要是你不願意回答的話,我……”裴珩上前一步,伸手攬住她的腰,安鈞寧一驚,下意識地用手按在了他的胸膛:“那個,裴相,你乾什麼……”裴珩用力扣住她的身子,將其緊緊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但是想象中的吻沒有來。下一秒,安鈞寧聽見一聲沉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危險。”